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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人间是个好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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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习离同江奕二人猝然睁眼,神色惨白恍若惊魂未定。
回忆终了,梦醒了。
乐仪同伏清便在他们二人旁边候着,手里拿着烤红薯。乐仪一副若无其事地招呼那初醒的二人,“都记起来了吧?来来来,过来吃点东西。”
那二人神色憔悴,显然还未回过神来,只呆愣地望着彼此,他们能在彼此的眼眸中瞥见水光。
江奕心中酸楚,他只同孙习离对视须臾便被攻城掠池般溃不成军地闪躲,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孙习离的目光,他心中有愧,也有恨。
他愧对于孙习离,恨恶于自己。
他不敢抬眸,如鲠在喉,“我…”
未及他说完,孙习离便不置可否地开口,“我不怪你。”她眼神坚定,未有半分迟疑,眸中更窥不见一丝的怨恨。
江奕几乎在那一瞬间崩溃大哭,所有的懊悔同愧疚还有热爱潮涨潮落般袭来。
他不顾污泥血水,双膝贴地,跪落了下来,他以一种乞求的卑微姿态,紧紧地抱住眼前人。孙习离又惊又悲,忙想矮腰扶他。
江奕抱住她的腰部,紧紧地把她圈外自己可以触摸到的地方,仿佛极恐微松开一点,那人就会从缝隙中永远逃离他。
他情凄意切,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恳求,“原…原谅我!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他悲痛欲绝地反反复复地喃喃重复着。
许是他过于愧疚,神思恍惚中,未听清孙习离对他的回应。倘若留心细听便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声恳求,孙习离都一字不差地回应着。
孙习离的苦泪低落在江奕的青丝上,泣不成声。
她真的不怪他。
两人相拥而泣之景似乎可悲又可笑。一人肝肠寸断的喃喃恳求,另一人不怨不厌地回应。
江奕最后把面部埋进孙习离怀中,他把嗓子哭哑了,只得断续地发出哽咽声来。
孙习离就这么抱着他,只字未言。或说…他们之间现在无需多言。
乐仪和伏清不知是何时离开的。待孙习离回过神,想起他们二位时,那两只妖早就来无影去无踪,寻不到了。
乐仪同伏清行走在枯叶纷飞的野林中。
伏清有一事不明,便问,“殿下…殿下为何当初要以他们二人的感情同回忆作为代价?”
乐仪淡然地笑笑,“大概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因为死亡而哭得如此悲切。”
伏清不解,“或许因为我们是妖类,对生死大义感知淡薄。”
“人间是个好地方。”乐仪话锋一转,突兀地道。
伏清又问,“那殿下现在明白了么?”
乐仪坦然地拂袖而去,离去前,回眸轻笑,“明白了…大概。”
伏清慢跑着跟随了去。
如今木歧禁术几乎要“泛滥成灾”,中术者数不胜数。几乎每次弟子出访完成任务时,皆能发现民间有食人肉饮人血等伤天害理之事发生。
三京殿内,烛泪垂落,烛光暧昧地映在书案上,渡了银霜。
莫恩正襟危坐,手中拿着的是擦拭利剑的柔帕。
姚终释端立于其前,神色凝重,只字不言。虚空如同掺杂着寒雪般冷肃静谧。
莫恩专注地反复擦拭着那反照着火红烛光的净透剑身,神情不厌其烦,孜孜不倦。
姚终释就这般无言地望着他,俨然是原地待命之态。她这般紧张严肃是因莫恩每当要亲自动手时,才会在前一夜拭净剑身。
如今他已凝眸擦拭许久,显然是心中有要事。并且恐怕此事不简单,其中之利害纷乱如麻。
姚终释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的立场同身份,不敢多言的事便不会多说一字,不该行之事也绝不会去做。
在莫恩这里,她永远是一个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的手下。
所以此时,莫恩不语,她也不能逾矩多言一字。
半响后,莫恩轻声“呀”了声,随即把不慎被剑身划破的食指递到唇中,小心吮吸着血液。
姚终释专注的神思被突如其来的叹声吓得一滞,待回过神后忙走上前去查看。
莫恩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把剑归鞘。
姚终释不知他的伤口是深是浅,便用手比划着问:“可要用药?”
