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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露 ...

  •   陈白露看见太阳出来时心里有一种无因的喜悦,她关了灯,像是个孩子似的脸贴在窗户边看着玻璃上的白霜,直到茶坊王福升进来,先怪道她怎么没有开灯还开着窗子,然后同她抱怨没有这个月结账的花销,暗示她不要同大丰银行的潘经理潘月亭再做什么“爱情游戏”,想法子把钱要了。

      她听的厌烦了,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就是在流水似的洋元和人情里一点点往下落,这些账单是永远不可能还清的。彻夜的烟酒和应酬让疲惫占了上风,她不愿意再想下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的问题,就随意用借口打发了王福升往外头去。

      王福升见她扶着额头坐回沙发上,到底不敢再逼迫太过,只是在退出门口时来了一句:“小姐且小心些门窗,这楼上刚走脱了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正被一伙人满大街的找呢。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她钻哪去了,若是……”

      “若是什么?”陈白露背对着他,那把声音甜丝丝的,不愧是当过红舞女和电影明星的材料,敲打起人来,声音和语气也不让人觉得粗鄙:“若是我哪天欠了钱跑了出去,福升你怕也是要带人满大街的找我吧。”

      “哎,小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王福升怕得罪过了,内心骂一句“不知好歹”,脸上却早用褶子和横肉堆出谄媚的笑,伸出两只手有些可怜样子的晃着:“您可是这里的……”

      他话没有说完,门后面传来两声敲门声,包养陈白露的大金主——大丰银行经理潘月亭故作深情的声音传开了过来,王福升连忙要去开门,陈白露却冷冷的瞥眉,露出一种命令式的表情,王福升只好束手退到一边,看着陈白露徐徐走到门口,听着潘月亭像个深情恋爱中的少年般剖白心迹:“白露,白露,我的露露,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前几天的事情生气。所以我昨天才特意让人去请你,结果你让我等了一个晚上。我叫人去看看你,去请你吃饭跳舞,你都没有来,哎,露露,你同我这样子的置气,气坏了身子也是不值当的。”

      门开了一条缝,潘月亭看见白露那张雪白的脸、鲜红的唇在后头猫一样一闪而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就听得陈白露娇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气坏了,有我自己不值当,有医生去看,你又在关心什么?”

      潘月亭忙答:“但是我心痛啊,露露,你要是病了,可让我怎么办呢?”

      门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嗤笑声,听得男人骨头发酥,潘月亭正飘飘然于自己“对女人的魅力”,就听见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见得一个乌色卷发披肩,想来未曾梳洗,穿的一件白裙子如画一般晶莹清澈的女郎,正站在晨光熹微的大厅中,宛如披着一件霞色的光辉,对他唇绽榴花般的微笑。

      潘月亭一时发痴,伸出手在门口就把陈白露揽住了,却不料这踏进门刚伸出手,眼角就瞥见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听了全程的王福升,不由哂笑,只能拍拍陈白露的胳膊:“白露,你怎么不注意天气穿的这么少。”

      又用粗圆的手指着见了他个子都矮了三寸的王福升道:“你也是,做下人的没有眼力劲,不劝劝小姐。”

      白露一拧身,往窗户边去了,留给潘月亭一道香气,让男人暗道错过时机,只好更加怪王福升在的不是时候。茶房王福升这种在三教九流里打滚的人多有眼力劲,当下,抱着拳可怜极了的为陈白露委屈起来:“潘经理您可算是来了,这几日您不在,小姐可是被人欺负的有委屈都没法说啊。”

      他从袋子里忙抽出一把账单来给潘月亭看:“您看这金店、绸缎店、旅馆、照相店的单子,往日都是月底一块结钱的,您才因为忙着公债的事情,一个星期没有来,这些人就催着要。”王福升一边说,一边转着脖子,示意潘月亭看陈白露在窗户边看景色时窈窕单薄的身影。

      潘月亭叹口气,从怀里拿出笔和钞票来在王福升弯下的背上写了支票,一边写一边大声对白露道:“露露,你看看你,就是同我生气才没什么,但这些账单……哎,我知道你不愿意提,但是你看看除了我,谁看见你可怜了,都不来欺负你了。”

      王福升得了支票,潘月亭这一挥手,他就哈腰点头的捧着支票夹着账单下去了。

      陈白露半清醒半抽离的看着窗户上的冰花,几根指头在上面孩子似的贴着,王福升和潘月亭的话她听得很清楚,知道钱的事情解决了,但这就像现在的白日,和她每个要招呼客人的夜晚一样——它们是没有止息的一个循环的道路。她的胳膊现下尚且浑圆可爱,值得几个吻和诗来赞美,但是她的青春会过去的,就像……她曾经梦幻的少年时代一样。

      陈白露的黯然被从后面抱住她的潘月亭当做了调情手法,在她耳边的云似的美发中说足了情话,陈白露内心讥诮自己的惺惺作态,瞧见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潘经理脸色已经要几分不愠,脸上挂了娇俏的笑,甜蜜蜜的把他哄到了沙发上,像哄孩子一样叫他“老爸爸”,用几个亲昵的触碰把他哄好了,取了书要读给男人听。

      就在她取书的时候,好像一阵外头的风推开了门,右边屋子里昏暗的室内被照进的光晃出一个影子在里头晃,她瞥见,退了一步,慌张的低声叫了句:“什么东西?有贼!”

