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之歌》_清平

3、轮回幻梦

　　每天早上七点钟的时候，街对面的那户人家有一个男孩会从里面出来，周江总是等在他家对面的拐角处，等着他关好门然后缓缓的穿过马路从拐角经过。
　　男孩从身边经过时，周江总是能够闻到他身上香喷喷的洗发水味道，然后他会醒醒鼻子调转方向，跟着他通过那条烟火街。
　　该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他是唯一个不会躲着他走的人，还有可能会在某些时候收到几句“谢谢你”。
　　他从来不敢回答，怕男孩知道每次帮助他的都是自己，怕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跟着他，所以他不会答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却温柔带笑的眼睛。
　　周江是街上有名的过街老鼠，从小辍学，打架斗殴抽烟喝酒，还因为小偷小摸待过少管所。所有人都对他避而远之，有时候心血来潮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却只能待在桥洞下喝点酒听着那些臭味相投的人吹牛聊天，只是周江从来不去参与。
　　那男孩一家是新搬来的，他那天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他，他当即一把推过去骂了一句：“没长眼睛啊！”。
　　如果不示威就只能示弱，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让别人都害怕好比过让别人都欺辱。
　　男孩被推得踉跄一下，手中的导盲棍脱了手骨碌碌滚开，男孩一边低下身子去摸索一边连声的道歉。
　　他这才注意到，这小子真的“没长眼睛”。
　　他心里闷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太混蛋了。
　　面对男孩不住的道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把滚到路边的导盲棍捡回来，塞给男孩，男孩不停说着的对不起变成了谢谢。
　　周江对这个词感到十分新奇，长这么大以来，他还没听过谁对他道过谢。
　　于是他蹲在街口盯梢的目的，从想要找机会摸点东西，变成了在街口等他经过，然后一路跟着他。
　　有时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头发随着步频上下翻飞，有时候走在他前面，看着他永远目视前方的眼睛。
　　等到他远远地目视着男孩走进校园，周江这一大早的使命才算完成，然后他才继续回到街上，找着机会为家里的小弟摸来一顿晚饭。
　　周江的小弟是逛桥洞的时候捡来的，白白嫩嫩长得像个女孩，窝在角落里跟周围一圈糙老爷们比起来实在不合时宜。
　　周江看那小子脸上淤青，想来没少被欺负，本来也没想要管，可就在他喝空了酒瓶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醉汉走过去找那小子的麻烦，非要他换衣服，周江不明所以，于是靠着墙点了支烟准备看看戏。
　　醉汉走过去抢了那小子手里的包，从背包里翻出一件花花绿绿的裙子抛在他脸上，要他换上，周江心里一阵反感，不想看接下来这无趣的戏，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没想到旁边一个光头醉鬼却搭住他的肩膀跟他套着近乎：“兄弟别走啊，那小子穿上裙子活跟个小娘们似的，绝对是个喜欢男的的变态。”光头嘿嘿笑着。
　　周江拳头握起来，二话不说对着光头的脸就是一拳，打的他摔在地上，又补上一脚。
　　“变你大爷，傻逼。”
　　周围的醉汉听到动静都看过来周江这边。
　　“你他妈是什么人？在他妈我们的地盘上找事，不想活了是吗？”
　　光头的几个兄弟嚷嚷着摔了瓶子，围过来找周江麻烦。
　　周江笑了一声，他没别的本事，就是会打架，从小到大不知道惹上过多少人，还从来没吃过亏，只要别人惹他不爽，他就敢不计后果的挥拳过去。
　　周围光头的兄弟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周江弯下腰拿起自己刚刚丢在地上的酒瓶，在手上颠了颠，然后直直的扔出去，直中对面人的眉心，那人向后倒去，顺带压倒他身后正走过来的人，然后握起拳头，三拳两拳的解决了别的喽啰。
　　周江拍拍手上的灰，正准备朝角落那目瞪口呆的小子走去，他却突然喊了一句：“小心！”
　　原来是地上的光头爬了起来，操起酒瓶子准备偷袭，周江灵活的闪了一下，光头扑了个空，被周江又踢翻在地上。
　　“就他妈凭你？下辈子吧。”
　　周江一拳下去，光头鼻子嘴巴都冒了血，几个人过来搀走了他，一群人都落荒而逃。
　　周围看热闹的其他人也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过来。
　　周江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地上的小子披上，那小子才后知后觉的站起来，屁颠屁颠跟着周江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
　　周江看见自己领回家的小子埋着头狼吞虎咽着一盘炒饭，有些好奇的问道。
　　“宋绮……”男孩话没说完愣了一下。“就叫宋绮。”
　　他低低的答了一声然后继续吃饭。
　　“宋—绮—”周江重复了一遍。“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弟了，知道不？”
　　宋绮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着周江。
　　“以后我说什么你听什么，有我周江一顿就有你宋绮一顿，怎么样？”
　　宋绮头如捣蒜的点着，周江被他逗笑了，然后仰仰下巴示意他快吃饭，自己站起来去冰箱开了瓶啤酒躺去沙发上翻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宋绮吃饱了饭，乖乖的把碗洗掉收拾好。
　　他打量着周江的家，小小的房子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齐又舒适。
　　“这是你家吗？”
　　“是啊。”
　　“真漂亮。”
　　周江看了他一眼。
　　“我爸爸留给我的。”
　　“那他……”
　　“早死了。”
　　宋绮默默地不再说话。
　　“你呢小子，你为什么待在桥洞？”
　　“我从家里跑出来的。”
　　“和父母吵架？”
　　“不是，是来找东西。”
　　周江眉头皱皱。
　　“找什么？”
　　宋绮摇摇头。
　　“我还不知道，但有人告诉我，那是最好的。”
　　周江哼笑一声。
　　“多半是骗你的，哪有什么最好的东西。”
　　宋绮眼睛眨眨，不说话。
　　“跟你说这话那人呢？”
　　“我不知道，他走了，没再回来。”宋绮想起来那个小小的身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那些承诺。
　　周江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开心。
　　“你这傻子，就为了一句骗人的话从家里跑出来吃苦？”
　　“我没有吃苦。”
　　“你去照照自己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些不算什么，我习惯了。”
　　周江垂下眼睛。
　　“以后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一个混混，却长了颗柔软的心，周江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遇到了宋绮这个未经世事，不知深浅，同样奇怪的人。
　　周江多了个说话的人，宋绮遇到了第一个朋友，日子就这么慢悠悠的过下去。
　　宋绮靠着以前一点杂耍的本事，粘上他的红鼻子去小孩子的学校边表演，有时候还会变点小魔术，家长们接孩子的时候会被拉过来围观，一天下来能攒十几二十块。
　　周江虽然整天无所事事，但他左逛逛右逛逛，傍晚的时候总能带着晚餐回来，只是免不了被别人追着跑。
　　晚餐之后，他们俩会一起看电视节目，周江原本觉得无趣，但宋绮看什么都新鲜，连带着周江也渐渐觉得有趣起来。
　　有时候他们也会出门逛逛，不远处有个小公园，还有一汪人造湖，坐在椅子上吹吹晚风，也十分惬意。
　　后来周江遇见了那个失明的男孩，即使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每天早上跟着他，甚至晚上也去等他下课，有时候宋绮一个人无聊，也跟着周江一圈一圈溜达着。
　　日子就这么缓慢绵长的过了许久。
　　直到，那个人重新出现。
　　“宋绮梦！”
　　风和日丽的下午里听到这三个字的宋绮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沉湎于梦境的夏天，穿过良久的黑暗，回到那天傍晚，那人踏进门来，喊了一声。
　　“宋绮梦，我回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