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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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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祥和喜庆的氛围中正月过去了,月末我去向康熙辞行,午后的乾清宫像往日一样宁静,我跪在宝座前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地板上朝康熙恭正的扣了三个头,康熙由案上堆叠的奏章后抬起头,执笔对我一笑,口中轻道:“去吧。”我躬着腰退出大殿,对面宝和殿的金瓦屋顶在强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我微眯起眼,缓缓走过乾清宫外回廊,心中突然对这位曾斥我不贞、赐我死罪的老人有了些感情,对这座断断续续进出了一年多的宫殿有了留恋。
在距离角门最近的一根红柱旁我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四阿哥,我习惯性的让开道路并曲身请安。
“皇阿玛在吗?”他示意我起来,随意的问。
“在,正在批阅奏章。”
“那你去帮我通传一声,这一路来都没见着个人。”
我低了低头:“对不住,王爷,奴婢从今儿起就不在御前伺候了,刚才就是来向万岁爷谢恩的。”
“哦……”他稍稍停顿,继而若有所思的盯着我道,“那该恭喜你得偿所愿……”
我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他又道:“怎么你看着好像并不高兴?”
我笑笑:“怎么会。”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徘徊,似乎想找出些什么,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
“雨霏——”台阶下忽然传出声音,我们俩同时侧头看,胤礽不知何时站在了前后廷相接的角门旁,他扬着脸朝我露出笑容,阳光把他的脸照得异常明亮。
“雨霏,过来。”他抬起手臂伸向我。
我朝四阿哥欠了身,从旁绕开走下台阶到他身边,他拉起我的手,领我进了角门,谁都没有再回头。
“你怎么来了?”走在内廷的甬道上,我脱开他的手问道。
“我来递牌子,顺道等等你。”
“你在角门旁站了多久?”
他挑起嘴角:“从你小心翼翼的进去到一脸难过的出来,我一直在。怎么离开皇阿玛跟前让你这么难过吗?”
我歪头笑道:“是呀,可难过了。”
他没吱声,也只字不提胤禛,接连过了两道宫门,我紧走几步偷眼看他,他无征兆的一把拉住我的手。
“难过也没用,进了毓庆宫就是我的人,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一面说一面紧了紧手,以示严肃。我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一路笑着任由他拉着进了毓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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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我又回到这里,当差的地方仍是胤礽的书房。毓庆宫的侍者经过一废的‘清洗’已经没有什么熟面孔,而新进的宫人则像是受了谁的嘱咐似的,对我异常客气。我取茶时太监会小心的用双手把茶递到托盘里,低头说着‘您拿好,小心烫’、我走在路上宫女们会主动给我让路、倘若我哪日拎了水桶扫帚打扫庭院则会立刻有人上前接下“姑姑,天气燥热,别晒着您,这些粗活,让下头人做吧”,他们带着疏远的恭敬令我局促难安,那一声声‘姑姑’则更让我心生惶恐,我每每对着镜子自问,我老了吗?镜中的面孔有多少变化我说不上,或许几年的光阴并未留下多少痕迹,但按年纪算我确是这宫中年龄最大的宫女,五年,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醒着,不自觉地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学校、父母、亲戚和朋友,心里竟然不会再像头两年那样的委屈和思念,取而代之的竟是模糊和疏离,仿佛那是上一辈子的事,而我现在所经历的,属于紫禁城,属于胤礽的这一切才是真真实实的这一辈子的事。每到这时,我就会惊悚的坐起,心中叱责自己的寡情和冷漠,一面强迫自己回忆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一面蜷起身子默默坐到天亮……
在连续经历了几个这样的夜晚之后,这日午后,我实在困倦难耐,便趁胤礽出去用膳的功夫在书房躺椅上补觉,并让他嘱咐旁人不得进来,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胤礽还没回来,我在屋内坐了一会,委实觉得烦闷,就出去向太监要了一盆清水和一块抹布,端进里间塌旁,投了抹布侧坐在塌边擦拭起塌上的檀木桌几,窗棱朝外斜斜的支起,阳光透过窗缝洒在卧榻和矮桌上,擦过一处,便会留下一片闪光的水迹,我细心擦拭每一个物件,之前倦意渐渐消退,过了一小会儿功夫,外间屋门被人轻轻推开,接着传出衣袖摩擦和极细的脚步声,我心知是谁,就没吭声,仍就擦着桌案,几秒钟的功夫,腰身被人轻轻搂住,手中的抹布随即被夺了去,他按着我半倚在塌边的一个靠枕上。
“好好的擦什么桌子,这些个粗活,留给下人去做。”
我动了动腰,笑道:“我本来就是下人嘛,这有什么做不得的。”
他握了我的手:“呦,听这话,是怪我了。”
我扭过头想瞧他,阳光正打在眼睛上,一下子晃得睁不开,我刚要开口,他便低头在我眉尖啄了一下,低低的道:“雨霏,你从来都不是下人,我会光明正大的娶你。皇阿玛许诺我了,到你二十五岁放出宫的时候,给你寻个体面的人家过继,然后再指给我。”他的嘴唇划到我耳边,“还有一年多,不到两年。”
不到两年,我的身子骤然一紧,他做皇太子的日子也是只有两年。他发觉了我的异常,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我垂了垂眼皮,抬手抚过他的眉眼,笑了笑。
他紧了紧手臂,揽我侧躺在靠枕上,我推拒了一下,还是随他躺下。
“宫里的人,你是不是对他们吩咐过什么?”我问。
“没有。”胤礽道,顿了下又说,“大概是睿雅的嘱咐的,我把对你的打算告诉她了。”
“……哦。”
“怎么了,有人乱嚼舌头?”
