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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月亮的另一面 ...

  •   有个太过优秀的哥哥是什么体验?就是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你都会受到女生的特别关照,然后书包里塞满她们送给你小礼物和送给你哥的情书。
      但是,我从来不敢把这些情书拿给我哥。
      我哥……和我的关系不算太亲近,虽然他性格一直很温柔。他有一种江南水乡般的气质,宁静而神秘,即便家里遇到天大的变故,在他那张清俊秀逸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到心烦意乱的迹象。他身上半旧的校服总是干净洁白一尘不染,只散散闲闲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隐隐气息从他身上传来,让人安定也让人畏惧。父亲病倒的那天他平静温和地说:“别担心,我会照顾你们。”一句话,便让病榻前哭泣不已的母亲止住了哭声。
      我觉得父母也是有些怕哥的,从他十七岁起便成家里的顶梁柱和定海神针,一切他说了算,惶恐无助的父母和我都被照顾得很妥帖。
      这样情形长大的我怎么能不怕他呢?

      不过我还是抱着书包去高中部找他,虽然并不打算把书包里的巧克力和情书交给他。
      那天下午我意外没在教室里找到他。走出教室,操场上欢声雷动,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居然看见了哥哥!
      他正和一群男生一起打篮球,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打球,印象里他从没做过这么少年气的事。

      他穿着白色的球衣,远远看去高高瘦瘦、宽肩窄腰,在一群挥汗如雨的少年人中鹤立鸡群。沁湿的球衣贴在他的胸口上,修长而肌肉贲起的手臂蕴满着力量。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对方球员投球不中放弃了比赛,忽然哥哥颀长的手臂一伸,把球从地上捞起来,用力扔过了树梢。
      这时四月的阳光穿过树叶正好打在他扬起的脸上,覆着薄汗的容颜面似冠玉,那眉生得极好,俊逸如墨,高挺的鼻梁下线条优雅的唇角往上微勾着,带着少有的笑容,狭长的眼睛也微微上挑,墨玉般的眼瞳里折射着幽滟的光。站在二楼走廊上的我与这双眼睛对视,忽然就有一种呼吸窒住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后来哥哥去了靖城读医科大,我去了另一所城市读大专,校园恋浅浅谈了两三段,总是无疾而终。

      某一年暑假,哥哥忽然带回来一个女孩,她叫龙芷澜。

      * * *

      父母看见那个女孩都很惊喜,她委实太漂亮了,连我们住得那栋晦暗的筒子楼似乎都被她照亮了些。父母待她很殷切,但对这样明显家境优渥的女孩有些不知如何招待。好在她似乎没有任何不习惯,或者说没有任何介意和在乎,她的眼睛只长在我哥身上,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炎热的中午,哥哥在筒子楼的过道上煎鱼,她也拿着扇子坐在旁边,不知是扇风还是捣乱。哥哥也不拦着她,任她把油烟扇得四散,他低垂着眉眼,身上白色的衬衣依旧干净洁白得像夏天初开的茉莉,让人一见就安定和宁静。他还是我那个如江南水乡般的哥哥,待人永远那么温柔却不亲近。

      我们家分了两间教室大小的房子,一间被隔成餐厅和父母的卧室,一间被隔成哥哥和我卧室,我住在里面有窗的一间,哥哥住在外面靠着过道的一间。龙芷澜来后,和我睡在一个房间。

      那天深夜,我听见身边的女孩轻手轻脚爬起来,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房间。黑暗里我听见她悄声对哥哥说:“傅以宁,起来,陪我去上厕所。”
      接着哥哥轻轻起床的声音,他拿了手电和她出门。
      我们这栋楼里没有厕所,必须去巷子口的公共厕所。

