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芳谱》爬山墙的绿爪

12、仙气

　　汝南孟家，以药材生意起家，到了孟景这辈，已传了三代人，虽也曾起起落落，但这几年来，孟家的商号越开越多，几乎遍布南朝各郡，就连京城也有他家分号。用富甲一方形容，已是小看他了，富甲四方也毫不夸张。
　　按说，这样的富家公子哥，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可能也会有人巴巴地将梯子接上天去。
　　而此时，孟家的大宅院里，却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追的追，打的打，躲的躲，好不热闹。
　　而被打的四处逃窜的正是孟府的小公子孟景。
　　对，就是孟景，那个说自己穷得揭不开锅、被老爹卖了换钱的——孟景。
　　孟家大院宽敞得很，一个主院，几乎容得下一个营的人在此排兵布阵。所以，当孟老爷左手挥着银药杵，右手拿着药碾子追得孟景满院跑时，并不担心会不小心撞倒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绊倒。
　　孟景吃亏就吃亏在他是儿子，不敢还手打老子，所以他只能边躲边过过嘴瘾。
　　“孟老头！你够了没有，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仁义礼智信总该懂的吧？你不能老这么动粗！”孟景边跑边嚷。
　　“孟老头”气喘吁吁：“我是你老子，我还打你不得了！我今天、今天就打死你个不孝子！我让你几年不回家、跑去给那个老家伙当儿子！你个不孝子！”
　　“没当儿子，我师傅待我比亲儿子还亲！哪像你，只知道打我！”孟景还嘴。
　　“你、你！我今儿就非打死你！……”
　　“……”
　　孟景是昨日到的汝南郡，其实他几年未归，跟着郑禀文天南海北的跑，偶尔也是想家的，特别是当师傅罚他挨饿的时候。所以，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看来了。
　　只不过，家里只有孟夫人在，其他人都不在家，姐姐出嫁了，姑姑也没来，父亲去了汝州分店好一阵子了。
　　这样也好，自己的娘总是待他最好的。
　　果然，孟夫人自见到他那一刻，便激动不已，唠叨不已。
　　唠叨最多的就是：“瘦了……又瘦了……”几年未见，更是心疼的很，恨不得将全天下好吃的都端上来。
　　大概全天下当娘的，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儿在外头肯定会吃不好；而当孩儿的，大多又都会不以为然。
　　所以，他也不过就陪了娘一会儿，就又跑出去了，三更半夜方回家来。
　　他回来的时候，孟夫人还没睡，在等他。显然孟夫人已经等他许久了，也胡思乱想地够久了，此刻见他回来，自然不肯放过。
　　“小景，你是不是有媳妇儿了？带回来给娘瞧瞧好不好？你不用藏着掖着的，也别放外头，委屈了人家！不管俊的丑的，胖的瘦的，只要我儿喜欢的，我便喜欢。”孟夫人谆谆善诱。
　　“……”
　　孟景心里其实还是很感动的，看到娘眼里发出期盼的光，还真的想从哪儿给她娘拉个“儿媳妇”回来，让她娘高兴高兴。
　　不知怎地，被她娘这么一点拨，这两天一直叫在口里的“灼灼妹妹”，便这么突兀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他赶紧甩了甩头，打住了这个念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荒唐。
　　却又说不出，是把她想成自己媳妇荒唐，还是“媳妇”这词安在她身上，本身就显得荒唐。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这个妹妹混身透着股仙气，好像不太适合给人当媳妇。
　　“想什么呢？”孟夫人见儿子出神的样子，不由问道。
　　“……没想什么。”孟景道。
　　“真有媳妇儿啊？”孟夫人眼睛又开始放光。
　　“……”

　　原本以为可以过几天舒服日子的孟景，没想到，翌日午后，他的美梦便幻灭了。
　　自他的父亲——孟老爷回来后，孟宅的上空便似风云突变，和风丽景霎变骤雨狂风，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变为父子相残的人伦大战。
　　主子奴仆共几十口人，都站得远远地，连孟夫人也没出来劝上一劝。
　　从孟景有记忆开始，他与父亲就没办法和平相处，父子俩打架比吃饭还要勤快些，仿佛是哪一世的仇家。
　　开始的时候，家里从来没人劝，大家都看好小公子，因为最后胜出的总是孟景。当爹的到最后总要买来一堆吃的玩的，将他开开心心哄好。
　　后来，孩子大了些，开始跟父亲动真格的，事后再放座金山也未必哄得好了，甚至一连许多天，父子俩都不说话。
　　大家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慢慢加入了劝解的队伍。比如孟景的娘，孟景的姑妈，孟景的姐姐……
　　再到后来，家里便消停了。因为孟景离家出走了，且一走就是几年。
　　这事儿就严重得很了，孟老爷子便是想打也打不着，想宠也宠不着，着实被气得不轻，浑小子再浑也是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没人管没人问，万一有个好歹，这万贯家财谁来继承？
　　最让他生气的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居然被他的死对头——郑禀文给拐去当了徒弟。一走就是几年。
　　这次，不光他气，他一大家子，没几个不生气的。所以，这回父亲打儿子，竟没一个拦着的。
　　孟景被老爹追着打，上蹿下跳地跑得快要崩溃了！
　　试问谁的爹是这样的？他越是躲，他就越要打，一打就是几个时辰，一时想起来便要提着药杵子过来教训一顿！
　　他心里正记挂着师傅的事儿，想再去趟林府呢。可这样被老爹追着打，如何脱得了身？
　　“孟老头，你打够了没有？几年不见，你还老当益壮了是吧！你信不信，哪天有空，我配上几副药，让你躺床上下不来床，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打我！”孟景急了。
　　孟老爷一听这话，这个气呀！手里的药碾子一下就“噌噌噌”地朝他脑袋飞了过来。
　　孟景吓了一跳，赶紧飞身一躲：“你疯啦，孟老头！你是不是要砸死我！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算了，我还是走吧，总比被你砸死的强。”
　　说着，他一个急转身，朝大门外飞奔而去。
　　“你给我站住！”孟老爷在后面追了上来，“你又要到哪儿去啊？给我回来!”
　　声音没落地，人影已转过街角，不见踪影。
　　孟夫人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又走啦？”她有些傻眼。
　　“还回来吗？”她巴巴地望着左手仍紧紧握着药碾子的丈夫。
　　“他敢不回来！”孟老爷手抖了抖，朝夫人气呼呼地道，“我还没打够呢！”
　　“你就嘴硬吧你！”孟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明明心里天天惦记着，一见面就打，真是冤家！”
　　转念又开始唠叨：“这么晚了，天儿又冷，还老往外跑，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