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38、千秋骨，烈焰炙孤魂

　　对于苏阔的挑战，裘焰完全没予理会。他弹了弹衣角，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上说道：“你的剑就是一块废铁，只能吓吓伍笑遊那个废物，还是趁早收起来，别丢人了。”

　　说着他摊开掌心，待到一团黑雾散去，那条乌黑的锁链已缠在他的腕上。

　　他晃了晃手腕，“这谪仙锁你该不会忘了吧？”

　　果然又是这锁链。它就像一条黑色的毒蛇，时刻盘绕在苏阔的心头。每每它从沉睡中苏醒，都会亮出毒牙，在他心上狠狠咬上一口，将毒液注入全身。

　　苏阔按了按胸口，剑尖指向裘焰问道：“崔铭选的魂魄就在这里面？”

　　裘焰原本不打算回答，可忽然他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手中的锁链道：“对，就在这里头，想要就过来拿，左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过...这谪仙锁你碰又碰不得，可真是难办啊。对了，这东西是用什么炼的，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苏阔又惊又怒，顿时气结，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直想知道那锁链的来历，可又似乎没有足够的勇气，尤其不想在这个情形下，从裘焰的口中得知。

　　裘焰见他惊疑的模样，愈发快意地说道：“哈哈，谪仙锁，谪仙锁，谪落的仙人，囚锁的魂魄，可真是绝配啊！”

　　他有意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却仍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有的人就是时运不济，总是碰上你这灾星。你呢，自己倒霉也就罢了，还屡屡连累他人。不过，如果他们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死后被炼成谪仙锁，还能为我所用，会不会廖怀安慰呢？哈哈哈哈...”

　　“你住口！！”苏阔浑身战栗，一团怒火几乎将胸口冲破。他狠咬住嘴唇，挥剑朝裘焰刺了过去。

　　裘焰迅速闪身，躲过这一剑。顺势一扬手，谪仙锁应声而出，顺势缠上了抱月的剑身。

　　果然，抱月灵力顿失，又成了一柄生铁。

　　裘焰轻蔑地一笑：“蠢货！”

　　苏阔右手执剑，左手迅速攥住紧绷的谪仙锁，缠在抱月剑身的锁链一松。苏阔反手将抱月插在地上，两只手一齐将锁链握住。

　　毫无意外，在他攥住锁链的一瞬，那彻骨的寒意顷刻间便沿着他的手臂席卷全身，耳边又响起了滔天的哀嚎之声。

　　苏阔一咬牙，猛地将锁链朝自己这边一拽，裘焰在另一头竟然被拉得向前抢了两步。

　　裘焰顿时大怒，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忽然一扬手，说了句“给你！”顺势将锁链朝苏阔的脸上抽了过来。

　　苏阔来不及收力，朝后退了一步。眼见那锁链已劈至眼前，只得向后一弯腰，躲过了这一招。等他站直身子再看，手中的谪仙锁已经不见了踪影。

　　裘焰负着手站在不远处，冷眼朝这边看着，不急不慌，像是在等一场好戏。

　　忽然，苏阔觉得颈间一凉，感觉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了喉咙，顿时喘不上气来。

　　寒意和窒息感从喉咙迅速蔓延到全身。苏阔用手指扣住脖颈上的东西，发现是一个四指宽的颈枷。冰凉透骨，牢牢地锁在他的颈间。

　　那颈枷在一点点收紧，呼吸越来越困难，苏阔痛苦地跪倒在地，拼命用手去扯那锁枷，可锁枷纹丝不动，手指却渐渐失去力量。

　　裘焰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心情很好，苏阔越是痛苦，他的心情就越好。

　　突然，一道利刃破空之声传至耳边。裘焰毫无防备，刹那间利刃已到眼前。他来不见躲闪，只得隐去了身形。不过动作还是稍稍慢了一步，利刃刺破他的衣袖，将一小块衣料钉在了树上。

　　这边失了控制，苏阔颈间的锁枷立刻散落在地上，一转眼，又变成了原来的谪仙锁。

　　心肺里顿时有了新鲜空气，苏阔双手扶地，拼命咳嗽起来。

　　这时祝修来到他身边，从地上拾起那条锁链，握住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而一直在扭动嗅探的谪仙锁就像突然被抽去了筋骨，死蛇一般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这时裘焰又显出了身形。他看了一眼钉在树上的匕首，又翻看起自己的衣袖，见上面破了个洞，而少掉的衣料正被那把匕首钉在树干上。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什么人？”

