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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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月亭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小姑娘胸前的衣服，快把这个小孩子真的像个东西似的提起来，逼迫又凶恶的问她：“这些话是你从哪里学来的！谁教你的？快说。”
陈白露唬了一跳，她从没有见过潘月亭脸上那种吃人似的神情来，忙的去拉住他裹的厚实的胳膊，不敢用手段撒娇卖痴。一只胳膊扶住站不稳的小东西怕她被勒死，一只手又慢慢的摸着男人一双粗肥的、关节上卡着金戒指的大掌柔声道：“月亭，月亭，你，你慢些，慢些问，这孩子要被你吓死了。”
小东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忽然被咬了一口似的，忘了哭，把骤然的恐惧和惊慌全部压缩在那张伤了的、发紫的嘴唇上了，潘月亭松了手，小东西往下一跌，她才像魂从半空中跌回身子里头，趴在地上抽起冷气来。
潘月亭的脸色紫涨，一时各色的滋味在他心里打转：是了，大丰银行资金链因为他挪用去玩公债吃紧的原故，才让他这半个月来一通好忙，但是有消息说公债要涨的，他也就放宽心等消息不着急补窟窿，甚至为了安抚好银行的董事和客户们，又在惠中饭店的对面建起来一栋新的大楼，来以此安定军心。可他的心里却总是忐忑的，因为他是挪用了资金银行房产，现下银行就是个空壳！打起了公债买卖的主意，也是因为银行的大客户，也是买办市场做空头、背后有外国人、什么托辣斯做靠山的厉害人物金八那据说收了很多公债，眼看要涨的缘故！这件事本来已经有七成把握了，现在这扭亏为盈的好机会却被一个狗儿似的小东西叫破就算了，还叫亏，怎么能不让人生气慌张！
小东西摔趴在地上，陈白露怕潘月亭还要动手，过来依着他，亲亲昵昵的揽着他说话，潘月亭的心口火在女人的温言软语和孩子的抽泣里下来了，脑子转了过来，刚好办完事外头候着，听见里面有声响的王福升敲门问：“潘经理，是要人进来侍候吗？”
潘月亭别开陈白露的手，眼睛电光一样扫过地上趴着的孩子，窗外幢幢黑影巨人一样矗立着的大楼，和正闭着等待开启的大门。
他对大门抬着浑圆的手指，哪怕吩咐的人也不在跟前，在发号施令时习惯的用这个姿势严厉的指示：“不用，你把门看好，我有事和小姐说，你去外面把客人都推一推，有事等我出来再办。”
王福升对着钥匙孔弯着腰听训，只是想到方才听到的一星模糊的小娃娃的哭声让他意动，本该听宣下去的他到底没有忍住多嘴：“是，潘经理，您和陈小姐现在不见客我一定给大家盘旋清楚。只是方才楼上金八爷的手下黑三带人过来问，说走脱了的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怕这丫头跑到您这，惊扰了您，想要来看看。”
门开了巴掌大的地方，站出来的潘月亭的高大身材堵的里头严实，他身上白露搭的衣服里显得这高大有几分滑稽，可往上瞧的王福升看见那张光线下酱紫色的脸，顿时吞了舌头，把解释金八多么势头大的话吞回了肚子。
“金八，他也在这包了房吗？”潘月亭不辨喜怒的这句话，让王福升小心应对：“哎，黑三说是金八爷觉着家里和公寓没有意思，就包了这楼上的屋子过来自在的寻乐子。您要是来的早些，大概是前日，说不定就能遇着他老人家了。”
“过段日子，是要去好好拜会的。你先下去招待了吧。”
“是。”王福升再鞠躬，小心翼翼的倒退着出来，带上门。
潘月亭冷冷看着王福升黑亮的头顶消失，眯眯眼，关上门，一边解着外套往沙发边走，一边同陈白露道：“白露，我看你这里的人事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一个茶房都能要挟起主人，这样乱套的做法在银行里做事，可是要开除的。”
陈白露正在另一边的长沙发上，正安抚被她用一卷毛毯蚕蛹一样裹着的小东西——小女孩吓怕了，迷迷瞪瞪的说什么“不是小偷……没有…小姐…”一类的胡话。
白露见他打发了王福升，怕他再迁怒到小东西身上，便说：“你看我这里就这么点地方，又不是你那气派的银行，自然有百八十个文员替你管账写文书，一个不尽心就能换掉。”她停了一停，想起王福升账单和花销对不上的数目，可终归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不好的话。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露露，我看我要是晚来几天，这鬼头鬼脑的东西不知道勾连外人把你欺负成什么了。”
潘月亭见她还靠着小东西，以为她对方才自己粗鲁的事还在意，想着她一个女子哪里看过刚才的阵仗，便半拉起她往一边的沙发上坐了，高高翘起二郎腿拦住了路，让白露陪自己坐在高处审犯人似的审起了小东西。
“还有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说楼上走脱了的小贼，想来就是这个底下听见了我潘某人的名号，就过来说我要破产的小东西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胡话。”
