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机》豆子苏

65、雨伞

　　周六，路北倾在家里待了一整天。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在家好好待过，空荡荡的房子，开着的电脑叮叮当当，唯独没有那个人的消息；摆在桌角的随身听很久没打开，包装盒上都落了层灰。

　　路北倾拿出那本带着另一个人字体的深蓝色笔记本，一支笔一沓卷子，投身到学习当中，会没那么容易分心。
　　一天就这样过去。
　　路北倾学到很晚，晚到到头就睡，才不会纵容自己其他心思的蔓延。
　　不想想念，也不用去想分别。

　　手机上的时钟数字从小到达，再重新归位于零。
　　而这期间，手机始终没有响起——

　　“嗡——嗡——”
　　没响，但振动。

　　路北倾感觉头前一振，紧接着从睡意中半梦半醒，幻想会不会是最常通话的那个号码。
　　一看时间：新的一天，六点五十九。
　　休息日，这时间能起床并给他打来的也就只有准备考试的——
　　再看来电：「曹主任」
　　也可以是准备监考的老师。

　　……

　　冷冰冰的仨字。
　　路北倾呼出一口气，不情愿拿过电话接起，可语气还得恭恭敬敬：“喂，主任？”
　　给他打什么电话，他又不需要考试——

　　“路北倾啊，起了吗？”主任问。
　　路北倾：“……”
　　这个问题有存在的必要吗？没起是谁接的电话，不还是得起。可吐槽有什么用，他继续规矩回答：“怎么了主任，您讲。”

　　“嗯……是这样，这周江航已经开始陆续接收特招学生了，老师知道你还在考虑，但该准备的资料你总得先准备上，有备无患，”曹主任说，“一会儿我会把需要的资料品目以短信形式发你，你今天找个时间准备出来，嗯……下周我要出差两天，等我回来带来给我，可以吧？”
　　“哦……好，”路北倾的盹醒了大半，“谢谢主任。”

　　想逃避的，往往逃避不了。

　　电话两端短暂契合，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一个不敢先挂断长辈，一个则欲言又止。

　　“就这些，先挂了。”到底是长辈先说了话。
　　“再见主任。”路北倾想把手机放下，再躺回床上待会儿。

　　可曹主任又加上了句：“年轻人，时间可不多了。”
　　然后，电话挂断。

　　路北倾顺势躺平在床上，他没合眼，一双深邃的眼空洞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却仿佛陷入了黑洞当中。
　　这下，彻底不困了。

　　-

　　乔以南周六白天过得还算不错，比前几天要强一些。

　　上午陶敏带乔以祥去医院挂最后一天的水，乔光永出差也有了一段日子，家里只剩她一个。她安安稳稳补了个回笼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做作业。至于竞赛习题，该复习的都复习过了，她心里有数，饱和的知识容量，不适合再挤进去别的了。

　　这一天过得安静，可仅限于白天。
　　等到天色一暗，药效一过，在医院输液困倦睡了一天的乔以祥可撒了欢，小孩子不会表达，什么事都靠哭来解决，陶敏把卧室的两扇门都关上，也挡不住暗夜里清脆的哭声。
　　结果断断续续，又是大半夜。

　　医院只给乔以祥开了五天的液，说小朋友身体不好，不建议频繁输液，只要不再烧了，先回家观察几天停一下。
　　后半夜哭累了的小朋友睡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天亮破晓，又是一阵阵洪亮的哭声。

　　……

　　刚要第N次再睡着的乔以南没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先被小朋友的啼哭震到了耳朵。
　　乔以南艰难从床上爬起，看时间才七点一刻。
　　算了，她起还不行吗。

　　无奈，简单洗漱过后，乔以南到写字台前收拾了考试需要用到的东西，各种考试必备的文具，及相关检查的证件。
　　“书包……”她想要把书包掏空装东西，转念一想这东西又不让带进去，最后还得一起拿出来，累赘，“还是用笔袋吧。”
　　透明网孔的笔袋，可以直接带进考场那种。