　　苏阔此刻已经渐渐缓上来一口气，见祝修还紧抓着那条锁链不放，他急忙踉跄地爬过来艰难地说道：“禹，咳咳，禹祯兄，咳咳咳，快，快把那东西，咳，放下！不，咳咳，你不能碰！”

　　祝修伸手将他扶起来，接着一只手臂牢牢地圈住他的腰，一手提着那锁链，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还问我是谁？”

　　裘焰神色一凛，又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半信半疑道：“你就是祝修？”

　　苏阔听了更是一怔，难道说这个裘焰根本不认识祝修？

　　见祝修目光如冰般盯着他，却又好像目中无他。这种睥睨的神情，加之对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的态度，令裘焰怒不可遏。他大吼一声：“把那东西还我！”

　　祝修摊开手掌：“有本事就过来拿。”

　　裘焰狠狠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哼，一对蠢货！”

　　话音刚落，祝修手中的谪仙锁竟化作细沙，从他指缝中簌簌滑落，在地面汇聚成丘。

　　可一转眼，黑砂集成的小丘便消失了，再看裘焰，谪仙锁已悄然回到他的手中。

　　裘焰手上摇晃着锁链，眼睛看着苏阔，目光狡黠：“你不是要崔铭选的魂魄吗？我赏给你，就看你吃不吃得消了！”

　　说罢将锁链朝手中一收，口中念念有词。

　　就在这时，苏阔发觉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散落一地的白骨，竟然重新聚成人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正喀哒喀哒迈着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苏阔不由得一惊，难道崔铭选的魂魄又回到尸骨上了？可是没有血肉，魂魄如何能驱使这骨架呢？裘焰究竟用了什么法术？

　　他将抱月从地上拔起，又将祝修推到一边道：“小心，我来对付这个东西！”

　　苏阔回身冲那缓缓靠近的骨架高声喝道：“崔铭选，是你吗？”

　　骨架停住脚步，头骨上的一对黑窟直望着苏阔，牙齿残缺的下颌上下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裘焰不耐烦道：“还磨蹭什么！”

　　话音一落，崔铭选如梦方醒一般，疾速朝苏阔扑过来。右手一挥，细碎的指骨顿时化作一颗颗银钉，直奔苏阔的胸口飞来。

　　苏阔横剑一挡，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些指骨被抱月弹开，一转眼又回到了崔铭选的手上。

　　苏阔神色一凛，朝崔铭选拦腰劈过去。那骨架躲也不躲，直愣愣接下这一剑。

　　崔铭选应声碎成一地白骨，可下一刻又完整地立在苏阔对面。

　　苏阔暗道麻烦，这岂不是没完没了么？

　　“哈哈哈哈！”裘焰在背后狂笑不止，“怎么样道长，这小把戏还蛮有趣的吧？”

　　苏阔怒道：“你这是什么邪术？”

　　裘焰得意洋洋道：“蠢货，蚀骨术，你没听过吗？”

　　“蚀骨术？”苏阔觉得难以置信。

　　这是一门他仅在一本旧书中见过的古老法术。他记得书上说，这是一个专门操控骨头的邪术，不单是人骨，任何动物的骨殖都可以为其所用。施术者不但能将魂魄黏附于骨上，对其进行操控，据说还能随意改变骨头的形状。也有人说这其实是幻术，骨头不会变，只是在对方的眼中改换了模样。

　　因为那只是一本杂书，对此的记录也是语焉不详，不是“传说”就是“据说”，因此苏阔只是作为消遣随便翻了翻，并未当真。

　　不过书中有一点倒是十分肯定。只因此种法术所用的骨殖，越新鲜越好，而且魂魄更是待人死后，直接附在骨上，不曾分离为佳。后来就有些旁门左道之徒，干脆将活人剥皮剔骨，并趁人还未死透，将他的魂魄强行附于其骨上。

