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林深处见繁花似锦》曲终欢

15、狂沙

　　　　不到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和几匹马出现在大荒山下。

　　狂沙派惨案骇人听闻，万木春身为武林至尊代言人必须要亲自去查看一番，林觅本也要去狂沙派，自然同行，谢拾花本着职业道德最高标准，说什么都要跟在林觅身边，于是摘星阁便准备了几匹快马，至于那辆马车，自然是谢拾花的座驾。

　　这还算好的，其余两辆马车被他留在了附近的锦绣绸缎庄，不然让武林众人看见他们这幅阵仗，怕是要引爆舆论。

　　狂沙派距离摘星阁不算太远，日夜兼程三日便抵达了，此时狂沙派所在青城里江湖人士人满为患，狂沙派门派所在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到万木春来，人群一阵骚动，之后才让出一条路来，陆长风满身疲惫迎了出来，他看上去好几日没有睡觉，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他十分悲痛地对万木春说：“我只是来讨个说法，没想到……”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一个活口都没，老朱一家全在这里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有这么大的势力？”万木春皱着眉头道。

　　“霜月夜。”陆长风递过来一个灰扑扑的小物件，看上去像是一枚古币，正面是一轮圆月，背面一个古体“罗”字。

　　谢拾花正抻着脖子往院子里看，心中吐槽说要不是知道你们早有勾结小爷就真信了，《血雨腥风江湖路》欠你们两座奥斯卡小金人，一听这话不禁好奇转过头去看那个小信物。

　　果真是自己家的东西！

　　霜月夜的行事风格十分阴险又十分磊落，阴险是他们总是神出鬼没辣手无情，磊落是每次他们都会留下信物，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有人向霜月夜买了人命，到时候各自寻仇，不要去找霜月夜的麻烦。

　　所以，真的是有人买了狂沙派满门性命？

　　谢拾花暗暗冷笑，确实有人买了狂沙派掌门的性命，狂沙派掌门朱怛是个好色荒诞的东西，三个月前糟践了某个江湖小门派的姑娘，那姑娘含恨跳了井，小门派家主怒火难捱，买了朱怛的性命。

　　霜月夜收钱办事，取走朱怛姓名，留下信物。

　　却怎么就成了灭门这样丧心病狂的大单子。

　　且不说霜月夜也不是什么单子都接的，但说那二十两黄金就想买满门两百多口子人的性命？抛开杀手性命保险费用，光是封口费、刀剑磨损、差旅费、杀手提成，就这点钱能让谢拾花赔得裤衩都不剩。

　　混帐东西，打主意打到小爷头上来了。谢拾花给了谢定一个眼神，谢定立刻明白了，暗暗退去。

　　少爷生气了，这是要查出是谁干的，收名誉损失费了。

　　这会儿就有门派叫嚷开了：“我老窦早就说过，霜月夜是江湖毒瘤，是魔教，做的是杀人越货，要钱不要命的买卖，这种门派留不得！”

　　“是啊，两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部毙命，这霜月夜竟强大如斯，如此祸害若是不铲除，怕是会引起江湖动荡。”

　　众人一片附和，谢拾花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心说这些人说话不脸红，瞧瞧这满口义正严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光明磊落，实际背地里哪个不曾和霜月夜做过交易。

　　人在江湖飘，谁还没个仇家，谁还没有一颗八卦之心呢，买过人命买过消息，这些帐，霜月夜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边声讨霜月夜的呼声高涨不下，谢拾花却并不着急，谢定既然出去了，不多会儿必有回应。

　　他更在意的，是林觅的反应。

　　他轻轻扯扯林觅的衣袖，小声道：“哥哥，这些都是霜月夜干的？”

　　他一双眼睛明亮清澈，似无辜小兽，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当真无知，作为局外人无心一问。

　　林觅望向他的目光温柔如水，轻声回道：“我猜真假参半。”

　　他又抬眸往正在说话的陆长风和万木春那边看了一眼，谢拾花便明白了。

　　这货演得太像了，要是没有见过陆小姐，当真就被他骗了去，还有万木春，他们若是真的向霜月夜买了人命，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指责霜月夜的，毕竟霜月夜不讲武德，一旦惹怒了，要么把账单公布出来，要么就报复买家满门，他们怎么能……

　　谢拾花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脑袋海里一个激灵。

　　对。

　　如果惹怒霜月夜，报复买家满门，那么若是有下一个灭门案，又贴上了霜月夜的信物，别人会怎么想？

　　祸水东引。

　　这是有人把霜月夜扯出来做挡箭牌了。

　　谢拾花冷笑，好大的胆子。

　　像霜月夜这种拿钱办事，效率奇高，质量有保证的诚信商号竟然被扯出来当靶子？欺负人好脾气是不是？

　　还是仗着人家杀手暗夜出行不见日光就可劲欺负呢？

　　谢拾花撇撇嘴，这个世间第一大杀手组织的头目竟然生出一丝暗戳戳的委屈来。

　　只是这股委屈刚上心头，他突然又觉得心惊。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能接受霜月夜的业务来了？暗杀，刺探，似乎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但是自己竟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代入了，这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时突然有个年轻人叫出声：“霜月夜也太瞧不起狂沙派了吧，派些新手来，当练手了？”

