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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恶鬼巢穴 ...

  •   第十六章恶鬼巢穴

      “您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穿着吉服的礼官小心翼翼地向一国的国君请问道。
      全身紫色礼服打扮的青年无视了礼官反复的提醒,正从窗口往下俯望。
      由名门之首蓝家.红家的颜色调和而成的紫色,是这个国家地位最为崇高的色彩,唯有王族才得以使用。
      “……新科进士都到齐了吧!”
      “嗯,大概吧!”
      “似乎还有官员尚未到齐。”
      “……呃、是的,您真得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望着一国之君的面容,尽责的礼官不死心地再次开口了。
      “嗯嗯。”戬华毫不在意地顶着熬夜批改公文留下的明显黑眼圈,再度望向窗外。
      蔚蓝蔚蓝的苍穹。万里无云的朗朗晴日。
      “天气真好。”
      戬华轻声低喃之后随即旋过身,缓缓步向目的地所在的大殿。
      “啊啊、今天天气真好啊,鸳洵。”
      尚书令霄瑶旋在长廊停下脚步,啪啪地挥着象征尚书令身份的羽扇,抬望清朗的蔚蓝天空。
      “这天空的颜色与你高中榜眼,众位达官显宦在酒宴上拼命追着你满场跑,坚持‘一定要成为我家女婿!’的那天一模一样。”
      “……他们只是把身为榜眼的我跟身为状元的你认错罢了。”
      忆起当年高中时的情景,吏部尚书茶鸳洵情不自禁地唤起了十多年前的牢骚。
      “当时是谁一边在考场里睡觉一边答卷,结果还没天理地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十七岁状元。又是谁在酒宴那一天临时说要去赏梅然后硬把我装扮成他的样子,结果害得我被高官追着满场跑的啊?”
      “啊拉,有这种事吗?连这么多年前的小事都还记得,看来鸳洵你真是老了。。。。。。”
      霄瑶旋在羽扇下的脸庞浮现出难得一见——真的是十分难得一见的微笑,一种既得意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鸳洵心底明白这个笑容所针对的是什么人。能让超脱俗世的紫仙露出这样的表情,找遍整个彩云国也只有那位大人了。
      (……神明一样的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人类抱有了这样的情感呢?)
      些许感叹悄悄涌上心头,但鸳洵仍然面露微笑,因为他也抱持着相同的心情。
      (——终于看到这一天了。)
      “尚书令——霄瑶旋大人!吏部尚书——茶鸳洵大人!请入殿!”
      三省之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尚书令与六部之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吏部首长的莅临,让负责宣告入殿的小吏略微拉尖紧张的嗓门。
      照礼法来说,二人都应该带自己的副官进场,再怎么也不至于两位大员凑在一块独自入殿。从不守礼法这点来看,这个国家的君臣真是惊人地相似。
      合乎礼法地身着极为隆重的礼服,自心底蔑视礼法的二人踏入奉天殿。
      奉天殿是全王宫最为宽广的大殿,正式活动均会在此举行。今天全王城的高官显宦全部聚集在这座大殿之上。
      “……比霄尚书令及第那时来得还更嘈杂。”
      这是礼部的许尚书厌烦的咕哝。
      站在身后的礼部侍郎敏锐地听见了长官掩盖在喧嚣下的说话声。
      “那是当然啦,因为这是圣上改革后的科举实施第一年。而且今年的进士——是那个样子。”
      礼部侍郎自己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语气说道,并望向奉天殿的庭院前。并排垂头坐在那里的正是今年甫及第的新科进士们,一旦不着统一的进士服,陈列在各位贵族出身的高官面前的便是各式各样粗陋的布衣旧服。
