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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折花令(九) ...

  •   元宵灯会过后,纪千特意给困在深宫里的李曜送了盏兔儿灯。
      他没去逛灯会,因为连诚缠着他下五子棋。
      在下五子棋的间隙,他仿着涟漪的手法,糊了盏四不像的兔儿灯。
      涟漪是全才,会打扫能烧菜,粗通药理,手工精致,还会管家;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在连诚身边耽搁了这么多年呢?
      是不是连诚也给涟漪下了药?
      在涟漪被叫去账房处理些零碎帐目后,纪千放下糊了一半的兔儿灯,一脸严肃地对连诚说:“师兄,涟漪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要用些下流手段把人家姑娘拴住。”
      连诚拈着棋子沉浸在对上局棋的分析中,忽然听他来那么句,抬脸不耐烦道:“我对谁下流,我也不会对涟漪下流,我对她没别的意思。”
      “你还想对涟漪有别的什么意思?”纪千的目光冷冽起来,如果连诚真对涟漪有非分之想,他便是不要这条命,也得跟连诚拼了。
      “不是,我又怎么涟漪了,你这么看我?”连诚也疑惑,他好好想着棋局,招谁惹谁了。
      纪千忽然想起连诚是对师父有非分之想,那就好,涟漪安全了。
      “你就说你给涟漪喂过毒药没?”话题回到最初的起点。
      连诚扔给他一个“有病”的眼神,继续着自己的沉思,“涟漪又不像你,我最信她不过。你要再跟我叽叽喳喳,当心我把你舌头剁了。”
      纪千无言以对,仰头望房梁好一阵后,重新拾起自己的灯,一层又一层地糊。
      “你这糊了个什么东西?”连诚把棋子丢回棋盒,嗤之以鼻道。
      纪千不答话。
      “再来陪我下一局。”连诚说。
      纪千放下灯,走在连诚对面坐下,默默收拾棋子,还是不说话。
      “跟我使小性子呢?”连诚冷笑中带着不屑。
      纪千把最后一粒白子扔回棋盒,抬眼说:“我舌头被剁了,说不了话。”
      连诚悬在半空的手抖了抖,最终放下,“好,好,我这局一定赢你。”
      “赢了我把我的灯送给你。”纪千故作大度。
      连诚瞥了眼地毯上的四不像,而后输得很快且很惨。

      于是纪千把灯送给了李曜,李曜没嫌弃,并且还很开心。
      李曜说过节这些天,他多数时候都被关在宫里学习。
      “原本是打算去阿姐那儿住段日子,可是那个季若谷有事没事都往公主府跑,朕实在是受不了,还不如在宫里好好学习呢!”李曜张牙舞爪地跟纪千控诉。
      纪千宽容地笑笑,安抚道:“他们是要成亲了嘛。”
      “但朕又不是不把阿姐嫁给他!这可是我唯一的姐姐啊,我都还没好好亲近呢,一个外人,哼!”李曜还是气鼓鼓的,拿四不像灯来哄都没用。
      幸好纪千有两手准备,他打开食盒,把上下两层的小点心一碟一碟地端出来。
      “这是干吃的莲蓉汤圆,那一样是红糖年糕,还有糖柿饼。”纪千一样一样地介绍,那赌气的小脑袋一点点别了过来,“这些都是连府的苏郡厨娘做的,装在青瓷的碟子里。”
      “装在冰裂纹碟子里的那些,是从一家名叫语冰斋的糕饼铺买的。那家铺子去年秋天才开,我算是他们店的第一个客人,也是常客;昨天元宵,店主特意做了字谜饼送来。我想着陛下没见过这种点心,特意给你留了几个,有红豆和枣泥馅儿两种,掰开里面有字谜的纸条,陛下也可以猜猜看。”
      纪千正讲着这么一大串话,李曜跃跃欲试地探出手,被纪千拦下。
      “我先试毒,你再吃。”纪千笑眯眯道。
      果不其然,小皇帝的小脸瞬间垮掉:“阿千欺负人!”

