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林深处见繁花似锦》曲终欢

14、 失控

　　　　谢拾花便脱衣服边抱怨：“这个季节天气总是这么多变吗？”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竟是下起了不小的雨，把谢拾花浑身上下淋了个透。

　　谢定拿来干爽的布巾为他擦头发，说道：“是啊，老杜他们也这么说。”

　　谢拾花换上衣服，往椅子上一坐，便说：“说说吧。”

　　那个摘星阁弟子便上前请安：“宗主，属下杜思明，在摘星阁潜伏已有四年。”

　　“才四年？”

　　霜月夜成立近二十年，探子遍布江湖各个角落，摘星阁这位竟然才四年？

　　谢定解释道：“摘星阁不好进，对天分要求极高，老杜能进来也是机缘巧合，实属万幸。”

　　谢拾花摸摸下巴，点点头，问道：“摘星阁到底谁做主？”

　　杜思明回道：“摘星阁主是君归至，但是大大小小事务都是万木春在负责，万木春地位极高，而且……就连君归至也对他言听计从。”

　　“厉害啊。”谢拾花轻笑，嘀咕道：“同行混的比我好太多。”

　　“我问你，后山可有片荧蓝仙菇海？”

　　“有，荧蓝仙菇是大荒山特产，毒性不大，但是触碰或者食用都会让人浑身麻痹。”

　　“万木春说那里藏着宝贝，可是真的？”

　　杜思明想了想，说：“那里确实重重把守，非万木春心腹弟子不得入内，我也不知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今夜绍明在那边查探时发现一小片荧蓝仙菇被毁，应是有人闯过后山禁地。”

　　“什么？”谢拾花惊道，“可知道是谁？”

　　“不知，绍明也只是发现了踪迹，但是那边守门弟子个个都是精锐，如果真有人闯入，必定会引起骚乱，除非……”

　　一滴汗落下，谢拾花突然觉得后脑勺发冷。

　　守门弟子毫无反应，又是入侵，除非……

　　入侵者武功奇高，避开守门弟子，才能不被人察觉，进入禁地。

　　这样的人，满摘星阁只有两个。

　　一个是君归至。

　　另一个……

　　谢拾花猛然起身，叫道：“老杜，你把从这里到荧蓝仙菇海再到瑶光阁得路线给我画出来。”

　　杜思明执笔，不到两分钟便画了极简图，谢拾花夺过笔，指尖止不住地打颤，在简图上补了几笔。

　　“这里，是最近的路？”

　　“是。”

　　“唯一的路？”

　　“是。”

　　谢拾花跌坐在椅子里，愣愣失神。

　　一股巨大的空洞的恐惧感在他胸口炸裂，他有那么一瞬间头脑中一片漆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他甚至在这暮春的夜晚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寒，一点点堆上他的脖颈。

　　他摸了一把脖子，掌心一片潮湿。

　　他闭上眼睛，开始思索多种可能，林觅要去荧蓝仙菇海，必定要经过瑶光阁，以他的速度，那眨眼不见人的轻功，完全可以在万木春到达瑶光阁之前去一趟荧蓝仙菇海，然后再回来，再……

　　和自己相遇？

　　不对！

　　他倏然睁开眼睛，一股凌厉的寒芒扫过旁边柜子，谢定给他整理衣物时，把怀里揣着的秘籍和信件都放在了柜子上。

　　“谢定，把书拿给我。”

　　谢拾花接过书，顿时知道大事不妙了。

　　绵绵的春雨打湿了他的外衣，也浸湿了那两本承元心诀，上面的墨渍晕染成朵朵梅花——是新墨。

　　谢拾花把书递给谢定，谢定摸了摸，又撕下一点放在嘴里嚼了嚼，说道：“是沉水笺，这种纸质量不算太好，有些发黄，所以价格不高，从两年前兴起后便大受欢迎，民间用的不少。”

　　两年前。

　　谢拾花长叹出一口气，所以这不可能是近百年的古籍，万木春收集了个寂寞，或是说——不久前被人掉了包。

　　有多么不久呢？

　　大概就在半个多时辰前吧？

　　他以为他们是同路，却不想是林觅的归程。

　　只是恰好撞见了，想灭自己的口。

　　林觅……谢拾花轻声念起这个名字，舌尖辗转，反复回味，似有无数种滋味萦绕纠缠，刺激着他的神经，告诉他林觅这个人不是纸片人，而是活生生的有头脑有思想的人，这个世界也并不是书中世界，而是要在这里生活许多年化作黄土也要留下的世界。

　　谢拾花第一次感觉事情脱离控制，也是真正端正态度，以一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抛却上帝视角——才发现许多东西并不被他掌控，即便他读过那本书，现在作者也开始大修了不是。

　　他又觉得情况十分不好，林觅换了承元心诀，那么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承元心诀的作用，或者说，他已经见过了老鸦？

