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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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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刚开学的原因,学校对学生要求没有那么严格,老师自然也就稍稍放松了些,甚至早晨的班级都看不到几个抄作业份子。
肖渝趁着早自习期间,进了尖豆芽办公室,申请后两节课去特长教室的事。
办公室对着门的桌子是文三班任老于,他一向和蔼可亲的很,桌前站着他下铺的周谨,看样子不是犯了错误被批评,而是师生俩人正在谈心。
肖渝走进办公室时,周谨瞟了他一眼。
“这是特长生使用教室的表格,填好下课给我就行。”尖豆芽捋了捋头发说。她是属于大脸盘的那种人,虽然长得娇小,额头却大的很,显得没有多少的头发更加稀少,卡在鼻梁上的眼镜要掉不掉,看着特别别扭,真是逼死强迫症患者。
她推了推眼镜,很快眼镜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滑,大概是由于鼻梁太低,没办法承受金属框架的重量。
“对了,学校通知每个班要以‘朝阳为歌,青春似火’为题材创作黑板报,咱班就你一个美术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
肖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谨背对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肖渝说一句话,就听见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周谨心里有了一丝丝安慰,原来就是个闷葫芦,白面闷葫芦书生,白面大力闷葫芦书生。想到这儿,周谨微微扬起了嘴角。
“你笑什么?”老于差异的问他。
“没。”老于强行把周谨的思绪拉回来。他赶紧回道:“我知道了,于老师,我周末回家会和我爸好好沟通的。”
老于摆了摆手“回去吧,你爸也是担心你,总跟我打听你在校情况。”
周谨走出办公室,他特意绕路经过了文七班,向教室里面瞟了一眼,路过时,走路还慢了半拍。就这慢的半拍,被不学习只盯帅哥的郭潇潇瞄到了,她声音奇响,响彻了整个高二楼层,“男神,早上好啊!”
周谨一惊,三步并两步屁股着火似的跑回了教室。
自从许欣蕾表白失败之后,潘铭每天跟小媳妇似的围着许欣蕾转悠,偏偏许欣蕾在文七,潘铭和肖渝低头也见,抬头也见,郁闷是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是个人都能发现,肖渝几乎是不说话的,能用一个字,绝不用俩字,能点头摇头,绝不出声。这让很多女生望而却步,只可远观。这一点,也让很多心里有小心思的男生稍稍安心。
好在后两节加晚自习是一中为数不多的特长生独居的时间,不和大部队一起抢食堂,不和大部队一起自习放学回寝室。潘铭就可以大摇大摆的接许欣蕾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目送她上了自家的车,然后蹦蹦哒哒,屁颠屁颠的回来找周谨和许诺。
他们正商量着从食堂后墙跳出校外吃一顿火锅,这会儿人多,三五成群,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等学校熄灯再回来。从宿舍一楼走廊窗户跳进来,宿管阿姨早就睡了,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三个走路尽量保持像平常一样,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要不是这么环顾四周,周谨也看不到那角落对面蹲着的人。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那人猛的回头,周谨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定了神,才看清是那个白面大力闷葫芦书生。这个名字太长了,想起来都要反应一会。肖渝站了起来,没说话,手里抱着一团东西,绒呼呼的,他似乎看出了三个人的差异,说了句:“是猫。”
而后又蹲下了,把小猫轻轻的放在了铺了大片的叶子的地上,又把手里的馒头掰碎了堆在小猫旁边,轻轻的说了句:“吃吧。”
是温柔的白面大力闷葫芦书生,周谨在他起的长名字前又加了形容词,提了提嗓子,“走吧。”他冲许诺和潘铭招了招手。似乎这个时候不说一句,四个人都会尴尬在原地杵着。
周谨他们三个回到寝室的时候,宿舍灯已经熄了,路灯光和月光混合着从窗外透射进来,打在了已经熟睡的肖渝的脸上。前额的发丝,眉毛,睫毛,以及脸上细细的汗毛,都像是被镀了一层金,闪着光,晃着眼。
睫毛这么长,有什么用。周谨想着,看着躺在床上脸正好与站着的他相对的书生,他长得真是挺好看的。
许诺摸索着在桌子上找着总也找不到的眼镜盒。“老大,你看见我隐形眼镜护理液了么?”
“你今天不找眼镜盒了?”
