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云上羽渊

4、龙灵（下）

　　奥利休斯是一个伟大的王，他终结了艾拉几十年的战乱，那从他记事起就战乱不断的国家，终于迎来了新生，他们一起在废墟里搭建起了一个新的国家。
　　希尔里亚成了艾拉最伟大的魔法师，作为终结这场战争的功臣，奥利休斯许他一个承诺，在庆功宴上询问他要什么。
　　希尔里亚轻轻出了口气，放下法杖跪在艾拉的王的面前：“陛下，我不需要封地，也不需要财宝，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我想向您要一条龙。”
　　奥利休斯低头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魔法师，自父王把与龙的契约转移给他起，那条孤单的龙一直在望着天空，眼前这个法师是为数不多愿意待在那条龙身边的人。
　　那条龙被迫参与进人的争斗里，已经为他的国家做了很多。
　　年迈的国王叹了口气，答应了他的请求。
　　无数知情的人劝阻他们的王，奥利休斯还是解除了那个魔法，把缰绳递给了希尔里亚。
　　在默徳里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归属从一个主人换到另一个主人手中。
　　希尔里亚走的时候只带了一根法杖和一个书箱，身后跟着一个漂亮的金发青年，这些年默德里的外貌似乎从未变过，又似乎也老去了一点。
　　默德里能感受到希尔里亚身上的力量，他知道自己以后会归这个人控制，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提着书箱，跟着希尔里亚离开了皇城。
　　希尔里亚也没主动提过这件事，他早就选好了隐居的地方，这个地方对于一个伟大的魔法师来说太过于寒酸，对于一个即将老去的老人却十分合适。
　　他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希尔里亚指挥者默德里放好了书箱，只来得及收拾好一间房，就睡了过去。
　　默德里安静地看着身边的老人，岁月多么神奇，他看着这个人从一个幼小的孩子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又看着他一点点老去。看着他茫然无措，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也看着他挥动法杖，成为战场上最凶恶的亡灵法师，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蜷缩着身子，连睡觉都要抱住什么的老人。
　　第二天希尔里亚还是没有让他另外收拾一间房，他们叫人整理好了房子，希尔里亚白天窝在书房里忙活，晚上拉着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那是默徳里在被迫定下契约后，过得最平静的一个月，平静的像是一个梦。
　　大概过了一个月，希尔里亚把他叫到书房门口。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默德里奇怪于他的问话，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们也认识了这么久，你还救过我的命，你就没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事情？”
　　默德里还是摇了摇头。
　　“默德里……”希尔里亚似乎有些无奈，“作为朋友也好，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没有。”
　　“这里，过来。”希尔里亚指了指角落庞大的魔法阵。
　　默德里没有拒绝，他对魔法研究不深，也看不出来这个法阵代表着什么。他从来就没资格拒绝，幼时那些遥远的反抗都化作了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疼痛，他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听从别人的命令。
　　“对于魔法师来说，越漂亮的魔法纹路，代表着越强大的力量，”希尔里亚跪在法阵前，指引着他站好，“可惜亡灵魔法的纹路永远是灰暗的，我一直没办法构筑出来满意的魔法纹路。”
　　“那也很漂亮。”默德里笨拙地安慰他。
　　“漂亮不等于满意，”希尔里亚低头凝视着魔法阵，“我见过最漂亮的纹路，不是魔法产生的。”
　　“你不关心我在做什么吗？”实施魔法前，希尔里亚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抬起头看着站在法阵中间的青年，轻声问。
　　默德里摇摇头：“我不需要关心。”
　　“这样啊……”希尔里亚叹了口气，取过一边的小刀，“伸出手来。”
　　默德里把手伸到他面前。
　　希尔里亚今天的话格外多：“听说有一种魔法，可以窃取龙的寿命，你知道吗？”
　　默德里点点头：“知道。”
　　“你不怕？”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
　　“是吗……”希尔里亚抓住默德里的手腕，手里的刀刃抵在默德里的指尖，像是怕伤到他似的轻轻用力一压，一滴浅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落在地上。
　　“龙的血，原来是这个样子……”
　　希尔里亚把刀对着自己的右手一划，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涌出，像是急于离开他的身体，注入巨大的法阵里。
　　“你……”默德里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皱眉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是他没能拉住他的手，希尔里亚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咒语，法阵开始生效了，剧烈的疼痛吞没了默德里，他在昏沉之间趴在了地上，感受着什么东西被抽离，又重新注入身体……