“不是,大家都对我很恭敬,但是私底下都不理睬我。好没意思。”
胤礽撑起头,低头侧看着我:“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原是因为这个。”他用手勾了勾我的鼻梁,“会有人陪你聊天做伴的。”
“嗯?”我仰起头。
他故作深沉的笑:“你在宫里和谁最要好?”
我惊异的坐起来:“紫乔?你怎会晓得她的?”
他笑而不答。我攀住他的肩,问道:“她可以过来毓庆宫吗?”
他点头:“和内务府打了招呼,下个月初就能过来。”
我很是高兴的晃了晃他的胳膊,稍微想了想又道:“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个忙?”
“什么?”
我道:“她年纪不小了,能不能帮她寻个好人家?”
他不解的笑了笑:“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和她很投缘吗,我还打算让她一直陪着你,留在宫里呢。”
我赶忙摇头:“这可不行,婚嫁是女子一生的大事,我和她再投缘,也不能拦着人家不嫁呀。”
他道:“这有什么,宫中终身不嫁的宫女多不胜数,跟在主子身边,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又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衣食无忧未必幸福。”
“哎!”他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我的脸,“傻丫头,宫中的女眷哪个不晓得安插培植自己的亲信,你到把人往外推,日后嫁进来你就知道苦头了。”
我耸耸肩,斜眼道:“有你在,我还会有苦头吗?”
他一笑,使劲揽过我,没有再说什么。
正在二人相拥之时,书房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二哥!”
我听出是胤祉的声音,赶忙推开胤礽,慌乱的跳下卧榻,才站起身,还未迈步,花盆底一下子卡在脚凳旁镂空的格子上,身子一歪跌回到榻上,堪堪坐在胤礽腿上,这会功夫,胤祉已走到里间门口,手中握了个长卷轴,兴冲冲道:“二哥!你看看我这幅字……”
他抬眼看到我,声音登时卡住,跨出的脚在空中一滞,随即收了回去,退到外间。胤礽扶我站起,我上下揪揪自己的衣襟,就要出去,他拉住我道:“等等,急什么。”替我正了正旗头,这才出到外间。
胤祉站在外间,表情有点怪异,又像是出神,又带点尴尬。
胤礽笑着道:“三弟,你还是这幅样子,说到字画就什么都忘了。”
胤祉低了低头,抬起脸时已换上惯常的笑容,瞥了瞥我,打趣道:“二哥还不是一样?”
我一急,蹙眉道:“王爷可别会错意了,刚刚……刚刚,我……正在擦桌子……”
“擦桌子?”胤祉闷声笑起来,“二哥,有这等佳人陪伴身边,每日生活想必不会寂寞。”
我又急又恼,匆匆看了胤礽一眼。胤礽也随着笑了,走到桌案旁,道:“三弟把新福晋撇在园子不管,倒跑我这寻乐子来了?”
胤祉道:“她和太子妃在园子里说话呢,我这大男人站在中间岂不扫兴?近日写了一幅新字,拿来给二哥看看。”
他说着解开卷轴,我过去帮忙拽住轴卷一端,缓缓拉开,铺在案上,胤礽俯身去看,一面小声地品评,我对字画没什么研究,只在一旁看热闹,胤祉新封了王,又娶了新福晋,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只是紫乔听了他的喜事,到未必能开心的起来,我脑子里零零散散的想起紫乔,也就没上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待到一幅字看到最末,胤祉伸手去卷卷轴,袖口露出一截帕子,上头用红线绣了些图案,我正看着眼熟,胤礽已经一把从他袖筒中拉出帕子,抖开摊在掌心,看了看,笑道。
“二弟,看来你这新福晋是个妙人,还未见过哪家女子把果子绣在手帕上呢!”他摇摇头,又道,“只可惜,这构思虽妙,但绣工实在是……”
胤祉一惊,捂住袖筒,伸手就去夺帕子,胤礽向后错了身子,到我跟前笑道:“三弟,一条帕子,还拦着不让人看,未免太小气了。”
我从胤礽手中拿过帕子,笑着摊开,口中随着胤礽道:“新福晋绣了什么?”摊平一看,不由得瞬间愣住,白色绣帕上没有勾边绣角,只在左下角处,歪歪扭扭的绣了两颗连在一起的红樱桃,为了偷懒,连本该用棕色丝线绣的樱桃枝,都用了红线统一带过。我眯了眯眼,忽然想起那日观测过日食后,在南通道我曾递过帕子给胤祉擦汗,之后便忘了要回来。心头一震,面上不禁微微发热。
胤祉劈手抢了帕子,快速扫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愣了愣,抿了嘴道:“新福晋绣的帕子……果真有趣,王爷福晋鹣鲽情深,真让人艳羡……”
胤祉垂着眼帘将帕子收起,笑道:“若论情深,怎么比得过二位。”
胤礽笑笑,看看我。
胤祉卷好卷轴,搁在桌上:“二哥若还看得过眼,就收下吧,时辰不早,臣弟先走了。”
胤礽道:“三弟的墨宝,求之不得。”对我说,“雨霏,帮我送送三弟。”
我点头,引着胤祉出屋,沿着回廊一路走到宫门口,我站定,朝他屈了屈身儿。
“只能送到这儿了,王爷慢走。”
他跨过宫门,回头看着我,犹豫着道:“雨霏,那帕子……”
“什么帕子呀?”我歪头笑笑,盯着他说,“王爷快去园子接新福晋吧,别让福晋等久了。”
他注视了我半刻,忽然笑了,摇了头道:“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