　　用这种法子制出的东西叫“蚀骨祸”。此物极凶，极难对付，因而操纵起来需要强大的法力。否则稍有不慎，倒会被他反扑。

　　这也并不奇怪，剥皮挫骨，死不瞑目，尸骨又不能入土为安，这种怨气深重的恶灵，有机会自然是要杀了那个所谓的“主人”报仇的。因此无论对于施术者，还是他的对手，这东西都是祸害。所以到了后来这种法术就被列为禁术。原本修习的人就不多，又成了禁术，慢慢的就消失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禁术。

　　这边裘焰话音刚落，崔铭选又从背后朝苏阔猛扑过来。

　　这次飞来的是他的肋骨。根根肋骨化作一支支白色的利箭，直奔苏阔的四肢。抱月在苏阔手中几乎只剩一道残影，将骨箭斩成碎片，落花一般纷纷扬扬坠地。可一转眼，它们又完好无损地回到崔铭选身上。

　　“哈哈哈哈！”裘焰在身后肆意狂笑，“真是蠢货！尽管砍吧，今天就算你不被他杀死也要被活活累死！哈哈！”

　　苏阔定了定神，伸手掏出几张火符，朝着再次向他扑来的崔铭选飞了出去。火符贴上白骨，登时烧了起来。

　　可崔铭选只略微顿了顿，下一刻又驱动着熊熊燃烧的身体扑了上来。

　　苏阔闪在一旁，冲着他高声喊道：“崔铭选，你若还能听得见，就立刻退下！这样下去你的魂魄也会烧尽的！”

　　可崔铭选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又一簇肋骨带着火光射向苏阔。

　　苏阔挥剑斩落了几根，忽然他感觉眼前有人影闪过。一抬头，发现祝修已挡自己身前。

　　“禹祯...”他还未来得及说让祝修赶快闪开，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燃烧的骨箭“嘭”的一声，扎进了祝修的手臂。

　　“禹祯！”苏阔心头猛地一缩，一剑将那副熊熊燃烧的骨架劈碎。

　　他一回身，正要看看祝修伤得怎么样，就见祝修已经将臂上还带着火苗的骨箭拔了下来，反手一扔，骨箭直奔裘焰的心口飞了过去。

　　这次裘焰不慌不忙，连躲都没躲，从容抬起手臂，准备接下这支骨箭。只要是骨头，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只骨箭也不过眼前的两个蠢人的垂死挣扎而已。

　　骨箭飞到近前，却没有在他掌心化成他希望的模样。而是穿过他的手掌，又划过他的脸颊，最后深深地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

　　裘焰惊恐万状地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有一个洞。又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虽然没有血，但还是叫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受过伤，尤其还是伤在脸上，更不要说被一个凡人所伤。

　　他回头看钉入树干的骨箭，上面染着血，那不是他的血。他明白了，因为这骨头上沾了祝修的血，因此才不受自己的控制，才能伤到他。

　　自己最得意的手段被轻易化解，自己又为其所累，这叫裘焰怒火攻心。他恶狠狠地看着祝修，正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可眼见着自己掌心的洞越来越大，他们又是两个人，自己很难讨到便宜。况且他此次也不是为了杀苏阔而来...

　　想到这，他不禁又十分紧张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最后一咬牙，身形一闪，再无踪迹。

　　这边不见了裘焰，那边的崔铭选立刻就垮了。白骨重新散落一地，有的已经烧成了焦炭。

　　苏阔根本顾不上裘焰，更顾不上崔铭选。他抖着手扶住祝修的手臂，急得几乎语无伦次，“禹祯兄，你，你这是！唉！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接下那一箭啊！你怎么...疼不疼？一定很疼吧？怎么会不疼呢？有没有伤到骨头？”

　　其实苏阔是在埋怨自己。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护着祝修，还说自己能应付得了，结果最后受伤的还是祝修，而且还是为了替自己挡箭。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祝修握住他颤抖的手腕，淡声道：“镇定，你镇定一点。”

　　然而苏阔根本无法镇定。他扶着祝修坐下，嘴里不停叨念着：“不知道有没有毒？可别伤到骨头！一定很疼吧？这，这血怎么一直在流？要先把血止住才行！”

　　说着他霍然起身，脱下了自己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