      “不过,陛下只一个长姐,确实挺孤单的。”纪千看着小皇帝吃成松鼠的样子,由衷感叹道,看把孩子憋成什么样了。
      李曜艰难地咽下糕点,眼睛滴溜溜的,“我听阿姐说过,在我出生前还有别的哥哥。”
      纪千立马警惕起来,环顾四周,还好太监宫女全被李曜遣散,但他不敢松这口气,“陛下,有些话不能乱说,您是皇室独子,仅有长公主一个姐姐。”
      “不是阿千说,只有一个姐姐太孤单吗?”李曜不解,“所以我就跟你说,我还有......”
      “陛下!”纪千忙用手捂住李曜的嘴,沾了糕饼渣也不顾,“您方才说的是您想象中有哥哥吧,哈哈......”
      他转移话题很僵硬,所以被李曜恶狠狠拨开手,“我才没有想象,本来阿姐就是这么说的,说我两个哥哥死于非命!”
      “陛下息怒。”纪千单膝跪下来,便与孩子齐高,“臣没有质疑陛下的意思,臣只是在提醒陛下......”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阿千!为什么连你也让我这不该做那不该讲?朕把你当朋友!”李曜瞪圆了眼,眼眶泛红。
      “我也把陛下当朋友。”纪千软和下来声音,“我是作为朋友的角度,不希望陛下说这些子乌虚有的事情。”
      “是我阿姐说的,阿姐不会骗我!”李曜泛红的眼眶里涌出眼泪。
      纪千拿出手帕,帮他拭去眼角的泪,“我知道,长公主不会骗您,但这是您和长公主之间的秘密,告诉别人就不好了,长公主应该有跟您这么说过吧。”
      “好像是......”小皇帝抽抽嗒嗒地承认了,“那你相信吗?”
      “我相信陛下,只是要恳请陛下,秘密就不要跟别的人说了。”纪千柔声说,手帕止住孩子的眼泪,他抖到干净的那一头,慢慢擦去孩子嘴角的糕饼屑。
      “阿千不算别的人。”李曜瓮声瓮气地说。
      “嗯,我是陛下的朋友,所以我会为陛下保守秘密。”纪千轻轻笑了笑,眼底晦暗不明。

      “你说说你们有用不?现在才把公主府给我查清楚。”连诚用手指压了压小几上的纸叠,嘴角弯成了刀。
      谢予单膝跪在台阶下,低头不语。
      “哎呀呀,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怎么不说话?”连诚起身,绕过小几,一步步下了台阶,蹲在一身劲装的暗卫跟前,歪头做着鬼脸。
      “没意思,你都不笑一笑,还是纪千那小孩好玩儿。”连诚也没忙起身,就蹲着,“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属下定会在小季公子和公主殿下的婚礼前,解决掉所有杂碎,不会耽误公子的婚礼。”谢予冷峻说道。
      “那就好。对了,婚礼那天记得安排人给公主搜身,我不想谦儿的洞房花烛夜过得不愉快。”连诚站起身,去把小几上的那叠纸拿来,“不过提防点儿陈弦手下的人,现在那孩子转业了,但本性难移,你要闹大了,他会找我麻烦的。”
      他把纸张丢进火盆,通红的火炭立马给素色的纸张染上焦黑,瞬间使它们碎成了灰烬。
      “我记得,他有来府上找过我,说是向我打听一人,我不太希望那人是你。”连诚不紧不慢道,而后猛转头,看向跪得板正的谢予,“你们应该不认识吧?”
      “不认识。”谢予说,一如既往的毫无感情。

      季谦的婚礼定在三月,这段时间季府上下都在忙碌这一件事情。
      纪千去帮过几次忙,就没再去了。
      其一是他在本职工作外有了新任务,即旁听御书房议事,并做好记录。
      其二是他每次去都有碰上陈弦;陈弦很了解季谦,给他帮了不少忙。
      纪千为了自己的工作以及不给季谦添乱,决定与季谦少见面。
      而且他私自还要去查明一件事情。
      关于李曜的两个哥哥是怎么死于非命的。
      他很强烈地感觉到,此事与师父和连诚脱不了干系。
      毕竟他们俩是如今朝中真正的实权者。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为季谦与公主的联姻。

      “小兔崽子,我听说你在查皇室的档案啊?”这天不知怎的,连诚在ding入纪千身体后,贴着他耳朵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可有查到些什么?”
      纪千脚趾蜷缩,手指甲划过连诚后背,口中溢出一声呻吟,“师兄......的消息真灵通。”
      “那可不,御书房是我准你进的,总得知道你进去干了什么。”连诚不紧不慢地磨着他,“等了你好些时日,总该查清楚了吧?”
      纪千咬了口连诚的肩膀,让自己缓过劲儿来,“应该差不多。我查到当今圣上应有两位胞兄,但前后都死于疟疾,在陛下三岁时;而后宫的妃子,包括圣上的生母也都在先皇驾崩后的一年里,陆续以自杀、疾病等缘由死去。我还说得复杂了些......哈啊......你等我说完!”
      “忍不住了嘛,师弟,你太可爱了。”连诚特意拨开纪千额前微湿的头发,颇为温柔地吻上他眉间的褶/皱,“慢慢说,我不急。”
      “换句话说,除公主和陛下以外的皇室,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死于非命。档案和史书也都只能用意外二字来解释,但这么多意外累积在那两年,就不叫意外了。”纪千看见连诚殷红的舌头勾着尖利的虎牙,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那你给造个词儿呗。”连诚很体贴地吻在纪千单薄的唇上,唇枪舌战一番后又得寸进迟一分。
      纪千抓不住连诚后背,只得将手放下,死抓着被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正常,“师兄,是不是你做的?”
      “喂喂,不带这么果断的好吗?你都没有推理过程,就指认我了!”连诚怪不服气地怼了怼他。
      纪千这次没让呻吟漏出来,咬牙说:“这么明显还要推理,我就是傻得没救!”
      “哎呀哎呀,反正你傻了那么多次,再傻一次也不是不行。”连诚坏笑道,“我发现师弟能坚持很久欸,是我还不够卖力么?”
      乱七八糟搅和一通后,纪千把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问:“那公主会恨季谦么?季谦可是她仇人的儿子......”
      “你都猜是我做的了,又与师父和谦儿有什么关系?”连诚起身吹熄了烛火,很快钻进了被褥。
      “既然是你做的,那又怎么跟他们脱得了关系?”纪千反问。
      “你这小孩儿,真挺烦人的。”连诚说,“睡了睡了,你明天还得继续做你的活儿,别没事想些有的没的。”
      “那最后多问一句。”纪千翻身过来,面对着连诚,“你不会让季谦的婚礼出岔子吧?”
      “能出什么岔子?”连诚轻笑,“他俩感情好着呢,别阴谋论想什么血海深仇。”
      “我没有......”纪千喃喃否认。
      连诚往他那边挪了挪,也懒得继续调侃他,只说:“那睡吧。”
      小孩难得乖一次,很快就不做声了。
      连诚听到纱窗外隐隐约约的虫鸣。
      春天到了。

