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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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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番 楝花 3
祁山低估了苗金翅对故国可怕的忠诚,也低估了他对先帝祁玉执着的忠诚。在撞墙而死之前他拒绝透露自已接到的指令是什么、与自已交接的卫国奸细是谁,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祁山他什么都没做,他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先帝的事。
临死时苗金翅留下最后的话,原来真的回不到家乡了,他的青山绿水的家乡。
昨天晚上在凉亭里坐得太久,宁无瑕白天睡得就多了些,在她睡着以后虞侧妃留了两个细心的宫女在屋子里侍候,带着件绣活坐在前院廊下,看一会儿院子里的花,再绣上几针。
就听见从宫门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掌事的大宫女出去看看究竟,顿时立起两只眉毛来冲着一个小宫女直瞪眼,压低声音咬着牙训斥:“主子歇觉呢,你跑什么跑!”
小宫女捂着嘴掩住喘息,回过头向外头指,同时低声说道:“靖安王妃朝这儿冲过来了,拦都拦不住!”
靖安王妃?冲?虞侧妃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出元狩宫。刚出宫门就看见靖安王妃宁如真着急慌张地小跑而来,满脸的汗满脸的泪,头上束发的银簪都松了,掉下两绺头发来,脚底下还打着磕绊,模样十分狼狈。
虞侧妃过去扶住宁如真,连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别急别急,气缓过来了再说!”
宁如真一张口就是哭声,语难成句:“救救蓝嬷嬷……他把蓝嬷嬷带走了……”
“谁啊?谁把蓝嬷嬷带走了?带哪儿去了?”
“王爷……春夕已经死了,他还不放过嬷嬷……我要去求姑姑饶过蓝嬷嬷,她抛家弃口跟我到北遥来……我,我……”
虞侧妃抱住哭得瘫软的宁如真:“这事儿你找不糅有什么用,快去见王爷,只有王爷才能作主,不糅现在身子骨要紧,绝不能拿这种事去惊扰她!”
“我去了,去过了!”宁如真哭得有些抽噎,“他不在……”
当初先帝让靖安王娶宁如真的时候靖安王坚辞不受,为这个惹得先帝打了他一顿,又是斥责又是闭门思过的,到后来终于还是趁着靖安王远赴边关御敌的时候让七皇子代他拜堂成的亲,看样子这两口子到现在还是不对付,难怪靖安王天天歇在宫里,家门都不进。
虞侧妃心里感叹,祁家这些男人,说起来都是情种。先太子祁永迷恋鹿甲,把自已的名声和地位都抛到脑后。祁玉祁山两兄弟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宁无瑕。在瑞图宫中被杀的那位先帝据说性情大变的原因是视若珍宝的女人被谋害。再往前算算,甚至二百多年前的圣光帝祁劫生终其一生心里只深爱自已的师父云夕岚。
宁如真这么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偏偏入不了祁山的心,更入不了他的眼,缘份往往就是这么不如人意。虞侧妃可以安慰宁如真,但是不能再有更多牵涉,王爷绝不会平白无故把王妃的陪嫁宫人们带走,这里头的缘故虞侧妃听都不想听,她只能和宫女们拦着痛哭的宁如真,不让宁如真进元狩宫去惊扰好不容易睡着的宁无瑕。
哭累了,宁如真也平静了,她连元狩宫的宫门也没能进,就在外头净了净面,抿好头发,带着一名宫女安静地离开了。虞侧妃不放心,派人跟着哨探,回来禀报说王妃并没有出宫,而是回到了王爷这些天在宫里理政和休息的地方,坐在院门外头静等。
祁永手边已经处理完和待处理的奏折公文各有一堆,他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闭上眼睛在椅背上暂靠一会儿。埋首在书案里还真是个苦差使,大哥在位的时候一直致力于将分散在部族中的权力收归中央,这样一来增加的工作量相当巨大,如果收拢权力的过程太快,又极易造成冗官冗费的局面。此中火候怎么拿捏,不是三年五年就能揣摩明白的。
随从给王爷换了一盏新茶,不论朝中军中都一直跟着祁山的王府长史手脚利落地把批好的一摞折子拿在手里,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去干自已的活。祁山半睁着眼睛瞥他一眼:“说。”
长史躬身:“王爷,王妃她……她还在外头等着……”
祁山把眼睛又闭上:“她还没走?让她先回府去。”
长史支吾:“卑职劝过几回了……王妃一直守在门口,卑职适才看见有两位兵部的大人远远站着没敢过来,您看是不是……”
祁山皱紧眉头,握成拳的手在椅把上轻敲几下,把火气压下去:“叫她进来。”
