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清明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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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生被引进一间屋子，屋内干净整洁，简陋却不寒酸。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显得很别致。
“还以为他们习武之人都是粗人，没想到这么有文化。”砚生嘀咕着走过去翻阅，除了武功心法和招式秘籍，竟然有不少医书，心里不免抖了抖。还好当初怕楚逸看出来做戏做得真了些，不然这随便把把脉可就露馅了，虽然现在这样，也没强太多吧，但也确实挺了挺久的日子。
“怎么不歇着？”茹泽听闻砚生赶到，拿着能提神祛乏的药过来找他，进门见人正好奇地端详，笑了。
“我坏了事，还哪有心情睡觉？早知道楚逸这么精，当初不该骗他，兜了这么大圈子，还不是最后什么都知道。”
“也不知他怎么赶路的，累得整个人完全虚脱了。还强撑着见到宁古仂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现在还睡着呢，所以其实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信先到的，还是他人先到的？”
“当然是信，楚逸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半分内力使不出的普通人，跟轻功卓绝的暗卫简直天壤之别。不过野良收到信没有即刻去堵截楚逸，而是回来告知了牌九，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最后就任由楚逸回来了。”
“我看就算野良去堵，也未必能遇到，毕竟他有心躲。”砚生接过药瓶倒了颗药丸出来吃进嘴里，“宁古仂怎么样？我也拟了方子，待会儿你看看。”
“油尽灯枯，撑不了两个月了……”茹泽叹息一声，“也不知他和石大侠谁先走。”
“当初他那么开心打算长住在清溪镇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能治好的。你想两年前那次他不就挺过来了吗？这毒真是邪门得很。”
“一辈子都在研究邪门外道的人，定然跟我们这样治病救人的正派不同。人有多邪恶肮脏，才会制出多完美的毒药。”
“如果不是为了香儿，宁古仂也不会这样。”
事情需从四年多前香儿中何梅霜之毒说起……
香儿被何梅霜以那瓷瓶上的毒药毒害后，症状与当初中毒箭的宁古仂一模一样。凭着经验和病理推断，以及当时情况的紧迫，茹泽也是按着为宁古仂解毒的方子来的。
谁知为香儿逼毒后的宁古仂会突然受到剧毒反噬，大家这才知道何梅霜毒害香儿是假，要宁古仂的命是真。
这毒与宁古仂所中之毒相生而制，只要中过宁古仂所中之毒的人碰上香儿所中之毒，就会完全把对方身上的毒素吸收到自己身上，两种毒加在一起并不会立刻起效，而是慢慢融合，进而释放出更加猛烈的剧毒。
可宁古仂毒发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狱中的左使，是什么毒药根本无从得知，只能靠茹泽拿不同的方法来试。
也幸亏是茹泽医术高明，多方试炼，真找到了压制毒性的解药。可终究只能暂缓发作，并未药到病除，这么支撑了两年，宁古仂体内产生抗药性，差点命丧黄泉。
多亏茹泽一根银针扎下去，缓了过来，再加上宁古仂心中夙愿未了，求生意志强烈，倒是渐渐熬过来，甚至有见好的迹象。
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包括宁古仂自己。自中毒以来他从未有过这么清明舒爽，这就是要好的迹象，差点以为撑不住却又活过来的身体，于他而言就是重生。
重活一次，不该留下遗憾的。于是他才敢去找楚逸，去争取更好的结局。
或许是造化弄人，在背着楚逸追击甘藜的时候，宁古仂复发了。
他不得不继续接受茹泽的诊治，可是又不想楚逸看出来，毕竟残阳剑谱还没拿回来，欠那个人的还没有还上。
因此，他只能在茹泽交代的时间里寻个理由离开，回去治疗；等情况好些，再像没事人一样回去。
他本可以不回去的，当你仅仅只是想念的时候。可若一个人一旦见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便会身不由己靠近，全无理智而言。
每一次看着茹泽和砚生彻夜研制解药的身影，宁古仂都会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他想生命最后的时刻都留在楚逸身边，又担心楚逸知道这毒要追溯到当年那一箭去而愧疚不安，所以纠结着。
他有点喜欢甚至痴迷暧昧不明的情愫充斥在两人周身的感觉，会故意用敏锐的目光捕捉楚逸在某一刻某句话后浮想联翩的神态，这让他很满意。
“总要在死之前拿回剑谱的。”他常常在毒发的痛苦中这么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支持他熬过蚀骨的疼痛。
其实差一点点，他就真的拿到完整的剑谱了。可是他太贪心，剑谱他想要，甘藜的命，他也想要。
他变得一意孤行，认定了的事情不会再改变，杀左使是，杀甘藜也是。如果他当初肯给左使一点机会，让他开口说出对宁古仂而言非常重要的秘密，或许现在便可以不面临生死考验。