“刚摘了眼镜,现在是个半瞎,快帮我找找。”许诺边摸边说。
“啪”
“哎,你轻点,睡觉呢!”周谨将护理液递到了许诺手边,弯腰捡起了他刚刚碰掉的一个本子,本子散开了躺在地上,窗外的光线下还有残余的没有落下的树叶影子晃动着投射到本子上。
画面画了一个人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这床……是周谨的床,躺着的人,是周谨,落款是9月9日,肖渝转学那天。
没有把我的帅资画出来,差评。
可周谨还是自顾自的笑了一下,哼着小曲去催潘铭洗漱去了。
清晨。
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还没到生物钟的学生们。这雨不算很大,但学校每个暑假都会进行校改,说是进一步完善学生在校期间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将铁板一样的宽边遮雨棚按到了每个寝室每扇窗户上沿,防止下雨时的潲雨情况。
雨打铁床沿比雨打芭蕉凄凉多了,仿佛在说,快起来吧,快起来吧,作业还没写完,在不起都没时间抄了。
周谨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操———”拉着长音,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显然是为数不多的起床气在捣乱。
这种情况是个人都有起床气,还是那种撒不出去的气。
一上午的时间,周谨都是“谁也别惹我”的表情。郭潇潇让董卓传话要周末约周谨他们出去玩,董卓都推到了晚自习上课前才说。
“不去,下周吧,这周回家。”周谨一想到要回家也烦躁的要命,所以周五是他的烦躁日吧。
“下周下周,约上你班许欣蕾。”潘铭赶紧上前补充着,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
晚自习是语文,这语文老师是个女古板,四十岁出头,但一板一眼地做事,一板一眼的说话,一板一眼的讲课,所以她的课,谁也不敢抄作业。
“老师,肚子疼,去厕所。”周谨举着手说。
语文老师白了他一眼,又无奈的叹息,一副恨铁生锈刷不出来的样子,“赶紧去吧。”
人有三急,老师再看透一切,也不能剥夺拉屎撒尿的人身自由。
周谨走出教室,接起了电话,“我上课呢。”顺手向嘴里扔了一颗口香糖嚼着,“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上课?领导管的也太宽了吧。”他踢着落在操场上的泛黄树叶。
这个季节叶子还没有完全落,树上黄绿过度的叶子总给人一种秋日凄凉之感。
“不用接,我自己回。”挂了电话,周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雨后泥土的味道,有树的味道,有校园的味道……就是没有家的味道。
说实话,这个家他是不愿意回的,除了没钱的时候。
以前除了回家,放假的时候还可以回舅舅家,舅妈总是第一时间问他想吃什么,在学校和朋友相处怎么样,学习怎么样,老师怎么样。虽然琐碎,却有被关心包围的感觉,有家的味道。后来舅舅家他也很少去了,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那个当领导的爹也会时常叮嘱他少和那种亲戚来往。哪种亲戚,怎么不能来往。他总是想不通的,想不通就不想了。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在外飘着。
要不是这次老于特意叮嘱,几次三番找他苦口婆心的谈话,那个家他是真不想回。
进门的时候,没人迎接他,看似暖烘烘的屋子实则冷得彻骨。冰箱里食材倒是满满当当,但就是从不开火做饭。坏了就扔掉,再买了新的放进去。
“回来啦。”二楼传来领导的声音。“进来坐。”
周谨换了鞋,拖着单肩书包,走上楼梯。楼梯不长,却走出了服刑人员的沉重。
“我妈呢?”周谨问着,又看了看佛堂和书房,都没有,转身又去厕所看了看,也没有。
“你妈供祖宗去了。”周谨看着卧室里翘着二郎腿半倚在床边叼着烟的领导爹,他懒得说别在床上抽烟这句话,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随后耳边又传来他领导爹碎碎念的声音,听不清,但一定是在数落他妈,说他妈信佛信的五迷三道,说他妈把那些佛像,也就是他爸口中的小人儿像当祖宗一样供着,改天就从窗户扔出去,要么就一把火烧了。
“我回屋了。”周谨懒得和领导谈话,谈来谈去都是那么几句,无非就是你妈怎么样,你妈家亲戚怎么样,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领导爹的眼里只有下属和上级,没有妻子和儿子。
“现在才几点,不能和我说说话?”刚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又返回来,“说什么?”
“说说你妈。”
又来了,他就知道,话题不会变的。“没什么好说的,我也管不了。”
领导爹听到周谨这句话,刚要点起来的第二根烟,啪的就扔在了地上,瞪着猩红的眼睛,“你不管谁管,你和你妈一个样,就觉着自己舒服就好,天天拜那个佛,佛能给你煮饭烧菜吗,佛能让你衣食无忧吗,佛能……”周谨看着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像一匹饿狼一样。就好像他妈妈信佛这件事是钉在领导爹心里的一根针,时间越久,针随着血液流向心脏的距离就进一分。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他已经不太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妈妈开始笃信佛教的,不问世事,不惹尘埃的活着,这也是一个女人的悲哀吧。是在逃避现实,还是真的看破红尘,是在逃避眼前这个发了疯一样狂吠的丈夫吧。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爸爸变成这样的呢,是他妈妈开始学佛的时候么,还是他爸爸升了官当了领导之后,他想不出来,也不愿意想。
叫喊声终于有短暂的停歇,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看着这个在外风光无限的领导者,“说完了吗?”
周谨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的让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后不等他再次开口,周谨继续说:“说完了洗洗睡吧。”
周谨拎起脚边歪斜着倚在墙角的单肩书包,甩到了肩上,趿拉着拖鞋慢慢的走下楼梯,然后套上外套,穿上鞋,开门,关门。
他没有理会二楼领导爹再次的咆哮,就像他说的,爸、妈,他谁也管不了,也不想管。
一套连续性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他不想在这个充满了硝烟的家里,伴着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像恶犬一般狂吠不止的父亲,坐立不安的待着。他有点理解为什么母亲不在父亲回家的时候回家了,为了避免争吵,为了躲开他。
九月的晚风已经凉的透骨了,可没有周谨心里凉,他要去哪,他能去哪,去舅舅家么,算了吧,说什么呢,会不会又问东问西。他们家的事情,就像缝鞋匠手上的老茧,经年累月,磨不平了。周谨不想回答,没什么好说的,还是去找个快捷酒店吧,先住两晚回学校就好了。
风吹的他清醒了不少,刚刚的燥热退了大半,他慢悠悠的压着马路走着。一个人也可以这么一直走下去吧,即使孤独一点。
“我寂寞寂寞就好,这时候谁都别来安慰拥抱,就让我一个人去痛到受不了……”耳机里适时的传来很应景的歌词。于是周谨又强调了一句:“一个人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