      “这便是今年从平民里选拔出来的进士吗?”“真是寒酸的家伙!”“居然穿得这么随便,实在是不懂礼法之徒!”从贵族出身的高官中时不时冒出这样的有失妥当的议论。
      经过大刀阔斧的改革后,第一批真正出身平民甚至贱民的新科进士在贵族出身的高官们的议论嘲讽中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大殿的正中,似乎预示着不久后的将来,这群寒士之君将排除万难承担起一国的重任。
      议论纷纷的众位高官显宦,其视线与话题全部集中在平民出身的进士身上。

      向来温文尔雅的茶尚书,在得知唯一贵族出身的进士的真正身份之后,不禁向霄又发了一顿牢骚。然而比起今天毫无意义的怨言,他更担忧另外一件事情。
      鸳洵再次望向第一名的少年,温和的脸庞不由显出一缕愁思。
      “……接下来,会很辛苦的。”
      “明明看到了家门的下场还要闯入贵阳,应该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才对。”
      “现在已经不是在战场上短兵相接的年代了啊。”
      鸳洵有点怨忿地望向老友,只是从对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人性。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能活下去的就是能活下去……会被舍弃的就是会被舍弃。”
      真没人性——鸳洵本想说出口随即打住,他发现后方刚刚抵达的仙洞令君,于是让出空位。
      “确实,没想到那个王会做出这么有趣的事情呢。”
      把出身较低的茶鸳洵挤到下位,伫立在霄尚书令左侧的年轻过分的仙洞令君,带着特有的冷笑地瞅着这批即将踏上仕途的进士们。看着长官又露出这样的冷笑,身为副官的羽羽身子不由颤了一下。
      “大刀阔斧打造出平民的科举,但位列状元的却是紫门贵族,还是没被肃清的叛臣血脉。真想知道那群以为靠努力和忠犬之心就能出人头地的平民官吏知道真相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琉雅大人,请您少说几句吧。。。。。。)
      这是羽羽内心急切的呐喊。
      “……那个站在第一名的位置,却对百官不屑一顾的年轻人就是旺家说过要额外关注的那位吧。虽说是侥幸延续至今的名门的血,如果有幸分到仙洞省的话,在下一定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官吏的职责。”
      (琉雅大人啊~~~)
      一向与缥琉雅意气不投的霄瑶旋今天却笑着答道:“那位进士怕是无缘分到仙洞省了,圣上爱惜人才已为他想好了一个去处,谢谢仙洞令君费心了。”
      新的时代终于开始运作了。
      真正算起来比谁都要冷漠,都要无情的霄尚书令怀着这样令许多官吏不寒而栗的微笑,望向空荡荡的王座。
      长久以来科考都是只对贵族开放,即使先王也提出让平民参与其中的意见,但因为群臣的反对而硬是被压了下去。然而今年在那个年轻的王铁血政策下,终于开创了第一届面向所有士子的考试。
      “是啊!终于开始运作了。”
      即使被贵族中的贵族横亘在两人之间,茶鸳洵依旧分享着老友的喜悦。
      年轻国王亲自选拔出来的第一批进士——没错,从现在起,才是真正的开始。
      “让我们睁大眼睛瞧瞧这群年轻人所创造的新时代吧。”
      此时钟声敲响,洪亮地宣布了最后一位入殿之人。
      霄尚书令,仙洞令君,以及吏部尚书同时下跪,以迎接至高无上的天之骄子。
      “开始吧。”
      一国的国君严肃地注视着这批新科进士。因为是由国王亲自选拔的平民进士,就和贵族的门荫彻底断绝了关系,从此这些新科进士都将成为未来“只从属于王的官吏”。
      “李德进,就职礼部。”
      负责分配进士去处的吏部官高声宣布道。
      “常志坚,就职工部。”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剩下两位进士还没分配职位了。
      因为吏部官的片刻停顿,使得在场所有人一同将目光投注在最后两位还没被点到名的进士。
      一位是出身紫门的状元,另一位是疑似出身贵族的第十七名考生。这两人的仕途会走向何方呢?
