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小幽灵》三十三士

3、日落

　　小时候——

　　大课间。

　　“哎，新来的。”单万松闻声看过去，单材田也顺着他的视线向一旁看了过去。

　　一个小黑胖子指着单材田说:“就是你，你怎么和单万松坐一块啊，他有病你不知道啊，会传染的，哎要不你给俺到小卖部买上两包辣皮子回来，俺考虑一下子认你当个小弟，以后就让你跟俺们一块玩了。”

　　单材田盯着眼前这个小胖子，不动。

　　单万松正坐在单材田身边给他补习，见状赶紧站起来护在单材田身前：“王大保，你想干么？”

　　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单万松，都害怕他。因为其他的小朋友皮肤都是黑黑黄黄的，只有单万松特别白，他们羡慕单万松长得白，嫉妒他，就有人说他有病，会传染，大家都不敢靠近他，还有一些人会指着他额头上那一片的红色胎记叫他丑八怪。只有两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找妈妈的小朋友不讨厌单万松，但此时此刻他们没在教室。

　　小黑胖子身后一个瘦瘦的黄皮小孩结结巴巴地冲他俩凶：“单，单万松，你干，干啥？。！还有你！”他看向单材田：“看，看，看么看！没，没听见俺大哥说，说么蛮，叫，叫，叫你去就就，就赶紧地去！”单材田被单万松户在身后，他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他只感觉这两个人不好。

　　单材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他表情变得很凶，他攥了攥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不太友好的小朋友，把人盯得瘆得慌，小黑胖子被看恼了，他踢了一脚身边的凳子，吼道:“看什么玩意，听不懂人话啊！”

　　他闹得动静太大，教室里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都看向这里。

　　“都，都，都看么看，跟，跟你们有么事啊，回，回过头去都！”小跟班冲人群道，他又拽了拽小黑胖子的衣角小声道:“要不老大，还，还是算了吧，我不，不想要，要了。”

　　小黑胖子冲小跟班道：“怕什么，俺罩着你呢！你想要俺就能给你弄来。”

　　小黑胖子看着单材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越来越气，他感觉自己被小瞧了。挥着拳头就冲他俩走过去。

　　“哎老大！”小黑胖子一使劲，小跟班没拽住王大保。

　　“单万松你让开！真以为俺怕你啊！”

　　王大保冲单万松吼到，又指向单材田:“你是不是不服！？”

　　单万松一动不动站在单材田跟前，怕的打抖，抖着胳膊护住身后的哥哥。

　　“老师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班里的其他同学还有小黑胖子和他的小跟班吓得赶紧跑回自己的位子上，所有人都忙手忙脚，没人注意到这其间正有有四个小孩偷偷溜了出去。

　　“快跑。”闻声，单万松抓起单材田的手跟着身前这两个比他俩高一点的小孩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等教室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也没有一个人在门口出现，小黑胖子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他看向单万松和单材田的位置，他俩果然不见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座位是空的。小黑胖子怒吼道:“陈沙！陈妍！”

　　他们四个跑到学校后边的小花坛里，藏在里面。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在花坛里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对身后说：“出来吧，没人追出来。”接着三颗沾满杂草枯叶的寸头小脑瓜冒了出来。

　　“谢谢你们啊，陈沙陈妍，你们什么时候出现的？”单万松问道，一边拍掉单材田头上的叶子。

　　陈妍:“哎呀客气啥呀，就王大保快打到你时，我们看见那时你怀里抱着大田。”

　　陈沙在一旁边比划边说：“多亏我灵机一动不过，大喊了一声‘老师来也’，把那俩欺软怕硬的孙子给吓跑了。”

　　陈妍白了他一眼:“我喊的，谢谢。”

　　陈沙:“给个面子嘛……”

　　“哎对了小松，那王大保干嘛找你们事啊？”陈沙陈妍问。

　　“他叫我哥去给他买辣条。”单万松气闷闷的说。

　　陈沙看向单材田说：“大田，你别理刚才那个黑胖子，他就仗着他爸认识校长。他就是，哎，有个词叫啥来着，狗……狗什么人，什么事，什么玩意来的……”

　　一个成语四个字，三个什么不知道。给一旁的陈妍听得都急得慌。

　　“是狗仗人势，仗势欺人的近义词，你怎么又忘了？”陈妍嫌弃的说道。

　　“哦哦对对对，就是狗仗人势，还是咱妍姐聪明。”陈沙不害臊的捧哏道。“其实他一点都不厉害。”

　　单材田点点头，其实他不怕王大保他们，也不怕被打，他会打回去的。

　　在孤儿院跑出来后他什么没经历过，在野狗嘴底下抢食都不知道赢了多少次了，在他眼里王大保就是肥了一点。不过打架总是会受伤的，受伤就会痛，他不喜欢疼的感觉。

　　刚才被不怀好意地指着时，单材田就已经准备动手了，没想到的是单万松会站起来挡住自己，那一刻他的心紧缩了一下，每次跟野狗野猫野畜生抢吃的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出现在他身前为他挡住伤害。

