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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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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番 楝花 4
苗金翅在皇宫中完全消失之后,所有有可能针对北遥的力量也全都潜藏起来,祁山亲自率部追缉,奈何在京城内外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过了两个月,到了宁无瑕已经开始显怀的时候,还是没有人知道她的祖国正在设计一个怎样的阴谋,通过伤害她和她的孩子来打击北遥。
赵太后深知此时宁无瑕的安全有多重要,不止一次提出让她同住进青蕤宫,以便更好地照顾和保护。只是宁无瑕不舍得离开元狩宫,住了三年住惯了,在这里她总觉得会有祁玉的英灵庇佑孩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能睡得更安心。
可能真的是有庇佑,宁无瑕一点儿妊娠反应都没有,在渡过了最初的悲伤之后,她开始按照太医的嘱咐规律地生活,一步也不踏出元狩宫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已腹中的孩子身上,努力控制好情绪,不能影响孩子的成长。
因为苗金翅在北遥皇宫中潜伏多年,不知道还留下多少暗棋,为了安全起见,元狩宫中侍候的人换了一拨,现在全是虞侧妃从青蕤宫带来的太后身边侍候多年的老人,日夜都有侍卫在宫墙外巡守,除了太后和靖安王,谁也不能轻易见到宁无瑕。
但是宫墙只能围住宁无瑕的人,却挡不住北遥朝堂上下对她越来越多的猜测。这位命运颇多波折的卫国元嘉公主先是成了北遥太子妃,又委身卫国先帝,先帝崩逝后皇位迟迟空缺的原因应该就是她腹中尚未诞育的孩子,而且据一些不可细追来处的小道消息传说,靖安王祁山与她也有些不清不楚,以至于靖安王爷把自家新娶不久的王妃抛到脑后,每日里留宿宫中。
北遥国内,除了极少的一部分深受卫国文化熏陶的文人会有质疑的声音传出来,别的人对宁无瑕的一段段情史只会觉得好奇,丝毫不觉得不妥。恶劣的生存环境中锻造出来的人生观既朴素又坦荡,越是成天在草原上劳作、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越是觉得这是件合情合理的事,好好一个年轻的女人,不让她为北遥诞育下更多的子女而是让她守寡,剥夺她剩余人生幸福的权利,这简直是资源的浪费,是对人性的践踏。虚无缥缈的感情从来不是北遥人的优先考虑,怎么样抱着团活下去,怎么样将部族发展壮大,这才是生存的第一要务。
所幸虽然皇位迟迟不定,北遥的军政都渐渐恢复正常,回到了正轨上,祁山、顾摅虹及一众重臣极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弥了先帝崩逝的影响,宠大的国家机器再次平稳运转,驱动着北遥这架无比伦比的马车继续向前迈上征程。
祁山在忙完了一天的政务后,先去青蕤宫面见赵太后,太后她老人家些两个月操了太多的心,身体有些掌不住,精神头明显地萎靡了。
坐了一整天,习惯了军营生活的祁山只觉得胳臂腿都退化了,他一边走着一边随意地活动手臂,长声叹息着怀念在马背上杀敌时简单痛快的日子。
迎面遇见两个不怎么熟的官员,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太后那里离开,两下里打个哈哈各自离开。随祁山同来的长史悄声告诉王爷,那两名官员是赵太后娘家秋胡部的人,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她的娘家侄子。
祁山立定脚步,回头再看一眼,秋胡部的两名官员已经拐个弯走出了视线。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来找太后是为了什么。秋胡部成了先帝手上斩向乌山部的刀,在杀了述岩及乌山部后,秋胡部也完全凋敝了。太后在支持先帝的同时,肯定也遭受了来自娘家的巨大阻力,她老人家一心为国,甘愿牺牲秋胡部,也要达成先帝削弱部族势力巩固皇权的目的。
想到太后,再想想三年前惨死的先太子祁永,祁山心中感叹着,踏进了青蕤宫。
祁山来得快,青蕤宫正堂中的地毯上,摔碎的茶盏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赵太后面色青白地端坐着,两下里的宫女太监噤声屏息,只有一个小太监拿着羊毛帚小心仔细地清理着地毯中的碎瓷屑。
当天晚上赵太后心疾复发,虞侧妃忙不迭地赶回青蕤宫去侍候,两边照应不过来,元狩宫这里又时刻离不开人,她无奈地对来探望宁无瑕的祁山说,是不是能让宁如真到元狩宫来陪伴一下姑姑。
宁无瑕在见到宁如真的时候很高兴,用膳的时候还多进了一些,这让元狩宫上下侍候的人都松了口气。吃完饭,宁如真陪着姑姑坐在廊下太阳直射不到的地方,姑侄俩一人捧一本书看,间或闲聊几句。书是民间淘来的话本子,宁无瑕喜欢看这种荒诞不经的志怪故事,看到情节动人的地方还会停下来和宁如真讨论一二。
廊下无风,宫里又安静,宁无瑕看着看着,手中的书本滑落,已经睡着了。宁如真怜爱地看着比自已大不了两岁的小姑姑,轻手给她盖上薄毯。宫女恰在此时端上两碗莼羹,宁如真便让宫女将其中一碗热在屉上,等姑姑醒了再吃。