　　谢拾花挑唇，瞧瞧，这不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那个年轻人，那人在灼灼如火的几百双眼睛注视下，竟然还能做个鬼脸，龇着牙笑。

　　陆长风走上前去，面上颇为愠怒道：“狂沙派遭如此惨事，你是什么人，竟敢以此说笑，狂妄小子，不知好歹。”

　　那年轻人不过十五六岁，一身水绿丝衣，面容清俊，活脱脱一撮刚出土的嫩葱，他龇牙咧嘴，并没有因为陆长风的呵斥而有所收敛，他面上一片轻松，手里转着两枚白玉球，好似是来看热闹的，浑然没有半分悲痛或是气愤的颜色。

　　日上中天，耀眼的日光在那两枚白玉球上反出莹润明亮的光，谢拾花看了看天，手一伸，刚回来的谢定便递上一柄红色油纸伞来。

　　主仆默契度惊人。

　　谢拾花旁若无人地撑开油纸伞，严严实实盖在了自己头顶，又碰碰林觅：“哥哥，晒不晒？”

　　林觅颇为吃惊地摇了摇头。

　　众人：“……”

　　这一绿一红，是大白天见鬼了吧？

　　那青年倒是不见外，摸了摸额头，看着自己微微汗湿的指尖，道：“我有点晒。”

　　谢拾花默默往林觅身边靠了靠。

　　青年讨了个没趣，挠挠头发，赧然一笑，对陆长风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陆长风的脾气瞬间被灼热日光点燃，怒道：“你……”

　　“这位少侠，”万木春伸出手轻轻按住陆长风，对那青年说：“狂沙派遭逢不幸，我们同为江湖中人，都十分悲痛，还请少侠口下留情。”

　　“切，留什么情啊，他们死了是真的死了，霜月夜手艺不行也是真的，你自己去瞧瞧那院子里，满院子都是血，我听说霜月夜杀人刀上带毒，一击致命，现场相当干净整洁，那如今这修罗场似的院子算怎么回事，若真是霜月夜干的，不是新人练手是什么。”那少年一脸茫然，看上去天真无邪。

　　“少侠的意思是……”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

　　“啊，我不是少侠，我只是路过看热闹的。”少年转着白玉球说。

　　众人：“……”

　　不过这小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霜月夜的杀人手艺江湖闻名，断不至于弄成这么一副狼藉的样子砸自己招牌。

　　谢拾花撑着伞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万木春身边，说道：“万先生，咱们刚到此处，没有实际调查过，确实没有发言权，既然尸体都被拾掇好了摆在这里了，不如咱们进去看看？”

　　万木春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

　　他既然点了头，后面就有人跟着嚷嚷也要进去，言说这院子被陆长风守了好几日，所有话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场景。

　　话里话外都是不尊重和不信任，陆长风气得脸都绿了，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自己又不能真的和这些游侠计较。

　　长袖遮掩下，他暗暗捏紧拳头，所有不甘便都被按下了。

　　还能怎么样，江湖以君归至为尊，君归至看不起他，自然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就这样，一大群人呼啦啦跟着进了院子，谢拾花紧紧跟在林觅身边，像极了初入江湖紧张局促的年轻人。

　　“哥哥，真的死了好多人，这……这到底杀了多少啊？”谢拾花问道。

　　院子里狼藉一片，翻倒的桌椅凌乱的倒在院子里，到处都是，花草绿植拔出根带着泥，了无生气地为院子添乱，一只甲虫爬过，谢拾花缩了缩脚，这个季节正是蚊虫出现的时候，想来那些白布下的尸体都已经布满了蛆虫。

　　林觅嗯了一声，应道：“看上去不止两百。”

　　一旁的陆长风叹了一口气，道：“一共两百二十一具尸体，连着孩童、厨子、马夫都在这里了。”

　　“竟还有无辜稚儿，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谁说不是呢，灭门案就是这样，一个活口不留，真是……”

　　“太惨了，太惨了。”

　　众人议论纷纷，谢拾花偷眼看林觅，只见林觅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心中只觉得更加沉重。

　　好死不死提那么多次灭门干什么，生怕关键词刺激不到男主吗！

　　林觅四下环顾，说道：“这里看上去被人翻过，凶手会不会是在找什么东西？”

　　陆长风怔了怔，道：“这我倒是没想到，只以为是打斗引起的混乱。”

　　“霜月夜擅长的是暗杀，可不是打斗，会不会真的是这狂沙门藏了什么宝贝？”先前那个少年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补了一句。

　　“咱们到处搜搜去。”

　　总有些烟火爆竹，一点就能炸，立刻就有人如烟花一般散开，四处寻宝去了。

　　谢拾花跟着林觅也进了一所房间，百无聊赖地翻找着，嘟囔着：“这哪里是为了伸张正义，分明是贪人家宝贝来着。”

　　林觅垂眸，翻动书卷的指尖顿了一刹，便继续动起来，仿佛那些在心底咆哮就要按捺不住的情绪只是瞬间泡影。

　　不多时外面便有人喊了起来，谢拾花捏着一本册子跟着林觅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