　　被保护，是有幸福感的，先是震惊，再是身子热一下，人中好似冒了汗，暖意蔓延，即便世界末日心也安分。

　　久违的安全感。隐隐作痛的负罪感，不知何处而来。

　　单材田:“小松……”

　　“么个？！”众人惊到。

　　单材田嘟囔着，说的不清楚，这可给一旁的三个人激动坏了。

　　陈沙激动地喊道：“大田说话了！哎哎，你们听见没，大田他说话了！”

　　陈妍用胳膊捣了他一下，说:“我们又不聋，你叫唤声音那么大干么，都听不见大田说啥了。”

　　陈妍他俩之前就见过单材田了。

　　放假的时候，陈妍和陈沙去找单万松玩，那时候单材田刚回来不久。陈妍和陈沙跟他打招呼，单材田也只是招招手，一句话都没说，刚开始还以为是小脸，后来一起玩了一会儿才知道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能说话。

　　他那时候不能说话，一是因为长期没同人沟通过，语言能力有点丧失，不过经过训练还是可以恢复的；二是好巧不巧，他的嗓子哑了，不能大声说话，不然会影响到声带发育，不然以后可能就成真哑巴了，所以恢复训练的比较慢，迟迟没能说话。医生说经常和他交流交流，说说话，激起他的沟通欲望，多做训练，半年左右应该就能恢复正常的说话了，所以暑假那一会儿陈沙和陈妍几乎每天都去单万松家陪单材田训练说话，他们的友情也是在那时候慢慢建立起来的。这才三个月左右，单材田居然开口了，医学奇迹啊。

　　单材田说的不清楚，但他非常使劲，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小松，没……没，没有，没有，病，小松……好，我喜……喜欢，喜欢，小，松。”

　　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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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激动……”陈妍捂着嘴，“大田说话了，他说他喜欢小松哎，嗯？等等。”

　　陈沙和陈妍道:“王大保那孙子又说你了！？”

　　单万松连忙挥挥手苦笑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没关系的，我知道自己没病。”单万松可不想这俩人为这点破事去讨伐王大保。

　　虽然口头上说着无所谓，但被人指着说有病什么的，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难受的，传的多传的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有病。

　　“就是真说了以你的性格也肯定不会说出来的，哼，下次被我发现一定打掉他的门牙。”陈沙扳了扳手腕说。

　　陈妍：“我俩一起打的他满地找牙。”

　　单万松内心默念:“怕的就是这个……”主要还是担心这两个人受伤，而且王大保家里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小势力，大家都传他爹在城里当官，他可不希望陈沙和陈妍为了他吃亏。

　　“铃铃铃——”上课了。

　　“上课了，咱们赶紧回去吧。”陈妍站起来。

　　“一会儿可是老班的课，数学小老头肯定给‘小花’告状了，快跑。”陈妍跑着说道。

　　“嗯？告什么状？”单万松拉着单材田，边跑边问。

　　陈妍气喘喘的道:“我们往数学老师杯子里扔了点东西，他就生气了，具体的一会儿下课了告诉你，现在赶紧跑。”

　　“啊哈，啊哈，怎么这么快就上课了，不，不是半个小时大课间吗？”陈沙抱怨道。

　　最后，还是迟到了，转角就和班主任的啤酒肚撞了个满怀。

　　“陈妍，陈沙，你们两个！”大肚子班主任训道，“刚才数学老师还给我反应说你俩往他杯子里吐口水！刚在办公室出来你们几个竟然还迟到了！”

　　大肚子班主任举起拳头凑到嘴边:“咳咳，陈沙陈妍，单万松，单材田你们几个，听令！给我到教室门口罚站！”

　　“是~小花老师~”众人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切，告状真快，嘴大。”陈妍低着头努了努嘴小声道。

　　小花老师:“陈妍，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

　　他们班主任也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姓罗，叫罗晓华，长得不高，挺着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喜欢穿衬衫塞到裤腰里。是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大叔，但在学生眼里可是一位年轻的大叔，因为大家亲切的称他为‘罗小花老师’。中年期的大叔脸有点发福，短短的头发不能显脸小，总是刮不干净的胡渣，塌塌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棕色的半框老花镜，把本不大的眼睛遮挡在镜片后，看起来不太友好，其实人家是一位幽默的好老师哦。

　　正好，趁这个机会陈妍给单万松和单材田讲讲她和陈沙是如何对数学老师进行报复的。

　　“我给你说啊，数学老师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呢，我不就一道题算错了嘛，他就要拿那个戒尺抽我手掌心，之前陈沙错一大片他都不管的。”

　　陈沙:嗯？有我啥事？

　　“这么快就告到班主任那里去了，什么也不是就知道告状，他是小孩子蛮，陈妍愤愤地说。”

　　“他拿那个木尺抽的老疼了，你们上课的时候可都看见了吧，我都快哭了。”陈妍对台下的三位观众有声有色的描述，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手心。

　　其实那时候陈沙正拿课本当着脸在睡觉，单万松和单材田在被王大保找茬之前一直都在给单材田补三年级以前的一些基本知识，根本没注意陈妍什么时候挨的罚。好在陈妍没继续追问到低有没有看见就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讲：“他抽的可疼了，都通红通红的，我觉得他再抽几下我的手就要皮开肉绽了。”她把手摊开给观众看，好像给人看看就能让别人感觉到她的痛一样。