长史在将宁如真请进书房的路上侧目看着自家王妃的影子,不由得在心里大摇其头。府里出的事长史很清楚,王妃若是足够明智,这个时候应该和被抓走的那些人撇清关系才对,看王爷的神情,她贸然地几次三番地跑来为那些人求情,只会引火烧身。再怎么贵为公主,现在毕竟人在北遥,将来还要在这片对她怀有敌意的国土上生活几十年,一旦和卫国奸细扯上干系,日子还怎么过。
将王妃引至书房门口,长史机灵地转身离开。祁山依旧坐着,看着向他迎而走来的宁如真,看样子他的王妃终于知道府里出什么事了。果然宁如真第一次大胆地走到离祁山很近的地方,近到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也能听见:“蓝嬷嬷绝不会做任何对北遥不利的事,我可以拿性命担保,求求你,放过她。”
祁山眉头皱了皱,沉声低斥:“管好你自已就行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爷,蓝嬷嬷在我身边侍候了十几年……”
“她有没有做不利于北遥的事,不由你来判断,军国大事自有朝纲法纪来裁夺。你回府去吧,不要到本王这里来闹笑话。”
祁山这么直接的态度让宁如真既惧又怒,祁山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的心沉到了最深处:“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回到王府里好生将养身体,暂时就不用去元狩宫侍候了。”
宁如真紧紧握着手,指甲都掐进了指腹中,眼睛盯着祁山只是落泪,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出办法和理由来反抗祁山的指挥。
祁山满腹心思,政事军事已经耗费了他绝大部分精力,空闲下来的时候还必须仔细思量苗金翅至死都没有说出来的卫国计策,他实在是没功夫浪费时间来压付宁如真,于是摆一摆手,迎王妃进书房的那位长史再次出现,礼貌地微笑着说要护送王妃回府。
宁如真母亲身份低微,她生下来就被抱到了别的皇妃宫中养育,从小就是吃着蓝嬷嬷的乳汁长大,对她来说蓝嬷嬷比那位连面也没见过几次的生母还要象真正的母亲。思及十几年来蓝嬷嬷对自已的爱护和因为她受过的委屈,宁如真再也忍不住,跪在了祁山的书案前:“求王爷开恩!”
长史唬了一大跳,扶也不是,留下来看热闹也不是,只能脚底抹油赶紧开溜,走时还反手合上了房门。祁山端坐着,隔着书案看着跪在地下的他的王妃。
祁山很清楚,如今这个时间点上,卫国人想要使出针对北遥的最行之有效的计策,一定是会把主意打在宁无瑕身上。如果宁如真知道她正在为之求情的那些人是打算谋害她的姑姑,她还会不会甘愿屈尊跪地。
卫国这么一个国祚千年的帝国,无论哪一任统治者都不会是平庸之辈,他们怎么可能把所有的宝都押在苗金翅这么一个已经有很多年都脱离于控制之外的人身上。苗金翅死后,局势对宁无瑕只会更危险,因为再也不会有一个卫国奸细会顾念着先帝的恩情,对宁无瑕下手时也只会更狠毒。
想到他的不糅,祁山的心变得软和了一些,看着宁如真的目光也就变得更冷肃了一些。如今危机重重,就算是把不糅关在他眼皮子底下,象之前的三年里大哥大哥不让不糅走出元狩宫一步那样,他仍然不能彻底放心。能让他托付不糅的人寥寥无几,他的王妃绝不是其中之一。
站起身来,缓步绕过书案,祁山站到了宁如真面前,躬下身子握紧她的手臂硬把她从地下拉起来。靖安王爷王指如铁,象握着他在战场上惯使的长刀刀把那样,死死地握着宁如真细瘦的胳臂,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满眶的眼泪:“我说的话你最好牢记在心,也最好不要再质疑反驳,若是已经忘了在你们卫国宫廷里学到的规矩,不妨再把北遥的规矩从头学一回。”
长史守在书房外略远的地方,没过多一会儿就听见房门被开启的声音,看过去,王妃脸上泪痕初开,垂眸走了出来。长史不敢怠慢,亲自将王妃送回了靖安王府,才回宫中向王爷复命。
宁无瑕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吃过东西由虞侧妃陪着在元狩宫中慢悠悠地踱步消食。到了第二天傍晚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平常一直在眼前晃悠的侄女和苗金翅都不见了。
言谈之中提及先帝崩逝后就回返故乡的红蝎子,宁无瑕与虞侧妃都有些感慨。因为三年前虞思济的突然反水,虞石部阖族获罪,虽然没有象乌山部那样被剿灭,但是全族战士由红蝎子率领充入北军,远赴雪鸦关驻守。三年后先帝崩逝前特别颁发了赦令,在脸上纹了一只真正的红蝎子的少首领虞毓德带着残存不多的虞石部族众返回了数千里外的故乡,收拢失散的族人,在草原上重建虞石部。
宁无瑕握着虞侧妃的手,体贴地对着她笑笑:“傻不傻,太后都应准了让你随大鱼姐姐一起回家,为什么还要留在宫里?”
虞侧妃眨了眨眼睛,眼眶都有些发红:“你终于笑了,不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