      诸位高官都屏气凝神地等着吏部官对两人仕途的宣判。
      担任司仪的吏部官轻咳一声,大声报道。
      “旺季,孙陵王就任御史台。”

      在新官分配仪式之后,戬华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南书房批改有关仪式的奏章,而是难得地前往第一妾妃的住处。
      “很久没有来看你了,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戬华坐在酸枣木椅子上不冷不热地问候帘子后躺在床上静养的妃子。
      “托您的福,身子已经好多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丝毫未受到药物的影响,依然在每日每日地茁壮成长着。”
      光看言词,或许还能猜测这两位是一对极为和美的夫妻。但从成亲当日开始,戬华王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这位妻子。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王的妻子,只是为了成为豪爽的武官之妻而培养的黑家小姐即使付出努力,笨拙地取悦君王也得不到那个人的心。得不到夫君正眼相待的女人只能在冷清的后宫中一日日浪费自己的生命。但是就算不得到君王的心,只要能得到种子,生下孩子,自己的情势就能一变为主动,这也是家门托付给自己的厚愿。
      “你是在责怪孤只关心胎儿,而对你不管不顾吗?”
      “妾身只不过把真正您感兴趣的事情点明罢了。”
      如果不是使用了家门送进宫的药剂,第一妾妃大概不可能从王那得到这个孩子。除了孩子,作为女人对眼前这个男人不知还怀有多少留恋。
      门外的侍卫提醒王既定的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您是要为平民出身的新官吏举行庆祝宴会吗,贵族大人们会失望的。”第一妾妃劝说道。
      所以戬华才会把贵族家的女儿当成花瓶摆在眼前。对这种并非出于恋情的结合,戬华向来只有一句话可以作答。
      “孤有公务要忙。”
      说罢抽身离去。
      望着戬华的背影,藏着夏季纱帐后的女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您是要去新晋的特别女官那吗?”
      “。。。。。。”
      没有回答就是表示肯定了,女人有些痛苦地咬紧了下唇。只是背对着她的戬华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是这样吗。。。。。。)
      “当您考虑着把那位小姐纳入后宫的时候请提前告知妾身,好去安排诸多事宜。”
      身为名门黑家的长女,还有一位身居高位的父亲,第一妾妃可以说是这个后宫中最为高贵的女人了,尤其是怀了这个孩子之后。宫里所有人都认为她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就会登上皇后之位,将来甚至可以登上太后之位。
      “现在这种事还轮不到你过问。”
      戬华冷淡地答道,拂袖远去。

      “所以你就临时决定来我这吗?”
      鬼姬的脸色在听到戬华的拜访理由后变得更加阴郁了。
      “太过分了,居然对怀有身孕的妻子说出这种话来,戬华你这个大笨蛋!”
      在那两人成婚之时多少感到过沮丧。但他们毕竟是真正的夫妇啊,听到怀孕消息也不至于感到被背叛而大哭出来。鬼姬反而站到第一妾妃的立场上,而抒发受背叛之愤恨的办法就是——拿起坊间粗制的瓷笔筒往戬华的头上结结实实地来了几下。
      “圣上!”
      随侍门外的小侍从和女官听到硬物敲击声,纷纷焦急地询问起来。戬华就怕他们太焦急乃至推门而进,于是喊道:“没什么,孤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回去禀报吧。”
      “是。”随着应和声,女官和侍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你今天来就是打算在这里就寝吗?”