甘藜死后，好像支撑宁古仂的信念也死了，身体的情况越来越糟，勉强支撑着想去一趟清溪镇，却发现根本没有能力装作无事人一般好好出现在楚逸面前，只能放弃。
也是从那时起，他便一直在雾仙谷疗养。
因为甘藜身上仅有半本剑谱，临死前还扬言拿着另外半本的人会找楚逸寻仇，宁古仂不放心楚逸的安全，要野良将他接到茹泽洛阳的医馆去。
一方面洛阳是大城市，治安非常好，官差配置很多，一般人不敢当众闹事；另一方面宁古仂当初为了保护医馆不被甘藜找麻烦，早就埋下了一批暗卫，在这四五年间更是逐渐成熟。
虽然甘藜的话极大可能是垂死挣扎时候保命的诳语，毕竟他身边连护他周全的手下都没有，可在宁古仂眼里绝对不可以让楚逸有一丝危险的可能，他没有时间去赌甘藜说得是真是假。
一想到楚逸那个曾经恣意潇洒大侠一样的人物变得平凡甚至弱小，他就感到一阵阵心痛。
“咳咳，咳咳咳……”宁古仂嗓子一阵发痒，迷迷糊糊咳嗽着。
“要喝水吗？”
他摇摇头，这声音让他突然想到了远在洛阳的楚逸，艰难开口道：“桌上的信我写到清明后了吧？”
说完，人又昏睡过去。
楚逸闻言，转身去寻桌上的信，有的已经装封，有的在摊着晾墨。
随手拿起晾在最上面的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句话，一首诗：
『回京述职正赶上清明，京城的春天美得不可方物，
柔光掠丝柳，清风翻海棠
雏鸭知昼暖，幼鲤嬉水凉
天高叠层云，路远阻行装
未落清明雨，心系梨花香』
“诓人的本事你最在行！”楚逸扯开嘴角想笑笑，却有些鼻酸。
宁古仂是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多写点信，骗楚逸他还活着，也许越晚知道他死了，越容易释怀。
不过说到京城的春天……
楚逸还真的没有见过。
“身子不好，脑子也不好了？这病歪歪的字体，傻子才看不出有问题吧？”楚逸轻轻把信放回原位，就像在放置什么珍宝，转身又走回宁古仂身边。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想想，就只想盯着宁古仂，一分一秒都不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这么快赶回雾仙谷，他怕被宁古仂的人截住，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到那个人。
还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雾仙谷的地形，所以能绕过所有可能被发现的路线，趁着夜黑风高冲进谷中，谁知野良已经在谷中等候。
两人没有太多交流，只是默契地朝宁古仂的房间走去。
“楚少爷，二爷不知道你要来，已经睡下了，他还有些日子，不急在一时。”言外之意，你就算心里千般委屈万般恼火也别现场发作，明日再问责。
楚逸冷冷斜了野良一眼，闷闷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只不过见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人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累晕了。
原以为会睡很久，但阳光照到床上的时候，他就醒了。醒来后便心急火燎跑到宁古仂房间，开门发现除了熟睡的宁古仂，空无一人。
床上的那人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有些发灰，毫无生气。
他屏住呼吸把手指探到宁古仂鼻孔下，感受到有带着热气的呼吸缓缓喷在上面，才长长舒了口气。
楚逸轻轻帮宁古仂整理落在额前的碎发，低声呢喃：“别对我那么残忍，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然后便再也不敢触碰眼前的人了。
自己有多粗心呢？他中毒许久了，身体明明一天天在变得虚弱，可是自己却没能发现哪怕一点点异常，他现在都这么瘦了啊！
楚逸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人总是贪心的，日子好的时候，没想过要让时间停止，因为以为还可以过得更好。而当现实每况愈下时，才知道哪怕是一点点，只要还能抓住美好，就满足了。
他想到小时候师父给他讲的一个故事：一位老师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来他门下拜师学艺的人踩破了门槛。可不管是文达状元武震武林，老师父没收任何一个人做徒弟，为什么？
因为要想成为老师父的徒弟，必须要到一片谷子地里用一个时辰摘到最大的谷穗，走过不能反悔，不能回头。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时间充裕，大小比对也肉眼可见，可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在那片谷子地里找到最大的谷穗。
每一个人都不相信最外面的谷穗最大，都觉得最大的谷穗在中间或末尾，而走过前面来到谷子地中间则开始怀疑是不是已经把最大的漏掉在来的路上，眼看走到头，只好随便选一个目之所及最大的谷穗……（这个故事是小时候做阅读理解的语文题）
如今的他就像这些人一样，自以为是，愚蠢至极。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清明的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