　　他们是在哪里见到的，他去荧蓝仙菇海又是去做什么呢？

　　谢拾花神思飞转想了很多，不管林觅知道了什么，他都已经比自己想的走得更远，并且没有那么纯善，并且没有那么信任自己，这倒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毕竟有点心眼总比傻白甜一入江湖被人骗的好。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信任度，还是拖住主角的疯魔之路，这些都还不算迫在眉睫，最重要的是，荧蓝仙菇海那一片痕迹。

　　绍明既然能发现，那么明天一早摘星阁的人也会发现，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他可不想被君归至留下，特别是在自己的大腿带着伤的情况下。

　　谢拾花略一思忖，说道：“谢定，去把咱们做的书样子拿来，照着这两本书的样子套上封皮送回去，还有这两封信，查查万木春的背景，老杜，你带着我的鞋，去荧蓝仙菇海走一趟，在那处痕迹上踩上几下，再采两朵蘑菇给我。”

　　两人领命，立刻去办，谢拾花用小手炉烘着头发，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兴奋，感觉自己好厉害啊，第一次认真履行狗腿子使命，为男主背锅，感觉自己莫名伟大了起来，如此一来，读者满意度肯定蹭蹭上升，狗系统都休眠了，还关注着读者满意度，说明这个满意度必定还有其他用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掉落个金手指什么的。

　　【警告！警告！读者满意度降低至百分之八十，大部分读者认为谢拾花不应该独自藏起秘籍，小部分女读者对于谢拾花的头发很满意，综合处理，本次不与惩戒，请宿主好自为之。】

　　谢拾花：……

　　果然还是自己异想天开了，狗系统就是狗系统。

　　以及，读者认为不该藏起秘籍这点可以理解，但是谢拾花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女读者们看到了什么？

　　谢拾花扯扯自己的长发，好一顿莫名其妙。

　　折腾一宿，天光大亮时，谢拾花还在沉沉睡着，直到谢定前来通报，说是万木春已经来了，他才一脸茫然地坐起来，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他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地去开门。

　　万木春带着几个弟子送来了早饭，他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只是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有些疲惫。

　　“万先生昨晚也没睡好吗？昨晚雨真是太大了，吵得人睡不着。”谢拾花揉着眼睛说。

　　万木春敛眸，微微一笑，说道：“是啊，这个季节少见这样大的雨，昨晚见谢公子醉意浓，还以为你能睡个好觉，不被春雨所扰。”

　　谢拾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睡到半夜醒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下雨了，淋湿我一身衣服，溅了一身泥点子。”

　　他随手指指自己屋里挂的衣服，又伸出头往门外看：“哥哥起床了没？”

　　万木春笑道：“林少侠已经练完剑了，这会儿应该在屋里换衣服了。”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谢拾花挂晒的衣服上下打量，似乎想看透些什么。

　　正说着，林觅推门而出，谢拾花立刻灿烂地笑起来：“哥哥，快来吃早饭。”

　　林觅应了一声，便进了屋，早饭早已在桌子上摆好，各色小吃，豆浆米粥，样样俱全。

　　谢拾花捡了一个小笼包咬在嘴里，催着林觅尝这个尝那个，万木春给自己舀了一碗甜汤，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喝着，突然眼睛瞥见谢拾花床底，动作一顿，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寒芒。

　　他放下汤碗，装作闲聊问道：“谢公子昨晚去哪里逛了？我这大荒山夜间很是阴森，容易出事，早知道就让人为二位备上灯笼了。”

　　林觅状若无事捏起一个汤包，谢拾花更是若无其事，塞了一枚糖角进嘴里，这才十分不满地抱怨道：“阴森倒不阴森，后山好大一片灯海，我去了才发现竟然是蘑菇，会发光的蘑菇啊，多神奇，忍不住采了两朵，谁知道带回来就不亮了，灰不拉几，丑死了。”

　　林觅差点被汤包呛住，万木春更是错愕万分，他没想到谢拾花竟然招得这么痛快，丝毫不加掩饰，这让他心中各种疑思消了大半，又起了大半。

　　“谢公子，昨夜我已经言明，后山荧蓝仙菇海去不得，你不记得了？”

　　谢拾花一脸茫然：“什么时候说的？”

　　万木春定定看他片刻，轻声笑了：“看来我该提前说的，不该在谢公子喝醉了才说，是我考虑不周，好在你只是采了蘑菇，若是再往里走，便会遇到禁地守卫，那时候可不好脱身。”

　　谢拾花瞪大眼睛，惊诧道：“那里竟然是禁地吗？我……我……对不起啊，我真的……唉……”

　　他演技实在惊人，看上去与真的小傻子一般无二，万木春彻底打消疑虑，笑着摇头：“无碍无碍，你喜欢糖角？再来一个吧。”

　　谢拾花接过糖角乖乖啃着吃，林觅在一旁一言不发，只在端起粥碗时轻轻扯了嘴角。

　　一顿饭吃地客客气气，也算是宾主尽欢，谢拾花吞下最后一枚糖角，有摘星阁弟子匆匆忙忙跑来，贴着万木春耳朵说了句话。

　　万木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看看谢拾花，又看看林觅，低声说：“二位，刚传来的消息，狂沙派满门被灭，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