      “孤在后宫的女官那里留宿也是无妨的。”
      见到戬华义正词严的样子,已经被升为特别女官身份的鬼姬连怒吼的力气也萎缩殆尽。
      上次以为只要在破晓前把戬华踢到房门外就能平安无事,没想到戬华那家伙甫一出门,就遇到了红家出身的尚宫嬷嬷。
      结果便是蜚短流长传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只有豁出去了,反正睡一晚跟睡两晚根本没什么差别了。
      “——好吧,看样子你是有备而来。”
      鬼姬的眼神显得沉着镇定。
      “既然在我这留宿,就不要做什么无谓的事,我是不会中招的! 所以——赶快上床睡觉去!”听到鬼姬厉声催促,戬华难得顺从钻进被褥。就在此时,戬华注意到床边小桌上摆了一张围棋棋盘,不觉微微蹙起眉心。
      “你又和谁比赛围棋了。”
      此刻浮现在戬华面前的是朝恒先生那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庞。
      “也不算比赛啦,不过是想着那些监视我的女官们可能太无聊了,所以提出来下下棋解闷。不过那些女官们真大方啊,每输一局都要拿出银两给我。这某种意义上也是托了戬华你的福啊~~~”
      冷汗顺着戬华的额头滑了下来。
      “孤可没命令她们监视着你,只不过限制你外出罢了。。。。。。”
      同时必须利用身为贵族女性的粟花落从女人堆里探听红尚宫近期的一举一动。
      “总之,害得我今天没法在外廷看见季那孩子走向官吏的第一步就是戬华的责任——”鬼姬坚定地用扇子指向戬华脑门,“在盘上决斗吧。”
      戬华一想到自己和鬼姬棋艺压倒性的差距,断然拒绝。鬼姬立刻死乞白赖地换了副模样请求道:“那么不下围棋,陪我下五子棋吧。最近五子棋在民间很流行呢。戬华知道么?所谓五子棋,就是把棋子放置于棋盘线交叉点上。两人对局,各执一色,轮流下一子,先将横、竖或斜线的5个或5个以上同色棋子连成不间断的一排者为胜。是比围棋历史更长的棋艺呢。”
      “哦——”老实说,忙于公务的戬华对于五子棋或是围棋乃至棋类的发展史根本毫无兴趣,不过鬼姬恳请他时,头顶蓬蓬耸动的头发像犬类一样可爱。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每一次输的人要老实回答赢家的问题,这种做法一定很合戬华的胃口吧。”
      戬华考虑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于是围棋棋盘,不,应该叫五子棋棋盘上出现了激烈的战事。不过戬华最开始并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不公平的定理,那就是——
      棋艺都是一通百通的,围棋下的好的人一定下五子棋也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还不到十分钟戬华就完败在鬼姬手下。
      “怎么会这样,孤明明已经把你的后路全给封死了。”
      “哎,圣上您就没听过这么一句名言吗,不给别人留活路的人,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啊。”
      完胜的鬼姬戏谑地摇起了新入手的华丽涂金泥风景绘扇。
      “再来一局!”
      “在再来一局前,戬华也要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一旦完胜,鬼姬连应有的敬语都不用了。
      “是关于那小子的吧。”
      早知道会如此引起鬼姬关心,就应该在战场上把一门都彻底铲除。
      “把旺季那孩子派到叔牙大人手下去,戬华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身为国君,孤只是把合适的人派遣到合适的岗位上而已。”
      “可是,让那个孩子当上御史,他认真地到处弹劾,奏章搞不好会先压垮御书房的案几欸。”
      一想到这里,鬼姬也不由头疼地按住了额头。对与那被一门刻意培养起的耿直个性,她比谁还要清楚。正是因为过于清楚贵族的个性,她比谁都要清楚那孩子必须要狠狠摔倒后才能跨越那道官吏的门槛。
      “放心吧,孤会在那小子的奏章压垮案几之前,先把它们全部扔进废纸篓里去。”
      望着戬华信誓旦旦的脸庞,鬼姬如实说出她心中的顾虑。“现在那个孩子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处处上谏,阻碍我的工作;二是在叔牙大人手下狠狠摔倒然后看清现实,成为一个真正的官吏。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会认同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你有让那个孩子效忠于你的毅力吗?”
      “孤只说回答你一个问题,可没说过要对你的问题全部做回答。如果再来一局,孤可能会考虑一下回不回答。。。。。。”
      “不用了,戬华先睡觉吧。明天误了朝会,官员们又要怪罪到我头上来了。”
      鬼姬一把收拾起棋子,一边顾着思考自己的事。也包括那一天戬华为什么会失去理智误了早朝。
      但在鬼姬的阴谋论之前——
      “不一块睡吗?”戬华故意在侧躺床上用手臂支撑起脑袋,把脸转向鬼姬那边挑衅。
      鬼姬强忍住把棋盘往戬华那张俊秀的脸上砸去的冲动,宣誓道:“我决定今晚要熬夜看书。请不要打扰我。”
      “真无趣。”戬华把脸转向顶梁自顾自地说道:“反正现在流言已经传得到处都是,是不是真地睡在一起还不都是一样的结果吗?”