      “阿万,很抱歉这么草率地约你来。”陈弦很熟练地用茶壶里的滚水烫好碗筷,又喊跑堂的小厮新上一壶大红袍。
      纪千笑笑,“引弓倒不用跟我如此见外。”包下陶然居的雅座一点都不草率好吗?这位子过了辰时很难订的,何况这还是客潮熙攘的午时。
      “那阿万你先点菜,我就开门见山地同你讲。”陈弦将炭笔和菜单推给纪千,之前那一本正经地高冷范儿不见了,反而面带浅笑,一副要虚心求教的意思。
      纪千有种不好的预感,在用炭笔习惯性地勾了道粟米窝头时,便听见陈弦说:“你有什么买贺礼的好主意么?”
      果然是为这事,但不过一个月就是季谦婚礼了,这时候来问还赶得及吗?
      “我是托人买的,因为我自己也不常送礼物。”纪千如实道,连诚一早就准备了一对青白玉如意,说让他到时送。
      “又不是假货,你干嘛这么来来回回地看?”连诚哭笑不得,“师兄给的,一定是最好的。”
      纪千不是不信连诚,毕竟连诚家大业大,找这么对价值不菲的玉如意也不难,但季谦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自己准备的。
      他隐隐想,应该要自己去尽心准备才是,不然季谦肯定会不高兴。
      引弓在为这事发愁,说明他真的把季谦看得很重。
      但自己从一开始都没有好好去想过要送季谦什么礼物,全是自己的私心罢了。
      所以他告诉陈引弓,别问他,他真的不知道。
      “用心准备就行,你送什么若谷都会高兴的。”纪千放下炭笔,他实在对这顿饭受之有愧,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溜走,却听见陈弦朗声说:
      “连阿万也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那小子要敢嫌弃,我直接揍他一顿就行。而今天约你来,主要是为还上次的点心,上次实在是不顾形象了些,都吓着府上的丫鬟姐姐了,还望阿万莫怪。”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纪千叹口气,猜想陈弦是看出他表情不对,忙找话找补,可以说是细心且体贴了。
      “你喜欢就好,语冰斋的老板还感激我又给他招揽了个客人。”纪千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那引弓你可有找着你要打听的人?”
      “很不凑巧,我一直没和连大人碰上头,就只能将此事搁置下来,想着以后再说。”陈弦摇摇头,随即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说不定以后又能打照面,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凭空消失。”
      纪千听不懂他打哑谜,只好把菜单推给他,“引弓你点菜吧,我一时想不好要吃什么。”
      “我强烈向你推荐粟米窝头!”一说到吃,陈弦的黑白大眼瞬间点亮,目光滑到菜单上,“诶,你点了?”
      “嗯。”纪千讪笑道,“就点了这一道。”
      “英雄所见略同!”陈弦好是激动,“你说我为什么没能早些认识你?”便是低头用炭笔刷刷地一顿勾。
      纪千按一按眉心,忽然有些怀念第一次见面时,小陈大人那副拘谨疏离的模样。
      陶然居位于闹市,临窗坐,街上人声喧哗如潮涌来。
      其间一清脆如黄鹂的女声在潮水中跳跃,纪千听到是有小姑娘在叫卖梨花。
      是到可以酿酒的时候了。纪千暗暗想,又瞥了眼认真埋头苦吃的小陈大人,陈弦拿筷子指着一道菜说:“这好吃,你快尝尝。”
      纪千点头,想到时酿成,分一小坛酒给陈弦送去。
      也当是交了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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