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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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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放在桌下的胳膊微微一动,我从下头轻轻拉住他的手:“要不咱们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太晚回去不好。”
他握了握我的手,笑道:“急什么,菜还没上。”
“可是……”
“我想听听。”
我也只好不再开口。
“这黄家家业殷实,商铺遍布全国,每年总少不了出几趟远门,这一年年初黄老爷带着商队去西北贩货,留下二儿子管理总号,黄老爷知道这儿子平素不务正业,贪玩好斗,但无奈此子是正室嫡出,又是黄老夫人在世时最为宠爱的孩子,日后少不得要执掌大局,继承祖业。因而心中虽不甚满意,却也无计可施,只对这儿子严加管教,望其循礼向善。此番出行前更是苦口婆心的嘱咐了一番。
可惜这位黄二爷骄纵成性,玩物丧志,慈父的叮咛哪还听得进去?父亲出发没几日,就开始出外滋事,宿红楼,捧戏子,夜夜外宿,极少归家。时下城里有个极红的小旦,名唤长椿,年方十六,生得唇红齿白,风流无双,扮上戏装竟是连红楼那些姑娘家都比他不过。
黄二爷乃风月场中的常客,遇到这种尤物岂肯放过?散了大把银钱,隔三差五便包上一场,一来二去便与这男旦长椿勾搭成奸!”说书人一挥折扇,说得眉飞色舞。
胤礽眉头微锁,直勾勾盯着台上。
“这戏班在城中巡演两月有余,意欲进京献艺,黄二爷与长椿正是如胶似漆,哪能放得他走,只得又使了大把银两替长椿赎身,悄悄接进黄府之中私藏。想这长椿西皮嫩肉,干不得粗活,身为男儿身又进不得后院,二爷左思右想便在后厨安排了个闲差,又赐了府院中一处偏僻住所与他。于是乎,二人便夜夜颠鸾倒凤,曼舞笙歌,府中下人耳闻目见,皆退避三舍,不敢声张,后院姬妾或有一二知晓的,只装作不知,谁都不愿得罪这位未来的当家!
话说黄老爷这趟西出贩货颇为顺利,本定四月的行程,只用三个月便完事了,于是他带领商队提早返程,这日回城已是半夜,黄老爷将商队安置在城外,自己驾了轻车归家,为免叨扰众人,他由后门进入,由小厮引着,一路沿回廊走,经过后厨时,忽听得里边有嬉笑声,侧耳细听竟是两名男子,黄老爷推门而入,见到房中情景登时火冒三丈,险些晕厥过去,原是自己的儿子正搂着另一名男子,行那苟且之事……”被抓着的手骤然一紧,我疼得‘嗳’了一声。
“客官,您的腊八粥——”小二的吆喝打断了后面的话,两碗热腾腾的腊八粥端上桌子,“客官,您慢用。”
“小二!”胤礽松开我的手。
“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这馆子开了几年了?”
“回爷的话,开了十年有余了。”
“这说书先生可是你们掌柜请来的?来了多久了?”
“来了有小半年了,至于怎么来的……”小二挠挠头,“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您还甭说,自打这位先生来了,小店生意可好了不少,掌柜的也高兴,打算长留呢。”
胤礽点点头,小二陪笑下去。
他把一碗腊八粥推到我面前:“趁热吃。”
我看看他的脸色,小声说:“我想走了。”
他朝我笑笑:“好容易出来一趟,吃了再走。”
我只得吃了小半碗粥,剩下的推说实在吃不下,他这才结了帐,随我出来,从始至终没再看那说书人一眼,走到外头,他抬头撇了眼酒楼的牌匾,对车夫小声吩咐道:“记着这家店!”
上车之后直到成心亭,他都不再提这事,回去路上,仍是一路缄口,仿佛此事从未发生。
在回去的马车上,我拍拍他的手。
“给你念首打油诗,想不想听?”
他问:“什么诗?”
我道:“莫生气。”在马车中侧过身,我对着他的脸道,歪头道,“听好了,我要开始了。”
“他人气我我不气,我本无心他来气。
倘若生病中他计,气下病来无人替。
请来医生将病治,反说气病治非易。
气之为害大可惧,诚恐气病将命废。
我今尝过气中味,不气不气真不气。”
念过诗,我拉起他的胳膊轻晃:“好不好听?”
他终于笑了,扶我坐正,他道:“我没生气。”
我摇摇头。
他又道:“好吧,我答应你,从现在起不气了。不过我总要查出是谁在后面捣鬼。”
我点头:“不生气就好……”其它的,我又如何能管得了。
过了会儿他问:“这等宫闱秘事,在这之前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含糊的说:“宫人私下乱传的。”
他‘嗯’了声,稍后又问:“那说书人说的,你信吗?”