　　至于其他的……乔以南瞧了瞧外面的天气。
　　艳阳高照。
　　应该也不需要。

　　-

　　曹主任的信息短信在电话挂断之后就发了过来，路北倾看了看，基本上都是他之前报名用到过的东西，都是现成存在U盘里的。
　　反正也睡不着了，路北倾起床，干脆现在就去打印。

　　八点半，路北倾来到离家远一点的打印店，这个点只有这条网络街的电子店铺早早营业：“这个U盘里的word，麻烦您打印一份。”
　　“好嘞，稍等。”店主这么客套说，但早上没什么人，打印很快就完成了：“给。”
　　“谢谢。”路北倾掏钱递过去，把东西拿到了手。

　　一份身份信息，一份体检报告，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证明，其他学籍相关的由校方准备。
　　两份上的照片不同，前面用的是高一入学拍的，而后面的，是寒假初训时现拍的。
　　明明才过去一年多。
　　可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年模样，已经具备了成年人的轮廓形状。

　　变化真大。

　　那如果再过一年多呢？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和同学们的关系，又会不会有更多变化。

　　尤其，在距离隔的更远之后。

　　路北倾莫名很想听一听乔以南的声音，非常非常想。他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离进考场还早，兴许还没出家门，又说不定，她考试不会带手机。
　　“没带……”路北倾低头笑笑，“她不会犯傻落下点什么吧？”
　　按这周的状况，倒真不是没有可能。

　　路北倾笑，笑着笑着，就不自觉拿出了手机。
　　那……打一个？
　　“嘀”三声没人接，他就默认挂断，绝对不耽误一点时间。
　　他这么想。但其实在做决定之前，指尖就诚实、按下了拨打键。
　　听筒靠近耳畔。

　　第一下：“嘀——”
　　第二下：“嘀——”

　　到、最后一下了。
　　路北倾屏住呼吸，已经做好了拿下来的准备。
　　第三——

　　“喂？”

　　-

　　尽管不需要考前的临阵磨枪，但太吵的清晨，乔以南同样待不下去，很影响上午的思路。
　　以前只敢躲起来一个人哭唧唧难过，现在总不能再委屈自己，不开心了绝对不忍，要学着自己找方法纾解。

　　“妈，我出门了。”乔以南打过招呼。
　　“今天？”陶敏忙里抽闲问，印象中女儿从没周六日出过这么早的门，“跟同学约好了出去玩吗？”
　　有关心，但并不多。
　　“不是，”乔以南不在意地说，“今天有竞赛考试。”
　　现在用长大后的思维想，陶敏每天忙一家人自顾不暇，忽略掉点小事，也没什么好玻璃心的，无非那几年青春期脆弱，想要多一点在意。
　　但过了，就不再需要了。

　　乔以南拎着个笔袋出了家门，时间还早，她闲逛了一圈，复习了遍远一点位置的地形，坐公交先去了实验中学附近。她还没吃早饭，找了家肯德基进去买了份早餐，胜在环境安静，能趴下眯一会儿。

　　可人真是种很纠结的生物，嘈杂的时候想要休息，找到了安静的环境，又闭不上发沉的眼。
　　乔以南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吃完了套餐里的油条和粥，也没真趴下好好待上几分钟，想掏出手机刷刷短视频浪费时间，碰上那个小屏幕又反应到，现在还没那么先进。

　　不过，幸好时间差不多了。

　　八点四十左右。乔以南看过时间，慢悠悠到校门口排上队，然后差不多再过个几分钟开学校门，先找到考场再说。

　　就这么办。乔以南坐直，打算出店步行去考场。
　　尚未放回口袋的手机突然传出振动。她拿起来看，熟悉的号码之上，来电显示名称赫然引入眼帘：

　　「路北倾」

　　-

　　乔以南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看错，反复确认一秒确定后，再看到那串号码，整个人乱得一批。
　　「怎么这个时候打过来了？」
　　「按错了？」
　　「集训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好像也没明确规定平常不能通话吧？」
　　「……」