      过了不久,他们回来。她又对哥哥说:“傅以宁,我要洗手。”
      哥哥没有说话,只是从外间传来细细的水声,应该是哥哥舀起桶里的水替她洗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黑暗里只有清水落入瓷盆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一些隐隐约约奇怪的声音,听不清,却暧昧得很,痒得不可思议。然后,我听见我哥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低沉、恼怒、又有些狼狈的声音压着声说:“龙芷澜,你就一天都憋不住是不是?”
      那女孩“噗嗤”笑了,清脆得像山谷黄鹂的回音,她就那么赖皮、不要脸、坦荡荡地说:“是,我憋不住。”
      哥哥没有再说话了,黑暗里我不知他们做了什么。

      过了很久,龙芷澜才悄悄推门进来,静静小心地躺在我身边。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可我知道她没有睡,因为又过了很久之后,我听见她极轻声地说了一句:“傅以宁。”

      * * *

      那年夏天,龙芷澜在我们家住了大半个月。她和我哥除了在清镇玩,就是在家里补课。后来我知道龙芷澜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漂亮、有钱、还聪明得不得了,不过这样的女孩通常不会放什么心思在学习上,所以她已经挂了两科,整个假期都被我哥押着补课。
      白天的时候我把房间让给他们,他们在靠着窗边的书桌旁学习。哥哥教她比当初辅导我严厉得多,可她一点不怕,一边剥着水果,一边盯着哥哥的脸,甚至还说:“这样吧,你亲我一下我就做一题。”
      □□得一声把手里的笔扣在书桌上。
      她终于开始乖乖做题了,可没多久又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我哥没有叫醒她,而是下楼去买她爱吃的荔枝。
      我犹豫了一会走进去,她已经伏在书桌上完全睡着了。半开的窗户外是郁郁葱葱的树荫,让人暑气全消,丝丝缕缕的微风飘进来拂动她额上的发。我看见她旁边有一张没写完的卷子,空白处写着两行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哥哥的字迹:与我同在、与我同生。

      * * *

      几年后他们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结了婚,但没有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幸福。
      他们拥有一切,财富、美貌、名利、地位,却没有幸福。
      我没有很难过。关于他们的事,我可以不去想,可以去接受,可以去祝福,但他们婚姻不幸福我没有很难过。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读书的A城,又谈了几段恋爱,依旧无疾而终。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哥哥的电话,当时我正和闺蜜去了海边。哥哥告诉我他来A城开会,有时间一起吃顿饭。我告诉他我刚好来了海南,他笑笑说:“没关系,下次。”
      我坚持让他把酒店地址告诉我,如果回去早或许来得及见一面。
      他不以为意地说:“我开两天会就回去了,你难得出去,好好玩。”
      当天晚上我就赶夜班机飞回A城,下了飞机赶到酒店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犹豫着这个点去敲门会不会太早打扰他休息?结果还没到门口,便看见他的房门打开了。
      他从里面走出来,紧接着跟着走出一个年轻女人。我一愣,条件反射般地躲回拐角处。只见他和那个年轻女人一起进了电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文秀温柔,我见过一两面,是哥哥的助理,名叫杜晓湖。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把这张照片发给了龙芷澜。我告诉她,千万不要误会哥哥,哥哥肯定是爱她的,不过一定要当心哥哥身边居心叵测的女人,我不希望他们的婚姻出问题。
      我想这件事大不了她大闹一场,哥哥痛骂我一顿。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闹得那样大,她一声不吭就带着果果离家出走,等哥哥找到她,她已经理好了离婚文件,直接甩了过去。

      他们就这样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离婚了!

      我非常不安,这个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了好几次找哥哥和盘托出,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的婚姻如果没问题,我发不发那张照片他们都不会离婚。既然他们轻易斩断超过十年的婚姻,那就不是我的过错。

      所幸,离婚以后,哥哥一直很平静。如以往一样,无论遇到什么的事,他脸上也丝毫看不到心烦意乱的痕迹。

      可就当我渐渐放下心时,却传来哥哥将龙芷澜和她的情人撞进湖里的消息!

      我不信!
      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从小那样温柔的哥哥,总是宁静而强大,总是予以所有人周全庇护……他怎么会?!