      “你以为我也喝了合欢酒么,你这个色男。”
      鬼姬顺手丢出扇子击中戬华的额头,好在戬华及时躲进被子里逃过一劫。
      夜色愈浓,伴着玄露茶在房中枯坐一天,到了此刻仍要秉烛夜读的鬼姬多少感到了倦意的袭来,但鬼姬还是坚持着,坚守在书桌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来临。
      过了一会儿,随着“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身时不小心摔到了床下去。
      “痛,孤怎么又摔倒床底下去了?”
      “戬华,下次在别人的小床上睡着前,一定要记住往地板上铺上几层棉花!”

      即使地板上没有铺上几层棉花,习惯了风餐露宿漫游生活的孙陵王也毫不介意地在御史台堆满了老旧公文的地板上躺了下来,在闷热天气里摘掉官吏戴的乌帽子,把官府的领口也松了开来。
      “我说,旺季,你也稍微歇会吧。御史台那帮无能官吏就是看准了你这种死较真的个性,才把那么多工作都推给你做的。反正都是些无关要紧的工作,无论谁做不都没有关系吗?”
      虽然加入御史台不久就通过斗酒和掷骰子和御史台那帮无能官吏们打成了一片,但孙陵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坚定地站在与浊流格格不入的挚友旺季一边。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孙陵王就是为了进入清河,在必经的泥沼中也能从容不迫地扭动身子,坚定前进的鲶鱼,而旺季则是在清水中生长,被扔进泥沼拼命挣扎反而会给自己生命带来危险的鲈鱼。鲶鱼会和小虾小鱼作伴,也会将小虾小鱼作为食物,但真正钦慕的还是鲈鱼。
      (说起来鲈鱼好像比鲶鱼肉质鲜美得多啊。)
      躺在积压的旧公文堆上,陵王就着从御史台其他官吏那掷骰子赢来的酒壶喝了一口,顺着四开的窗户从墨臭味中闻出了宴席上的鱼香。
      “都这么晚了,举办宴会还不曾散席.....不如我们也放下公务,就这鱼香和残酒,稍稍庆祝一下终于脱离了清闲的新科进士训练,来到恶鬼巢穴,也确实忙得像鬼一样的御史台怎么样。”
      “你自己庆祝就好。”
      额头上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渗下也不愿意松松领口稍微凉快点的旺季忙着前辈官员推给自己的工作,相当冷酷地答道。
      “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努力,我也要把这里的恶风气给扭转过来。”
      (在那之前,你先累死,才如了那些人所愿。)
      陵王相当清楚会推给新人官吏做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工作,太轻易地为了那些工作过度消耗自己的体力和忍耐力真是太不值得了。像野风一样周旋于全国境内的孙陵王如果不是因为听从了某位仙人的指示,本来连国试都不会参加。但既然踏上了仕途,那么就要悟第一义,具最正法眼,剑术如是,官场如是。
      “哗啦”一声,有个满身酒气的官吏推开了房门,径直在公文堆里躺了下来。
      “这里是办公场所,请您快点离开。”
      放下了毛笔,不悦地从位置上站起的旺季直接向不明品级的官吏下达了逐客令。
      “嘛嘛,反正现在也不是办公时间,这位可能是在宴会上喝多了酒找不到回去的路才跑来御史台了吧。”
      躺在不明品级官员的身边也不觉得有多尴尬的陵王顺口说道。
      “我才没有喝多呐。那帮臭老头子在宴席上挖苦我的话,可是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妈(和谐)的,御史台就是这么一个给人什么也带来不了的没用角落啊。”
      男人抢过了孙陵王身边的酒壶,咕噜咕噜又灌进去了不少。
      没有当面对男人喝过的酒壶表示嫌弃,陵王只是摆手拒绝了男人重新送回来的酒壶,说道:“老兄你看来正处于人生郁闷期啊,还是再喝点好了。”
      “你还真是知趣嘛,要是有烟抽就更好~”
      正要把酒壶重新凑到嘴边,旺季直接把躺在公文堆上的男人揪住衣领从地上拽了起来。
      “御史台是办公场所,要喝酒请出去喝吧。”
      “在工作的不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吗。只有一个人在工作的地方,为什么反而不能容许两个人喝酒呢?”