潘月亭的鞋面新上的鞋油乌黑发亮，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利剑一样指着手指头发青的小东西。小孩子尖尖的下巴上坠着泪珠，望的女人的心发颤，她有些糊涂了，想着这些眼泪真像那个她哭了一夜的早晨所看见的，窗户上的霜花化掉时的水滴。
白露没有接话扮白脸，让男人奇怪，转过头瞧见了她脸上的迷惘朦胧，却只当她女人家的软心肠病来了，也不好发作，只好自己扮下去：“来，小东西，你倒是说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胡话。”
潘月亭巴掌在茶几上拍了一下，脏兮兮的小女孩又唬了一跳，像挨了又一鞭，却终于说了些他想要知道的话来。
“我…我不是贼，话是从，楼上打麻将的男人，打我的男人，还有，还有妈妈…还有一个黑胖子那听到的，学来的。”
“黑胖子？”
“是妈妈，还有打我的人叫，叫他金八的，黑胖子。”
金八这个名字是个开关，垂头发抖的小女孩像是得了什么讯号，忽然抬起脸，一双眼泪未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怒火。她的脸并没有对着潘月亭，而是对一边视线迷惘的的陈白露道：“他们说那个黑胖子叫金八，叫他八爷，说我不听话，不肯服侍八爷要好好打几顿，趁着我被教训，要不要到楼下找一找陈白露陈小姐玩一玩。然后黑胖子说陈小姐是大丰银行潘月亭的人，现在去处理起来麻烦，等过几日整垮了潘月亭就能好好来玩了。”
陈白露被孩子眼里的怒火拉回了现实，她并不惊讶金八想要找自己“玩一玩”，反而更在意小东西怎么被教训的事情，她引着话头说：“所以他们打了你对吗？把你打的身上都是伤，你才跑出来。”
潘月亭却瞥眉，竖起手掌示意白露不要插话——同白露一样，他现下不在乎金八想要怎么玩/一/玩白露。但他在乎的是如何“整垮了潘月亭”！
“那你接下来是听见他们要怎么对付我了吗？”他急切的探出身子，挡住小东西看白露的视线，迫切的想要从小东西的喉咙里把她知道的东西掏出来一样。
小东西又被大人乌压压的恶兽奇观似的身影吓的一缩，本能的机械的回答：“我…我在底下挨打，在，在阳台挨冻没有听全，他们说的很多话，我，我也没有听懂，没有记下来……只记得他们说要用一个叫公债的东西让潘月亭破产，要和什么报社一个姓张的通气，报八爷收着公债的假消息出去，还说要敲潘月亭手下一笔钱，才更能让潘月亭相信消息是真的。说潘月亭挪用了银行的款子，包括八爷的钱的事情一早就知道了，还有什么地方的房产和租子都空了，现在的什么大楼也是为了骗客户才建着的。”
小东西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却听的一边的潘月亭口干舌燥，白露也旁听着发了虚，等小女孩杂七杂八，没头没尾的说完，偌大的室内一片安静，唯有外头小工们早晨上工互相呼唤的热闹声音随着车水马龙的吵闹，卷起一片寒气，把室内衣裳单薄的小东西又冻了个喷嚏，正打在潘月亭脸色阴冷暗沉的圆脸上。
“福升！”潘月亭大喊起来，却半天没有人应，陈白露忙给他擦脸，又要去摇铃，被他拉住：“行了，他不在这更好，省的我还要堵住他的嘴。”
陈白露知道事情八成是真的了，又从潘月亭的话里知道这是告诉自己要“保密”的意思，道：“你且放心去忙，只是送给我们的消息小东西是功臣，也不能让金八他们抓了回去，这里离他们又近，万一找过来抓走了这孩子，猜出她可能说了什么怎么办？”
她并没有说小东西可能回金八那说出现在送消息的事情的可能，就怕潘月亭为了保密直接让小东西“闭嘴”。
潘月亭见她双目含情，小东西也巴巴的看着他，暗笑她女人家心软关心这么个没有关系也无用处的小东西，却也更加确信她好拿捏，会守住秘密。
“露露你啊，就是耳根子软。”他刮刮白露娇嫩的面颊，从怀里掏出张名片在上头边写字边吩咐：“你把这小东西好好藏住了，叫上人，那个王福升不成，你让他在这呆着，或者你亲自跟着去一趟，叫汽车开到我租界的屋子住上几天。”
说罢他瞧一眼屋里的钟手上的表，在白露耳朵边上亲了一口，急匆匆的走了。
白露听见接连两道关门的声音和风一起进了屋子，没有等那阵凉气过去，楼下潘月亭大声叫着“开车”的嗓门，随着车发动的声音一齐流淌入了外面越来越响的车水马龙里。
陈白露捧着那张名片半晌，迷茫了的在屋子走了两步，后面的小东西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的魔力，正对此情状犹疑，怯怯的喊了声：“小姐？”
陈白露回过神，走过来好好端详她一会，才像笑像叹的摇着头：“你啊你，你这个小东西。”
她染着红色的指头点了点小孩的鼻子，小东西——路临真好像害羞，或者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的低下头，眼波在双眸里叶底游鱼般一闪，正想接着说什么圆场，女人却道：“看你这一身脏兮兮的，和偷油的小老鼠一样，来，过来，我给你好好洗洗，咱们再带着潘经理的令箭去租界，躲一躲，顺便偷偷的，带你去看伤。”
话音刚落，陈白露已经走到屋子里左边的门，一只里面呆久的小京巴冲出来快活的绕着裙子边，冲主人摇起尾巴，女人抱起来逗逗它，一边晃，一边用红指甲点着小狗黑色的鼻头笑：“啧啧啧，看看你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机灵鬼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消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