　　乔以南没想好接通要怎么开口，可想要接通的念头又占据主导。
　　显示的时间濒临无解的插曲，可这次却并不是从前。
　　过去那么多次打不通的等待，现在毫不费力主动做了回拨。
　　怎么舍得随随便便无视。

　　乔以南点下接听。

　　-

　　清脆却略带几分迟疑的接通嗓音。

　　联通之后，听筒两头的空气仿佛相互经过，然后，互相凝滞。

　　乔以南：“？”
　　路北倾：“。”

　　她怎么就……接了？

　　乔以南把手机拿远又离近，反复细听几乎听不到呼吸的微弱声音，琢磨说：“真是按错……？”
　　“……不、不是。”路北倾吞了口唾沫。
　　演讲面对那么多人话都说的挺溜，怎么对这个人就总是丢了条理。

　　男生磕巴着阻拦，明显不想让她挂断这通电话。
　　是做了好长一段思想斗争，特地打过来的。

　　“哦。”乔以南应了声，重新趴在桌上，脸颊枕上手臂，声音懒懒的：“找我干嘛？”
　　嘀声之后，不再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她欣慰笑笑，听听筒对面男生磁性的嗓音，挠人心痒。

　　后者一愣。女生少有的柔软语调透过听筒，贴近离心脏最近的左耳，放大了浑身的全部感官。
　　路北倾半边身体都麻了。
　　他觉得自己完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过只是句寻常的问题，换之前都能插科打诨过去，现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好的只听听她的声音，可听过声音，他又开始不满足了。

　　“没事，”路北倾轻声说，“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把考试也给忘了，好心过来提醒一下你。”
　　“哈？”果然，这话对乔以南很受用，听筒那头情绪很高，说话仍不服软，“那你这个‘闹钟’不太给力，我已经出门了。”

　　说完，两个人像达成了某道一致的频率，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哈哈……”路北倾听着她笑，片刻后收敛正行，没忘了问，“证件和笔都带了吗？”
　　“带了，我总共就带这点东西，还能忘啊，”乔以南看向窗外，“你也太小瞧我了。”
　　“没有，”路北倾语调哄着，“不敢。”

　　乔以南笑意未退，看窗外陆续经过了好几个拿着准考袋经过的、学生模样的少年，再看时间，考场快开门了。
　　“不跟你说了，我要进考场了，”乔以南拿好笔袋，打算挂断，又加上一句，“明天见。”
　　其实无关紧要。
　　但我就是很想，能和你，天天见。

　　“嗯，好。”路北倾眉眼带笑，在通话结束后才依依不舍放下手机。
　　压抑纠结的心情，因此变得缓解了些，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显著，是他们对话过的证明。

　　“叮——”
　　又是一条新消息弹出。

　　路北倾点开，是气象台发布的雷雨预警：
　　「预计两小时后，我市中心区域将迎来阵雨，请各位市民出行前备好雨具，行车减速慢行——」

　　路北倾盯着看了几秒，回忆起刚聊天的内容：「总共就带这点东西……」
　　他抬头，晴天似乎都没那么晴了，一两朵乌云蓄势待发，似乎在朝中部前进。
　　那么，她会带伞吗？
　　路北倾想到什么，把手机塞进口袋走出了网络街。

　　这条街巷周末没太多人，除个别有事途径来往，大多是在隔壁网吧通宵。从胡同口走出来买烟的少年点火，烟雾缭绕间，见马路对面打印店前的男生匆匆离开。

　　熬了大夜的眼底布满血丝，视线跟随离开，随后，少年拿出手机，发了两条讯息：
　　「鹏哥，今天没蹲点，也瞧见那小子了。」
　　「还跟吗？」

　　烟蒂落地，少年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随手扔在地上踩灭。
　　手机上的企鹅图片“嘀嘀”弹出回信：
　　「跟」