      虽然身高上处于劣势,男人仍旧眯着眼不看旺季,满脸通红地吐出难闻的酒气接着说道:“你啊,也不过是捡些前辈官吏推给你的工作来做,这种工作本来也不是新人官吏该做的工作,所以少自称什么自己在工作,在工作的,身为新人官吏,要做的首先是要熟悉.....”
      不等男人说完,太阳穴上已经暴露出青筋的旺季干脆利落地把男人推出了门外,并且迅速地将门关上。
      “你,刚刚表现得过激了一些吧。”
      不去看重新躺回到公文堆上的陵王,旺季在原位坐好,提笔接着工作。
      “我只是按照原则来办事而已。”
      “对方搞不好是地位比你高出一截,能利用原则把你从这里赶出去的人。”
      刚刚进来说“御史台一无是处”的官吏并不是陵王在御史台里有印象的脸,所以并不是和陵王、旺季一个级别的普通御史,应该是御史台或别处身份更高一些的人,不过应该也没有高出太多才是。看年纪那个男人也才三十出头,而且出身一定不是很高贵,在大贵族主导的官场里也无法升迁到多高的位置。
      “如果御史台长官都这个样子,不用赶出去,我也会考虑递交辞呈的。”
      虽然义正辞严地说出这番话,但躺在下方的陵王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好友握笔时颤抖了几下,工作也不如先前那般机械得麻利。
      (果然还是会在意啊。)

      虽然旺季和孙陵王都听说过御史台是中下层贵族专干脏活累活的地方,但是御史台长官俞叔牙又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能吏。能留下这样的名声,主要因为这个男人整倒的要员实在不少。人送“恶鬼巢穴”的御史台,实际上是由一群无能的中下层贵族和一个极其能干的长官构成的。忙于工作,从来不曾在下属面前露面的长官和懈怠工作,纯领一份微薄俸禄,到点下班的下属居然彼此能相安无事也是朝中少见的奇迹。
      总是不能和浊流和平相处的旺季,如果想向俞叔牙学习好像学错了对象,虽然两个人看起来都是浊流中的一股清流。
      只是看起来而已。
      “旺季,御史大夫要你去一趟。”
      一如既往被推上了三人份的工作,困在公文中身体和头脑都在趋于机械的旺季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目送旺季离去的背影,另一个在磨洋工的小御史向按部就班做着自己那一份工作的陵王招呼道:“你这个朋友怕是得罪了叔牙大人,也许今天就要准备收拾包袱离开了。”
      (怎么这么快!)
      心急地放下了毛笔,不忘向小官吏道谢的陵王立刻追了上去。
      御史大夫的专室内,穿袍服的男人背对新人御史吸着高级的铜烟管。虽然个子不高,但背影像刀背一样流畅,笔直。不愧是战场武官出身,不畏权贵,对彩八家也敢猛烈弹劾的能吏。
      “我听说了呢,我不露面的这段期间,御史台所有的工作几乎都是你来完成的,真是努力。”
      和年轻干练的背影不太一样,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中年人般低沉又有点沙哑,旺季惶恐地挺直了身子以迎接上级长官的赞扬。
      “今后,不需要那么努力了,冗官旺季,停止一切工作,留在御史台察看。”
      御史大夫转过身子悠悠地往旺季脸上吐了一口烟,笑着用没有笑意的锐利双眼紧盯浑身战栗的年轻官吏。
      啊,那张小麦色的周正脸庞同几日前向陵王要酒,还被旺季推出门外的青年官吏的脸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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