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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树欲静而风不止,亲欲认而子不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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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回来以后,梨玉不再像以前那般矜持,过几日就会派木香送些东西到竹意轩来,有时候是几碟糕点和一壶茶,有时候是一盒干果,有时候是一篮橙子,有时候到了晚饭时,还会送汤菜过来,每每惠心苑来人,沈弘白皙的面庞便如染上了一层薄红,轻声道谢。
林志和陈谦喜的不得了,常常高兴的蹦来跳去。冯峰好奇,问:‘你们俩高兴什么?’林岳和陈谦振振有词的回答“等叶师姐来竹意轩,咱们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了”。听完,竹意轩众人哭笑不得。
周全心道,梨玉就算嫁给沈弘,二人也不可能来竹意轩住,掌门定然另外安排一个好住处,让他二人独住。掌门委屈谁也不可能再让梨玉受半分委屈。
待到一日冬雪初晴,柳岩想着张文最近心情不错,就派人去竹意轩要张文中午过来小酌几杯。刚过了巳时,张文还没有过来,就有人禀报说,先奉殿的陈长老、梅长老,还有先奉殿的执事宋知让和胡宜京过来了,他们昨日就派人来说下午要过来商讨腊八节‘小试’之事,没想到他们上午就来了。
柳岩立刻起身出门相迎。
“陈师伯、梅师叔,”柳岩恭谨行礼,“宋师兄、胡师兄”柳岩又行了平辈礼,宋、胡二人回礼。虽说柳岩掌管陵光大小俗务,但长幼尊卑之礼是在陵光的立足之本。
柳岩吩咐下人赶紧去上茶水和果子,本想着寒暄几句就开始说正事,可落座后,两位长老并不急着说事情,而是聊些家常,什么陵光明年准备招收多少名弟子,什么陵光在景山的分部沁园是否要修葺一番等等等。
柳岩耐心陪着叙话,谈论了一会儿才商讨腊八节先奉殿哪几个弟子要参加‘小试’之事。先奉殿的弟子不比十二苑的少,宋、胡二人一边介绍参加‘小试’的弟子情况,柳岩一边打开名册,拿了案台上的毛笔,将名字加入相应的年龄段组,陵光对这个分的比较细致,男女年龄都各自分开。
突然,有下人进来通报,说张文来了,柳岩心头咯噔一下,刚刚怎么忘记把张文拦在外面了。
张文进来后,见到一屋子人,心下奇怪,按理说这种情况柳岩不会让他来的,来不及多想,按规矩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坐下吧!”陈长老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笑道。
“张师兄,竹意轩今年可有人参加‘小试’的?”宋知让关心的闲话家常。
没等张文回答,陈长老神色和善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张文,你那个弟子沈弘也有二十了吧,他打算一直留在你身边?”
张文心头微惊,不过面色未变,“回师伯话,是的,沈弘和家中父母早已禀明,想一直留在我身边尽孝,因他还有几个兄弟,所以父母就同意了。”
陈长老眉峰一挑,本以为他这些年久在秦华那里得体面,多少有些恃宠而骄,没想到他这般谦逊本分,礼数丝毫都未错,和当年一般无二,接着笑道“果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没有看错人,这孩子不仅心思纯正,还天赋颇佳,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徒儿,也想日后留在身边侍奉”
宋知让和胡宜京觉得沈弘是个‘传奇’,三番几次的‘闹事’都不了了之,先奉殿之事他二人虽未在场,但过程也知道一点。他们对那日沈弘的‘以一对四’还是很好奇的。
“陈师伯是拿我们晚辈打趣么,”柳岩不得不开口
“哦,我怎么拿你们打趣了?”陈长老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陈师兄和何师兄都在陵光身居要职,陈师兄掌管掌管霁月殿的诸事,何师兄管理茶苑多年,是咱们陵光不可缺少的人,二位师兄对陈师伯皆是孝顺有加,平日里陈师伯咳上一声都要端茶送药的问候几天,这般至诚至孝还不是咱们陵光的表率吗?”
柳岩这话说的不假,陈景安和何景明二人关系还极好,实则不易,“陈师伯说旁人好,不是拿我们晚辈打趣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这话说了后,陈长老笑笑,
“张师兄,沈弘这次可有报名,我们几个师叔伯都想见识一下他的剑法呢!”宋知让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他本也是想问沈弘的。
张文被说的噎住,实话实说“沈弘没有报名”
“你这师父也太谦虚了,这么优秀的弟子都不拿出来让我们瞧瞧,藏的这么紧,又不是个大姑娘,”陈长老是笑非笑的看着张文。
不是张文不想拿出来炫耀,有这么个青出于蓝的弟子,谁不想四处炫耀一番,但沈弘太能惹事,还是少点事吧!