　　“下课后我看见小松和大田一直在学习我就没叫你俩，拉着陈沙就跑到讲台上，让陈沙往老师杯子里吐吐沫，但是我又忽然觉得太过分了，打算丢几片叶子到里面算了，说时迟那时快，我刚想把陈沙喊住就看见数学老师正在门口盯着讲台上的我俩，陈沙的嘴噘着冲准杯子口，一副随时待发的样子，但是当他看见数学老头时，被数学老师吓一跳，‘tui’的一声，数学老师就亲眼看着一团白色的液体发射到他的杯子里，当时我和陈沙都僵住了。真不知道数学老头是怎么忍着脾气安静的把我和陈沙拖到办公室里的，然后在所有任课老师的面前对我俩进行了严厉的批斗，当时我俩害怕极了。”

　　陈沙扶着额头道:“下次这种事千万别带我了，我害怕。”

　　倒不是害怕老师的批评，也不是害怕丢人，陈沙就是怕被他妈知道给他打掉二两肉。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其实还是吃亏了，最后还不是挨了顿骂，早知道就不准备吐沫了，刚开始就应该捡些烂叶子扔进去。”

　　单万松，陈沙:“！！！！嗯嗯嗯嗯！！！”他俩拼命摇头示意陈妍不要再说了，但陈妍讲的眉飞色舞，还在思考下次要不要丢树叶，根本没意会到她的小伙伴给她发的信号，此刻陈妍身后站着他的班主任——小花老师，正气势汹汹的看着她。

　　“陈——妍——”语气极其平缓，能明显听出老班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的‘陈妍’两个字。

　　叶片落到单材田的书上，他合起书，叶片夹在书里，过两天就成书签了，他看向单万松，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有点酸了，他没叫醒他。

　　单万松正轻声打着鼾，呼吸很轻，应该做梦了，还笑出了声，很轻。他睡着的样子像只安静的赖皮，单材田轻抚了下他的脑袋。

　　“好软。”

　　单万松身上沾了一些落叶，头发上，肩膀上，单材田将其轻轻拨弄下去，他看见单万松后颈和衣领间夹着一片杨树叶子，能看见的叶片部分有一处红色，真神奇。

　　他凑近了单万松的头，尽量小心不惊到他，另一只手绕过单万松头顶伸向那片叶子，也许是感觉到了瘙痒，单万松醒了，他转脸抬眸正对上单材田的脸，两张脸离得很近，非常近，他们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呼吸，单材田的手半悬在单万松的脖子上方，大拇指和食指还夹着那片刚在单万松脖子上拿起的叶子。

　　“早啊。”单材田打破寂静，淡定地解释道：“醒了，我看你身上有叶子，刚想给你拿掉的。”

　　他把叶子拿到单万松脸前晃了晃：“抱歉吵到你了吗？”他的语气那么稳重平缓，那么温柔，都有些客气了。这种刻意伪装出的语气有些疏远感，让单材田显得就像一个可亲的大哥哥。单万松听着不舒服，可单材田的确就是哥哥，但依旧给自己留一点幻想的余地。

　　他不表现出失落，他坐起来揉揉眼睛轻笑一声:“没有，正好醒了。”

　　“做什么好梦了？”单材田把那片叶子夹在书里，调侃道：“都笑出猪叫了。”

　　他应该也觉得刚才说话太客气了，客气的怪冷淡的。

　　还是喜欢这样的语气，没有一点要把人推开的感觉。单万松从不在单材田面前掩饰这种小孩子尝到甜头之后雀跃的心情，尽管这可能会很幼稚。

　　单万松笑道：“什么？猪叫？怎么可能嘛，哥你怕不是耳朵坏掉了，我怎么可能笑出猪叫，就算有，也是哥。”

　　单材田:“你个臭小子。”

　　单万松心想：“的确做了个不错的梦。”他抬头看看天，太阳有点偏西了。

　　“不太早了，回去吧。”

　　“嗯，回去吧。”

　　到底是什么一种心情呢，不停地问着自己。平时没事恨不得把对方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说我爱你，总希望有哪怕一丁点的机会搞点暧昧。等到机会来了，抓住了，思考之后却又给放开了。开始感觉彷徨无措，会后悔，会害怕。从不表明心意，一次又一次，抓住了，放开了。每次都当做一场玩笑，理智总是忽然上线，拉紧鸣笛。

　　“去他妈的，理智理智，现实现实......”

　　其实他们都有勇气，只是并不勇敢。

　　这样换来的不会是好的结果。

　　真是一点都不快乐。

　　即便有足够大的勇气，但也只敢偷偷亲吻他的影子。不珍惜的话，机会可能就不会光顾自己的生活了。

　　——
　　田间小路，两人一牛，余晖洒满他们的头发，也许少年的肩膀担得起日落的沉亡。

　　“我们回来了！”

　　老单:“怎么才回来？”

　　“都怪春花，她一直吃，根本拽不动。”单材田看向一旁的春花。

　　春花:“哞~(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