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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黑风高下毒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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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方父问。
方昕:“江儿的事您应该听说了,他的身体需要将养,需要大量药材。”大量药材意味着大量银钱,“父亲请放心,这事不会牵连家里的,陛下与长公主皆有意打通东西桥梁,我作为幸存回来的人,对西域熟悉,最为合适。”
幸存两个。
严格说是三个,元林是打算去北边平北的,江儿是半路加入的,虽然也到过西域,但相比之下知根知底的方四更利于委托重任,毕竟偌大个方家在这,跑再远都会回来。
方昕前几天就在忙进宫打探口风,毛遂自荐。
方父沉吟,作为大鸿胪,日常要与邻邦沟通掰扯,自然知道接下来打通东西桥梁的计划。
他担心的不是老四行商连累方家声誉——先帝在时重农抑商颇甚,当官的家中若有行商的子侄,那是会被弹劾贪污腐败直接贬谪,但现在不同,自从北胡南侵、国库告急以来,抑商情况有所松懈,毕竟商贾缴重税,国库靠他们盘活周转。
现今不少官宦家中或多或少有子弟经商,所以方父并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十一年前你主动要求跟随使团出行,一去十一年,好不容易平安归来,还没两月,就又计划着要走,万一出了岔子,你叫我如何跟你九泉下的娘交代。”
方父有些伤感,当年他反对老四去,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让去,觉得孩子该多出去闯闯,那是一个父亲希望儿子长大,而今父亲却只希望他平平安安。
提到生母,方昕陷入沉默。
子轻却一个警醒:“要走?”他双手夹着方昕脸,转向自己。
方昕:“对呀,给阿兄挣药钱去,不吃药,阿兄就好不了,子轻忍心吗?”
方子轻摇摇头,阿兄要吃药,但他好纠结不想阿父走。不等他纠结出结果,方昕又道:“所以我去挣药钱,子轻在家里照顾好阿兄,你能当好这个家吗?”
方子轻蹙眉,犹豫着点头:“能。”
方昕揉揉他迷糊的头发,又看向方父。
“儿子心意已决,只是放心不下这俩小的。”他说,“谭绪的忠诚这些年得到验证,托付于他我放心,但有些时候、有些人与事他的身份处理不了,所以我想请父亲届时帮帮忙。”
……
回到小院。
方子轻兴冲冲跑进西厢房,把阿父要走的消息报告,并一人分饰多角,将在方府的事重演,先是沉脸不怒自威的方父,然后是自己威胁回去,再然后是书房,他摸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这里跳跳那里跳跳。
炫耀般拍拍胸膛:“我当家。”
“嗯,你当家。”江合附和,把浑身汗湿的他拉近,回来就精力旺盛唱戏,天气热衣服都不脱。
精力旺盛的方子轻摇头晃脑:“我当家。阿父、‘你能当好这个家吗?’我、能。”他又重复一遍,仿佛肩上有了重担。
江合用脱下的衣服给他擦汗,拉到近前:“你知道方府在哪里?”
明明此前没有提过也没有带去过。
方子轻被问到愣了愣,挠挠头,“不知道,一直跑一直跑,就到了,看到阿父。”
他打了个呵欠,精力旺盛折腾这么久也累,他坐到江合旁边,抱着胳膊靠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一直跑、跑、当家……”
“当家。”江合把他放上床,等嘀咕完睡着了,摸摸他额头,离开房间去了正房。
“睡下了?”
“嗯,刚睡下。”江合答。
方昕颔首:“精神紧绷了一天,该睡睡。”他抱子轻的时候能清楚感知他的紧绷,在全是陌生人的环境,压力很大。
“听子轻说,您要往西去?”江合问。
方昕:“是的。”他莞尔,“等你身体好全了,也可以跟着去,你的本事不输旁人,顺带地,去找找你的父母家人。”他不动声色吐气。
江合没有接话,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您给宫里让了多少利,五成?”