　　醒过来的时候默德里感觉有些迷茫，他趴在地上，周围的环境熟悉又陌生，连他的身体都是陌生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希尔里亚拄着法杖，艰难地撑在地上看着他，这个法阵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魔力，他看起来又小了不少。
　　很快，默德里就意识到了并不是希尔里亚变小了，而是他变大了，他变成了一条龙趴在地上。
　　自从他幼时被人类套上枷锁，已经近百年没有变成过龙了，那道套在他灵魂深处的锁链被解开了，他自由了……
　　这是他所求又不敢求的东西，当他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他发现似乎也没那么高兴。
　　默德里盯着自己的爪子看了一会儿，才生疏地把它变回人类的手，他还在地上狼狈地摔了一下，才稳住身体站起来。
　　他又变成了人的样子，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地上，差点把他绊倒。他想去扶起那个人类，可是希尔里亚躲开了他的手。
　　希尔里亚把法杖当拐杖用，撑起自己的身体，退后一步看着默德里趴在魔法阵上抬头看着他，橘色的眼睛里像是有阳光在流淌。
　　默德里呆呆地仰望着希尔里亚，那一瞬间他在希尔里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水光，但是很快就不见了。
　　“你自由了，走吧，离开这里。”希尔里亚握紧手里的拐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书房，没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间，默德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让他伤心了。
　　我似乎……一直在让他伤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不过是能展开双翼飞过蓝天，体会风穿过翅膀的感觉。可实际上，他真正想要的动东西，他连奢望都不敢，连肖想都是自我折磨，所以一直死死压抑在心底，假装看不懂另一个人的期待，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却在这样的过程里，让另一个人静静走到绝望……
　　希尔里亚似乎在那天后开始迅速衰老，像一个了却了所有心思的老人，灵魂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只剩□□苦苦支撑。
　　他虽然还在写东西，记忆却开始衰退，脾气也开始变差，默德里没有离开希尔里亚，他依旧年轻，照顾一个脾气差的年迈老人并不难。
　　只是希尔里亚并不需要他的照顾，即便他在老去，他依然是艾拉最厉害的亡灵法师。他早就安排了人照顾他，即便默德里马上离开，他也不会怎样。
　　“你随时可以离开。”年迈的法师拿着骨笔，他的眼神越来越差，写起东西来也越来越慢，大部分的时候他会找附近的学徒代笔，却每次都拒绝龙的帮助。
　　默徳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场面，这些年他虽然生活在人类社会，却一直与所有人类保持距离，到最后连如何与人相处都没能学会。
　　后来希尔里亚病了，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默徳里无数次想要帮他，却每次都会被赶出魔法师的卧房。他站在门外听着一墙之隔内魔法师痛苦的咳嗽和呻吟，听着学徒小声的安抚，突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意识到，人类是脆弱的生物，魔法师已经到了一点小病就会死的年纪。
　　他不明白希尔里亚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冷落他驱赶他，但是他很想见到魔法师。当他违背魔法师的命令推开那扇薄薄的木门时，地底伸出来的手握住他的脚踝拼命向后扯。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做点什么。
　　默德里默默退出房间，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早在一年前就获得自由的龙安静地离开这个隐居之地，朝着东方的方向展开翅膀。
　　传说有一个魔法，可以窃取龙的生命，引来很多人想要猎龙，借此得到他们漫长的寿命，可是无论他们能不能猎到龙，他们都失败了。
　　这并不是传说，龙确实有一个魔法，可以共享自己的灵魂分享自己漫长的生命，这个魔法每条龙都知道。只是这个魔法需要自愿使用，一生也只能使用一次。
　　又过了一年，艾拉最伟大的亡灵法师即将孤单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在弥留之际仿佛又看到了那条不辞而别的龙。
　　他还是青年的样子，有些金色的长发，眼睛像是流淌的阳光。
　　大概是临死前的走马灯，那条龙在一年前就不辞而别了，他虽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却又在他离开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
　　他也要成为亡灵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某一个亡灵法师也会挖出他的尸体倾听他的抱怨驱使他的□□……
　　默德里低头看着病得几乎脱形的魔法师，认真而又虔诚地，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魔法师会拥有漫长的生命，还有一只没破壳的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