莼羹的用料是卫国京城附近的特产莼菜,此物从南方运来不易,宁如真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莼羹的滋味了,便端起自已的那一碗,窝在软榻上一边吃一边看书,十分适意。
莼羹滑爽,一碗很快吃完,放下碗意犹未尽。宁如真以前没看过姑姑喜欢的这些书,如今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深深地投入了进去,这两天在元狩宫里她象发现了一个宝藏一样,迷上了姑姑的书,暂时能放下对柳嬷嬷的牵挂。
看了两个章节,宁如真放下书闭起眼睛,回味着以往想都不曾想过的离奇故事,心里感叹不止,世间万物要是真的能如书中所写那般奇妙就好了,如果她也能有千钧的力量,一定要救出柳嬷嬷,如果有了立地而飞横越万里的本事,那么她一定立刻飞到祁川身边。分开两个多月,她实在是很想他。
是不是吃多了,还是这两天在元狩宫里每天只是坐着躺着疏于运动,宁如真觉得腹中有些微痛,不由得翻身换了个角度躺好。没过多一会儿又是猛地一下抽痛,她皱起眉将手履在小腹上揉了揉,不是闹肚子的那种感觉,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腹中搅动。
疼痛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剧烈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宁如真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下,睡得很浅的宁无瑕被惊醒,看见侄女白的吓人的脸庞时吓了一跳:“怎么了?”
宁如真的汗水迅速打湿衣衫,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两只手撑不住身体,在宫女来搀扶之前扑通一下子从软榻上摔了下去。宫女们先来扶住宁无瑕,再去扶宁如真的时候,有人看见了软榻上深深的一滩红。
太医常驻元狩宫,立刻赶了过来,所有人都盯着宁如真裙子里流出来的血瞪大了眼睛,宫女们七手八脚将已经昏倒的靖安王妃抬进屋子里,宁无瑕掩唇轻颤,已经模糊地猜出了发生的事。
这样明显的症状,太医不用多久就确诊,靖安王妃滑胎,流了一个孩子。滑胎的原因也很快找到,就是那碗莼羹。收到消息后,赵太后不顾身体尚未康复,亲自赶到元狩宫,热在屉上的那碗宁无瑕没来得及吃的莼羹还热乎着,小厨房里的一个太监和端莼羹的宫女却都已经毒发身亡。
铁桶一样的元狩宫里也能混进两个奸细,两碗莼羹险些害了两个胎儿,赵太后一面为祁山感到心疼,一面又为宁无瑕庆幸。虞侧妃跟着直抹眼泪,自责不已。赶来的祁山面色沉肃地看着沉睡中的宁如真,和守在她床边不肯离开的宁无瑕。
谁都知道靖安王妃滑胎只是遭了池鱼之殃,那碗莼羹真正想要打掉的孩子是宁无瑕腹中的先帝遗孤。这个还没有降生的孩子对于北遥是多么重要,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所以在震怒之后祁山反而镇定了下来,摒弃所有的宫廷侍卫,从他打造多年的军营中调来一支亲兵,用战时最高的警戒等级守卫着元狩宫,宫中原来的人手再次更换,并且全都严加看管起来。
既然那碗莼羹是冲着宁无瑕来的,那么让下手的人以为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是不是就可以暂时确保宁无瑕的安全?
在赵太后和虞侧妃的苦劝下,宁无瑕总算是回到了自已的寝殿,祁山走进屋子里的时候,正看见她靠坐在床头垂首沉思。
虞侧妃带着所有宫女们安静地退下,在房门掩好之后,祁山轻握住宁无瑕的手。两人对坐着,宁无瑕低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看在我的份上,别太苛责她了。”
祁山疲惫地笑道:“你也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
宁无瑕垂下眼帘:“好歹给她留些面子,她远嫁到北遥来,不容易……”
祁山轻叹:“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总要,总要给她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吧,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并不会贪图富贵和身份……她也是个可怜人……”
“比我还要可怜?”
“祁山……”
祁山笑笑:“不让你担心了,她自会有合适的去处。”
“哪里?你要送她到哪里去?”
祁山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西域面积广阔民族众多,朝廷考虑效法前朝在那里设置都护府。老七的母妃是西域人,这次让他到西边去,就是打算让他将来在那一片儿镇藩。你的侄女我会派人送到老七身边去,将来就随老七一同在西域安家吧,至于京中,靖安王妃薨逝就在这两天。你们姑侄俩再好好说几天话,这一分别,也许就再也见不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