我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次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于是反问道:“你做过吗?”
“没有。”他清晰地说。
“那我信。”我道。
他把我揽入怀里,在我头顶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幸好有你。”
关于酒楼和这个说书人胤礽背后做了哪些查访我并不晓得,但他查访的结论,即他所谓“后面捣鬼”的人,则在不久后由他口中道出,尽管稍微含蓄了点,但我这个亲历者还是一听便明白了。
除夕这日宫中照例举办家宴,魏珠带领众侍从由午后起就开始在乾清宫、交泰殿忙碌,直至傍晚时分,数队乐师在乾清宫内外及交泰殿前列好仪仗,鼓乐齐鸣之声才算完成了全部准备工作。魏珠授意御前众人回去换身喜庆的衣服,我虽不太情愿,但奈何大家都盛装打扮,我便只得挑了件粉色宫装换上,然后才多少带着点不自在的到苍震门外请皇子和福晋们入席。
门外有东西两处耳房,按理当先入阿哥们所在的东侧房,我轻推房门进去,四下环望诸位皇子或立或坐,正三五一群的交谈。胤礽的一身明黄在众人中最显眼,他坐在正手位,含笑看着我的衣裳,我的不自在感立时增加了几成,他旁边坐着三阿哥,正侧着身子对他说话,再旁边是四、十四两位,二人小声谈着什么,似乎都没注意到我,在他们对面,我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八阿哥,他的样子不能说是否憔悴,只能说数月前那踌躇满志的神采消失了,虽然九、十两位阿哥一左一右的和他热切的聊着天,虽然他嘴边仍擎着温和的笑容,但谁都看得出,他在强颜欢笑,他心里并不快乐。我又巡视了一圈,没有看到胤祥的身影。
“诸位爷吉祥!”我福了身子,“戌时将至,万岁爷传各位入席。”
屋内的嘈杂渐趋消退,胤礽起身对各位道:“咱们过去吧。”众人颔首让他先行,他迈步到我跟前,我替他推开门,侧身的功夫他一偏头,在我耳边小声道:“衣裳很漂亮。”我抿住嘴,因面朝其他人不便说什么,只低了头偷偷一笑,再抬起头时依旧板了脸。他一脚跨出门槛,后头诸位跟着,我也闪身让道,此时他却突然停下,回头朝才站起身的八阿哥道:“对了,天桥有个酒馆叫润景楼的,里头有个说书先生,讲故事很有趣,誉满京城,八弟,你去听过没?”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八阿哥站直身子,回道:“没有。”
胤礽笑了,道:“那有时间去听听吧,反正你也闲着。我去听过了,确实很有意思。”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抬脚出了屋子。我偷眼看八阿哥,他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不过很快低了头,随旁人一起出去。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怀疑是八爷党策划了这件事情,不过我委实不知他这样明白的奚落除了泄愤还能有什么作用。待东房众人出净,我看看天色,又去西房请了诸位福晋,关上房门,我才一回身,迎面看见本应走在最前端的,一身淡红旗装的太子妃,她的脸上一如往常所见的那般娴静。
“雨霏,又见面了?”
我行礼,说道:“是,太子妃一向可好?”
她没与我客气,径直道:“还记得吗,上次我曾说过——若再见面,你我势不两立!”
虽然没有多害怕,但周身还是不由一紧。
“太子妃的教训,奴婢句句谨记。”
她听了到是一笑,拉起我的手臂,转了话锋:“一起过去吧。”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边,不经意地嗅到她身上淡淡飘出的芍药香气,心中迷惑的揣度着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走到交泰殿不过是数十米的路,她在快到时刻意压慢步调。
听着鼓乐声越来越近,她开口了:“雨霏,倘若一年前让我见到你,我必与你势不两立。但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侧头,她的视线定在远处排成一列的阿哥们身上,用一种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欣慰的口吻继续:“我该感谢你,在爷最落魄最孤单的时候陪伴他,照顾他。”
不知怎的,这话由她口中说出,我脸上感到发热。
“奴婢,不过做了该做的……也是心中想做的事。”
她把视线收回,重投到我身上,笑了笑道:“‘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只为这一句,毓庆宫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我停下步子,心中有感慨,更多的是内疚,含糊半晌,我低声道:“太子妃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奴婢……惭愧。”
她轻声道:“惭愧什么,多一个人关心、侍奉爷是件好事,也是我的福气。我啊,只盼你真心真意,别辜负了爷的一片心思。”
我默默点头,朝她屈身。
她松开我的手臂,在渐强的鼓乐声中,朝女眷队列的前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