      我一直见不到他,直到开庭才再次见到他,他的样子很陌生,一直沉默着,脸上的神情不是宁静,而是一片空冷的死寂。

      出了法庭我看见门口站在一个年轻文秀的女人,杜晓湖。
      这个案子不公开审理,她只能在法庭外焦急地打探消息。我走过去对她说:“杜秘书,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看见我露出讶然是神色:“……傅小姐?好,当然可以。”

      我们在咖啡厅静静对坐着。
      过了很久,杜晓湖小心翼翼问:“傅总的案子怎么样?”
      我摇摇头,“不乐观。龙芷澜一直没有醒,律师建议申请押后审理,可我哥不配合。”
      她眼中露出颤抖失措的泪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犹豫片刻,问:“杜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脸色一下愕住,接着了然地摇头苦笑起来,“我知道公司里有一些流言蜚语,我才进公司两年,一下子就当了傅总的特助,很多人不理解,也包括我。这个问题我也很奇怪,也忍不住问过傅总。他只告诉我,他身边的人不需要很能干,只需要老实干好分内的事就行。我上一任特助因为窃取公司的机密被开除,我想我足够忠心是傅总用我的原因,虽然我不明白他怎么看出的这一点。”
      我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就只这些吗?那为什么你和我哥出差会住在一个房间?”
      杜晓湖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不……我没有和他住在一起。那晚傅总胃病犯了,熬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打电话让我开车送他去医院,我过去接他,然后送了点胃药……傅小姐,你……怎么了?”

      倾盆的恐惧侵袭而来!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想如果他知道真相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哥哥的案子很快判下来,判了七年。可他入狱半年后我才敢去看他。
      他瘦了很多,剪着很短的发,但精神还好。
      他透过玻璃看着我,渐渐蹙起俊逸的眉,“阿嫣,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这温柔的话语像利剑一样刺中了我,我忍不住泣不成声。

      “阿嫣,到底出了什么事,抬起头看着我说话。”他冷峻的声音通过对话机传过来。

      我勉强抬起头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不起……哥,对不起……你和杜晓湖的事是我告诉嫂子的……我没想弄成这样!我只想她紧张你一些、关心你一些……这么些年她怎样对你我都看在眼里,我想她有些危机感或许会对你好些……哥,对不起……”
      我一直哭了很久,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我彻底绝望时,他忽然发出一声破碎的轻笑,平静地说:“别哭了,这件事不怪你。”
      我呆呆望着他:“哥……”
      他略微嘲讽地说:“没想到我一辈子机关算尽,居然栽到这里。”
      我听不懂他的话,也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能问:“哥,她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脸上露出一瞬间痛苦的痉挛,接着又趋于平静,好似钢铁锻造的面具崩裂后依旧保持着极端的冷漠和沉静。“因为我高估了我自己,”他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承受不住的事情,可你永远猜不到,当你爱一个人,她能把你伤得多疼。”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出“爱”。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字后竟是如此撕裂、深邃、绝望的痛苦。

      后来龙芷澜醒了,来找过我。
      我拒绝了她的建议。
      虽然接受她的建议哥哥或许会少坐一、两年牢,可我忘不了哥哥说爱她时的神情。他为这个女人已经赔上整个青春和男人最好的七载英年,如果再纠缠下去,只会是一辈子!

      可如果真能纠缠一辈子,或许是他的幸运吧?

      我永远想不到他竟然为了见那个女人一面愿意越狱、愿意去死!

      后面的事我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报纸上有一张当时的照片,他紧紧抱着那个女人的尸体,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我想起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我走进房间,那个女孩已经伏在书桌上完全睡着了。半开的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荫,让人暑气全消,丝丝缕缕的微风飘了进来拂动着她的头发,我看见她旁边的桌上有一张没写完的卷子,空白处写着两行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哥哥的字迹:与我同在、与我同生。

      * * *

      我的爱人,与我同在,与我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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