      和陈白露亲昵时怕他冷,披着一件大衣和袍子的潘月亭听见了,慌张的从沙发上起来,也不管白露怎么样,往出口的门边退边要掏身上的木仓,谁知身上的衣服和一身肥肉让他半天摸不着武器,正要夺门而出的时候,里面那个影子发着抖,颤颤巍巍的说话,着急的分辩起来:“不,不是贼,我不是贼。”

      那是个小孩子牙齿打颤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每天在夜总会马路对面,看见汽车来了就跑过来要钱,却被保镖们捶打着驱散的孩子们就是这个声音——潘月亭一听,停了脚步,陈白露一愣,有点所有人都少见的温和道:“那,你是哪里来的小孩?”

      门后暗淡的晦暗里出来一个像小狗似的趴在地上的女孩子,约莫十几岁,梳着正垂在地上两根红绳扎的小辫子,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夹衣沾了灰也脏兮兮的,又是那么肥大拖曳,越发显得她像是个被放在地上爬着学走路的婴儿。她的嘴唇冻的发紫,上面有一道伤口,正急的落眼泪的脸上,一双鹿似的眼睛晶莹天真,像山涧中一弯溪水里的鹅卵石。

      “我,我……我是从外面逃出来的。”她惶恐的直起来身体,跪在地上双手在胸口握着,像怕冷像祈祷似的回答。

      潘月亭这才上前,怀里的手木仓也拿了出来,穿的鼓鼓囊囊的他,握着木仓,像打猎却得了不和胃口的猎物似的,居高临下打量起衣不蔽体的小女孩。

      陈白露没有在意他的去而复返,看着小女孩小小的手脚、伶仃的胳膊,可怜可叹的感慨道:“啊,原来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啊。”

      说罢她瞧见潘月亭的木仓,怕他拿女孩耍威风,好笑的问道:“所以你这么一个小东西也要来我这偷东西了,看把人吓了一跳,月亭,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啊。”

      小女孩忙摆手分辩:“不,小姐,我没有偷,没有想要偷……我……就,饿急了,吃了点柜子里的东西。”

      潘月亭见她伸手时脏脏的指甲,有些不快道:“露露你就是心软,见了这么一个小东西,都可怜上了,却不可怜可怜我这担惊受怕的。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逃出来的,有没有犯事,你就好心可怜上了。”他摇摇头,并不想要接话头。

      陈白露心里暗叹,笑盈盈晃晃他的胳膊的道:“哎,我的老爸爸,我的潘大经理,你瞧你,前面才刚说对我好的连女儿看了都要眼气,现在我可怜了这么个小东西,你却还要吃个醋,拿这事情怪罪我。”

      潘月亭捉住她的手亲了一口,正笑着,却听见地下的小姑娘不识相,疑问的打断他们交流感情:“您,您,您难道就是大丰银行的潘月亭……潘经理?”

      潘月亭不耐烦,但因为被叫出名字和银行,还是向下细细看了一眼这本来他打算叫“小狗儿”的小东西。正对上女孩子巴掌大脸上的大眼睛时,因为他这在风月场里寻花多年的眼力,看出女孩这是个烟花之地最喜欢养着的那一类“好苗子”,有些意动,握着白露柔软细腻的手时声音也软和了:“怎么,你这么一个小东西也听说过我?”

      “月亭你这话啊。你可是个开粥厂,建学校的慈善家,这孩子知道你怎么稀奇了,兴许她还吃过你家里的饭呢?”白露见机插话,哄的潘月亭也不再不正经,甚至慈眉善目的把枪收了起来。

      女孩听了,忙膝行半爬半跪的又爬过去些,那副样子好笑的让潘月亭想起围着人要肉吃的小狗,他就站在那笑眯眯的看着小东西可怜如乞食的模样。

      只有陈白露,看见孩子爬的时候衣服肥大的下摆卷起来,露出底下一双从脚到腿淤青暗红的伤痕,暗道一声老天,往前走了几步要扶起她。

      没等陈白露搭上手,那个女孩子就说了一句让潘月亭惊骇上前的话。

      她说:“潘经理,你别信外面传来的话,那话是假的。是有人要害你……他们,就是金八他们,要让你上当,用公债骗你和大丰银行破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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