《《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9、九

　　雪时下时停，一直持续到月底。今天下午，天上还挂着一个白白的太阳，傍晚时，天色由白转灰，下起雪来。
　　崇安殿内铺着猩红的地毯，柔软舒适，踏足其上，不闻足音。
　　开阳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案前，刚抬起手，一直伏在案上的北人无择突然出声道：“又怎么了？”
　　开阳吓了一跳，见他满脸笑意，心中一安，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大哥原来只是在闭目养神。”
　　北人无择把她头发上的几片雪花拂去，微笑道：“跟着你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要是又病了怎么办？”
　　陪开阳来的两个小太监互相对看一眼，猛地打了个哆嗦。
　　“我喜欢下雪，所以没让他们打伞。”开阳道：“大哥，花姨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而且我来京城后，她也很照顾我，你就不要为难她了，好不好？”
　　“她一直在骗你，还把玉衡给你的银子私扣下来，你难道不恨她？”
　　开阳坚定地摇摇头。
　　北人无择笑道：“既然你为她说情，那就饶了她罢，我们不说这个了，走，吃饭去。”
　　小丫鬟连忙打起秋香色的孔雀翎锦帘，几个太监抬着两顶软轿过来，肃立在阶下。
　　雪花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自天空缓缓飘下，落到小曲桥上。开阳摊开一只洁白的手掌，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静静地融化。等雪花完全变成水珠后，她回过头，朝北人无择嫣然微笑。
　　北人无择不由自主伸出手来，轻轻帮她把几缕垂下的秀发拢到耳后。
　　她的耳朵小巧美丽，没有戴耳环，可以看见耳后比玉还要莹润透明的肌肤。
　　收回手时，他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如梅花一般清冷幽美，令人沉醉。
　　薄明中，灯光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那香气仿佛迷了路，滞留在空中，滞留在他的手指上，挥之不去。
　　谁都看得出来，他有点神思恍惚。
　　开阳轻轻在他耳畔一击掌，几滴水珠调皮地溅到他脸上，笑道：“这里离剑亭也没多远，一起散个步，怎么样？”
　　北人无择微微一笑，随她走进雪中。
　　走了一会，忽然闻到异香扑鼻，抬头一看，风雪中伫立着一座亭子，四周种着一百多棵绿萼玉碟腊梅，梅枝遒劲古朴，中间夹着几株西府滇茶，开得正艳。亭周垂着四架珍珠帘，晶莹璀璨，华贵不可名状。
　　“这叫香纱亭。”北人无择停下脚步，注视着远处，似乎那里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你姐姐喜欢芍药，这里往西五里，全部种的一尺雪，到了春天，风一吹，香气就象一匹薄纱。”
　　他语气平淡，听的人却觉得鼻酸。
　　开阳记得很清楚。八岁时，有人送了爹一盆名贵芍药，说是极稀有的品种，叫一尺雪。花瓣比羊脂还要洁白，一丝杂色也没有，异常美丽。大约是因为气候原因，那盆芍药只活了几个月。娘把它扔掉的时候，姐姐哭了好几天。她如果知道有人为她种了几万棵一尺雪，一定很高兴。
　　开阳默然半响，走到一棵腊梅树下，仰头嗅那花香。
　　北人无择想如昔日对玉衡那样为她拂开，不料刚伸出手，忽然看见她肩膀一侧，立即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玉衡，手马上缩了回来。
　　开阳刚刚侧身避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北人无择已经恢复如常，问道：“开阳有十八了吧？”
　　开阳点头说是。
　　北人无择微微一笑，语气象最宠爱妹妹的哥哥：“那是该出嫁的年纪了。这样吧，过几天我去向皇上请旨，让你入王府的籍，改姓北人。等到过年时再为你讨一个郡主的封号，以后不管你嫁到哪个人家，都没人敢欺负你。”
　　开阳呆了一呆，抬头笑道：“只有皇亲国戚才能有这么尊贵的姓氏，我一个小老百姓，姓谢就好了。谢谢你，谢谢你，多好的姓，我才不要改。”她虽然在笑，嘴角却不断下坠，怕他看到，连忙将脸侧向一边。
　　北人无择装作没有看见，笑道：“你不愿改就不改，反正以后你嫁了人，有我为你撑腰，那人总不敢欺负你的。”
　　开阳明白他说这番话是要跟自己理清关系，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嘴上却只有笑道：“多谢大哥费心，可我还不想出嫁。”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可是不想还好，这样一想，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北人无择没料到她对自己这么深情，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后悔。可是想到她姐姐，后悔中又带了许多感伤和慰藉。
　　等她以后遇到真心相爱的人，自会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他硬起心肠，也不去理会她的眼泪，只说了一声：“走吧。”
　　开阳低声道：“是，大哥。”
　　说到底，北人无择愿意照顾她，也只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她若不知好歹，只会遭人厌恶。
　　她用手背擦干眼泪，决定自此以后，永远不在人前落泪。
　　吃完饭，她问北人无择：“大哥，我明天能不能和你一起进宫？”
　　“明天是太后的寿诞，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进宫城。你要想去玩，等过几天清净下来了，我再带你去。”北人无择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问。
　　开阳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她叹一口气，道：“我知道我不该提这样的要求，可是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个人。每天晚上，我都梦到他对着我冷笑。如果不亲眼看看他，这噩梦就会一直缠着我，让我不得安宁。”开阳吸吸鼻子，低声道：“大哥，我扮作你的扈从，跟在马车后面，只看他一眼就好了。”
　　北人无择考虑到其中的风险，本欲拒绝，可听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是玉衡在说话，心不由软了下来，笑道：“既是这样，等会让接吴给你找身衣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