“你也别舍不得了,我们又不会吃了你那宝贝徒弟”梅长老在没少听宋长老在清心台为沈弘的事情发火。梅长老在陵光虽不如陈长老那般有权势,但也颇有人脉。
“看来不仅仅是我想见识,连梅师弟也想,不过梅师弟有句话说的对,张文对这弟子宝贝的很,听说那日在掌门那里让他掌嘴都不会,可见平日里是怎么个喜爱”
“哦?还有这种事情,”不仅梅长老惊讶,连宋知让和胡宜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你不信?你问问他,平日里怎么宠着在”陈长老指着张文眼中闪了闪笑意。
张文强撑着道“我确实心疼他一些”
“二位师伯,沈弘性情敦厚,听话又懂事,换做我,也舍不得”柳岩帮忙道,“张文管教弟子自有他的法子,不然周全和冯峰哪里会这般懂事呢,”在陵光,周全和冯峰在年轻弟子里还是很受重视的,一则是秦华重视,二则也是他们自己品德优秀,能够服众。
陈长老不再说话,端起茶碗轻轻拨动着,动作轻慢,轻瞥了张文一眼,张文被这一眼看过,风尘回忆纷沓而至,心中思绪翻涌。
早年,早年张文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刚刚到陵光时住在菊苑,那时日子很不好过,别说自己的院子,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和魏轩住在一间房里。菊苑有菊苑的规矩,张文刚刚去,天不亮就要开始帮忙,什么脏活、累活都少不了他,别人不干的,他也要做,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要去菊苑金苑主那里侍奉,张文比旁人更谨慎,也更小心翼翼,金苑主见张文还算伶俐,对他越来越有好感,没想到其他的人见张文讨到欢喜,很不服气,暗地里给使绊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终于有一日,被冤枉偷吃了一个刚刚拿回来的苹果,百口莫辩,金苑主很生气,当场命弟子掌嘴,不知打了多少,张文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张文昏过去后,金苑主又命弟子用冷水将他泼醒,让他跪到菊苑里以儆效尤,结果那天偏巧是个大雨天,魏轩见张文无辜受苦急的要命,可菊苑内无人愿意帮忙,冒险去求了掌门弟子沐寒。那时,秦华还未入门,齐敏一个大小姐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好了,不敢奢望她能去帮忙。
魏轩根本见不到沐寒,急的豁出去了,在存息阁门口大喊,引的沐寒出来,沐寒听完以后自然不会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魏轩顿时一盆冰水浇了下来,心头冷的发颤,犹自不死的赌咒发誓,求沐寒救救张文,沐寒觉得跪几个时辰也死不了人的,没有理会这种小事。
魏轩走投无路,哭着淋着雨回菊苑,没看路就撞上一个人,魏轩吓的立刻认错,那人不仅没怪罪,反而扶起魏轩,将他拉到伞下面,轻声问“怎么不打伞乱跑?”,魏轩强自忍住低头不敢抬头“弟子一时情急忘记了”,“什么事这么急,下这么大的雨,也不怕着凉”本来魏轩还忍得住的,听到着凉这两个字,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是,是张文,”魏轩抽抽噎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是不敢说去过沐寒那里。这人还不认得张文,但识得魏轩,菊苑的一些事情也有耳闻,应该说的不假,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气,再见魏轩来的方向,心中已经明白,柔声道“你先去菊苑门口等着,我回去一趟就过来”魏轩以为听错了,红着眼睛抬头呐呐道“陈师伯您说什么?”“我说我马上去菊苑,你悄悄去菊苑门口等我,别让人看见了”“多谢陈师伯”魏轩激动的点头如捣蒜。
此人正是陈泽,陈宇齐的独子,虽说低调沉稳,但也掩饰不住眉宇间英气勃勃。
陈泽回父亲的穆宁阁拿了一篮子橘子就去了菊苑,魏轩见陈泽真的来了心头发热,朝雨里跪着的张文指了指,陈泽远看了一眼,微微一点头,用眼神示意魏轩先回去。
陈泽刚到金苑主的明耀居,就有弟子赶紧上前帮忙收伞、提篮子,陈泽虽只有三十岁,但是陵光嫡传子嗣,旁人对他总会多一份笑脸。陈泽装作不知张文之事,假意说来找旁人说事,见张文跪在那里,便问是怎么回事,对金苑主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得让金师伯生气,便吩咐人去他那里拿了两篮苹果来,送到金苑主屋里,随便求了个情,金苑主就顺着话饶了张文,微不足道的小事,卖他个面子,张文在菊苑,有的是时间收拾,何必急于一时。张文被扶进屋时,就又昏倒在了地上,魏轩又伤心又难受,帮着给他换衣服,擦药,熬姜汤。
此后,金苑主对张文依旧没个好脸色,张文只能更加低眉顺眼,恭敬低调,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反抗,如此,才好过一点,过了一年,金苑主练功时出了岔子,到陵光分部养病去了,菊苑换了陈泽,也就是日后的陈长老。
陈泽自持身份,大丈夫岂能道术不正,要靠自己的能力管住菊苑才是正道,当然不会干让整个苑的弟子都去他屋子里轮流侍奉这种无聊的事情了。立规矩只是一个方法手段,若已经是上慈下孝、尊师重道,又何须这些方法来维持。
如此张文的日子渐渐不那么难过了,有了正常的生活。
日子再难,也都慢慢熬了过来。
张文起身道“沈弘这孩子我拘的紧了点,在长辈面前走动的少,怕他错了规矩,惹出笑话来,既然几位师叔伯都想见见这孩子的剑法,那是这孩子的福分,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柳岩,你将沈弘也加进去”
待他们走后,二人也没有胃口再坐下慢慢对酌,
“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又何必?即便是当年……”柳岩微有怜意,声音渐渐低下去。
“今日也好,当年也罢,虚情假意,或是另有所谋,我都认了”张文神色坦然。要说张文此生最大的贵人非秦华莫属,才得以扬眉吐气、名扬天下,但若非之前陈泽接管了菊苑,只怕张文没机会有和秦华相识的那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