　　另一端。
　　电脑屏幕前，被照亮少年轮廓低头翻看着手机，冷笑过后，再敲下一句回话：
　　「不过，也差不多够了。」

　　鼠标点击，某串邮箱被复制粘贴下来。

　　-

　　考点门口，执勤的保安和负责老师正在检查准考证件。
　　时间赶的刚刚好。

　　队伍分为两排，乔以南只有个笔袋，亮出里面的东西，确认无误就进了学校，而旁边队伍里的男生却因为带的东西太多，各种翻找书包掏出里面的东西。

　　复习材料，水杯，笔记本，雨伞……

　　乔以南视线扫到，不免多看了眼。因为这人带的雨伞，和她常用的那把大同小异，大众款的蓝黑色格子。
　　只是她那把在她书包里，被她放在了家。

　　乔以南进去时，那个男生还在翻找着准考证件。
　　带这么多东西。起初她这么想，却想不到几小时后，她就会推翻自己的话。

　　到达考场，乔以南在门口签字扫描，找座位坐下。
　　还说她会忘带。候考期间，乔以南捏好准考证一角，不由笑笑。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教室左前方的广播开始朗读考试须知，接下来监考老师入场，第一遍铃声打响，检查密封袋开启，发卷，等待第二遍铃。

　　乔以南放平思绪。她自觉是个考试优于表达的性格，对待每一场都不会松懈，拿过卷后写下姓名，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心无杂念做起题。
　　她不分心，以至也没有发觉，天空产生的微妙变化，晴天到乌云的转变，空气中逐渐夹杂起的泥土芳香。

　　数学竞赛的题型和高考不同，题量也大，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乔以南算完了整套卷子。
　　留下时间检查，铃声随之打响，交卷，肃静的楼道里有了声音。

　　一切看似平静。

　　直到监考老师提前出教室，乔以南跟随考生群走出教室下楼，恍然瞥见隔壁班走出来的女老师。
　　化着得体的淡妆，五官精致漂亮。可乔以南却冒了冷汗，浑身汗毛直立。

　　是……那个老师？
　　他们在教室里利用课间讲题、却毫无征兆被叫去训导处的回忆，登时涌进脑海。
　　她是实验中学的老师？
　　可这一次，乔以南并没有自己在一中现代化达标测评期间见过她的印象。
　　她应该是没来，可她还是遇到了她。并且现下离那个时间，所剩无几。

　　发生过的，还会发生、吗？

　　“因果……闭环……”乔以南盯得过于入神，差点引得对方看了过来。
　　她赶紧挪开视线，加快速度往反方向向教室外走。

　　出了教学楼，乔以南这才注意到天气降下的颜色，早已被乌云笼罩。天空闷得燥热，走出楼道倏地一阵春风刮过，带来片刻清凉的爽。
　　却也带来了雨。

　　冰凉的雨点先是滴落额头，然后一滴一滴逐渐连贯，落到手臂和全身上下。

　　身后是曾经畏惧的老师，身前则是即将倾盆的雨势。
　　乔以南没有逗留，没什么用地拿起笔袋遮上头顶，总之先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她一路躲在周围的建筑跑到门卫室，而远一点的位置，再没其他建筑。

　　雨势越来越大。

　　一中报名参赛的同学不多，分到实验中学的更少，乔以南看向一张张往外离开的陌生的脸，想不到自己能找谁，只能默默祈祷雨快些停下，至少小一点，能让她跑到马路对面的商店买一把伞。

　　可看这天。乔以南抬头。
　　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独身一人的陌生环境，恐惧过的人还出现在附近，更放大了这份担忧。乔以南不确定那个老师的离校时间，会不会赶在雨停她未走之前，她是否会认出她，再针对曾经那个男生——

　　“乔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