莫恩无奈地浅笑,将食指抬起晃给她看,“无碍,就是有些霉运,看来此事或许不顺。”语罢,便长叹一声,隐着书卷气的眉宇间流露出难掩的疲倦。
姚终释略显困顿,用灵巧纤细的手指比划着:“上官要做何事?”说罢,眼神瞟向放于一旁的剑。
莫恩以一个惬意放松的姿态坐着,他拈起茶盏,“你说呢?”
姚终释轻摇头,以示不解。随后她执起笔,沾取墨,于白纸上写道:“可是因近来的禁术之事?我听闻其余弟子说,中术者接连出现,木歧多地已大乱。”
莫恩举着茶盏一饮而尽,舔了舔润唇。他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书案。“此事麻烦,若不早日了清,恐夜长梦多。”
姚终释执笔如云地写下干净清澈的字迹,“那请问上官要怎么做?”她停下笔,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那张被烛光渡上一层温柔又诡异的暗光的脸庞。
莫恩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不知是无奈还是释然,其中所含情绪不得而知。
姚终释始终不解,便又写下:“上官可是要亲自涉险?若是有要事,我希望你能交付于我,而不是亲自去冒险。”
莫恩眸光黯淡,轻声叹道:“有些事是非亲临不可的。如今事情已发展到如此地步,我们只能进不可退。”他抬眸同姚终释相视,“退了便是我们输了,你知道的,我不想败。”他所言语气坚定。
姚终释抿了抿唇,写道:“我便是为了为你分忧而存在于此的,若是不能为你效力,那我的存在将毫无意义。所以…请你也给我分配任务。”
莫恩的神情中竟有一丝悲哀和怜悯,但又转瞬即逝,完全淹没于昏暗中。他道:“你是肯定不能和我同去的…”
姚终释神情不安,闻言便急了,她想下意识地出言反驳和请求,一时竟忘了自己哑了,只得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莫恩摆摆手,让她不要再多言。“你不是我个人的所有品,不要成为傀儡,你该有你自己的灵魂。”
姚终释面露一丝痛色,难过地低下眸。其实她认为她的灵魂就是为他而生的,更别说命了。
莫恩用手支着下巴,正色道:“这样吧…既然近来禁术之祸严重,那便派你去镇压。”
姚终释妥协地点头,神情难掩失落。
“姚终释,我永远信任你,希望你能见机行事,勿要让我失望。擒贼先擒王,我明日便启程去寻找背后之人。”莫恩低眸一边执笔写字,一边道。
莫恩递给姚终释一张沾满清秀字迹的纸。“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姚终释不置可否,上前接过。她快速地阅过白纸黑字,随即面目严肃地颔首点头。
“退下吧。”
姚终释又颔首行一礼后便退出门外,她在映着诡异月光的幽长廊下立定。她出神地望着乌云笼明月,月光照人间,心中不知是何中思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钻心的烈风携来的寒意才将她的神思拉回人间。她微叹息一声,便从袖中拿出先才莫恩递给她的那张黑字白纸。
她面颊冻得通红,又细看了一遍,手竟有些微颤,不知是因那字还是因这冬夜寒风。
她闭了闭眼,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便以灵力燃起焰火,将那白纸燃成灰烬。
那张白纸似乎从未存在过,早已作烟尘散去。冷空中只残留着土灰味混着墨香之味,很快,这残留之味也随风去。
谁也不知道那张白纸上写的是什么,除了姚终释同莫恩。
姚终释的嘴角艰涩地扯出一个淡笑,这笑意中看不出一丝欢愉,反倒有些悲哀。她嘴唇翕动张合,似是在说话。但因这嗓子,她发不出声音来。细看她那嘴型,应当是:
上官,祝此行平安,早日归来。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