方昕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但还是说了:“四成,我用你绘制的那份图册讨了个价,还争取到免税。”
商贾的赋税极重,雁过拔毛能拔秃的那种,但照样很多人投入这行,因为盈利实在太可观。
所以争取到免税足以说明图册的重要性。
江合知道话里的潜台词,轻轻点头:“四成入国库,进出边境过关卡时,需要打点门将士兵,以及日常随行人员的吃住以及鼓舞,这些加起来大概去掉两成,方家那边,您应该也分了利。”
刚才子轻唱戏时有提到,虽然模仿东一句西一句很混乱,但江合捕捉到了。
方昕点头:“是的,分了一成。”
江合:“所以您辛苦奔波劳碌千里,最终只得三成利,不值当。”
“你觉得不值当,我却觉得值当。我是奉命行事,会有使臣跟随一起,去往西域沟通,这就代表我们有御用翻译,在言语交流方面不用费心,无障碍。”
“而且沿途若是有山匪流贼出没,可去请驻兵相随,不怕货丢,好了,不说这事了。”方昕知道他用意是阻止,不用这个理由还会有另一个理由,这小子理由特别多,花样百出。
“我又不是转身就要走,目前也只有个简略的大概,等具体事宜商议结束差不多明年才能出发。”意思是大把时间,不急今天。
“说说你,之前忙没问,你怎么就忽然倒下了呢,毫无征兆的。”方昕怜惜地摸摸他瘦削的脸颊,“当时不好受吧。”
“嗯,不好受。”承认了,没像以前那般嘴硬死扛。
——不舒服就说,这是方昕的话。
——要当家,这是子轻的心心念念。
于是大方承认了,不好受。
江合:“那晚起夜,回屋的时候听见雨声,便抬头看了看天,结果眼前闪光掠过,通身是酥酥麻麻之感,我以为挺过那阵就好了,就没当回事,没料到竟会这般严重,让你们担心了。”
方昕卷起他衣袖查看,有些后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端午要到了,要给你好好祛祛邪。”
……
方子轻一觉睡到饭点被喊醒,迷瞪着吃完东西,又回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他做梦了,梦到自己在水里,咕嘟吐泡,不过这回冒出头看见的不是花草树木和阿兄,这回看到砖墙石路,再前边是高高的大门,匾额上写着方府,身后是点点雨声,清脆悦耳。
但方子轻有点窒息,感觉要呼吸不过来了。
“唔,唔。”
静谧的夜,弦月挂空,零星几只没灭干净的小虫在吱鸣作响。
东厢房里,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床上熟睡之人的眉眼,缓缓下移,停在喉咙处,感受着颈间脉动。
“哼哼——”
方子轻难受地扒拉脖颈间的东西,正要用力把它甩开,鼻翼翕张,嗅到熟悉的药香味,一瞬间不满的情绪烟消云散,抱着那东西啃一口,囔囔了句阿兄,侧翻身继续熟睡。
床边之人轻轻叹息,手抽不出来,抓得紧,只得空余的这只捏出颗药丸,掰开他的嘴往里送,下口令:“吞。”
方子轻果然熟练地吞咽,干咽有点卡喉咙,所幸很快有水入口。
“能不能挨住这关,全看你了。”
黑影隐匿于黑夜。
第二天清晨,寒月照例来看小少爷醒了没,有没有踢被子,这是继上次着凉高热后养成的习惯,每天睁眼第一时间过来看,然后才去洗漱干活。
今天亦然。
却发现小少爷面色红得不正常,嘴巴闭合鼻子不呼气吸气,只有憋得快要红变紫时才勉强呼吸一下,然后又继续憋。
寒月捏他两颊想打开嘴喘喘气,然而牙关死死咬着,只有门牙位置有空缺。很不对劲,寒月转身跑出屋赶紧喊人。
“怎么回事这?”方昕衣服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来,他手劲大,捏着强行打开牙关,迅速横一木筷,“阿谭,去请大夫。”
“是。”
“他这是中了毒。”路上碰到凑热闹过来的萧施说,“于呼吸有碍,像是钩吻,但具体哪种毒还需要再探,脉紧而沉,身体紧绷无差别杜绝一切外来者,故而紧闭呼吸,他把自己困在牢笼里,须得尽快发泄出来。”
萧施写下方子,他倒是想施针,但子轻的气具有攻击性,施针效果将大打折扣,不若用药。
但用药。
“喝不进去。”芹婶摇头,要么呛到,要么吐出来,湿了衣襟,芹婶把兜布整了整,给擦擦嘴角。
“我来。”江合把人接过,动了动木筷,咬得很紧,拿出不来,“张嘴。”他命令道。
没反应。
“张嘴。”
还是没反应。
但过了片刻,“啊——”
芹婶见状赶紧舀一勺往嘴里送。
“吞。”
果然习惯性听话咽下。
萧施有趣地旁观这一幕,特别打量了江合两眼,又落在子轻身上。
须得发泄出来,彻底舒畅通气,于是当晚浑身起热,起得很猛,烫手,没多久开始上吐下泻,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