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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穷途,卖卦卜灵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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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卦,算卦,算运道,卜吉凶,不灵不要钱!”
烈日下,苏阔挥汗如雨,卖力地吆喝着。
自那一日拜别师傅,告别了众位师弟,苏阔便踌躇满志地离开了三仙观,一路来到了中原。
中原之地,汇九州气象,聚四海风流。他自幼便心向往之,想来自己一定能有所作为!
于是翻山过水,一个多月以后,花光了身上的盘缠,他终于踏足于中原大地。
眼下苏阔捏着仅剩的几枚铜钱,不禁又想起了师傅。
下山前他去向师傅辞行,老道士的态度很是冷淡。他觉得师傅大概还在恼火前几日他乱叫爹的事。
见老道士绝口不提盘缠,他只好厚着脸皮伸手去讨:“师傅,徒弟这就要走了,山高路远,身无分文,师傅赏点盘缠吧?”
老道士很不情愿地将银钱递给他。他展开手一看,一两银子。
苏阔咧了咧嘴:“师傅,这...一两银子,可是当真?”
老道阴沉着脸:“什么当针当线的,嫌少就拿回来。你当为师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他忙将银子揣好:“不少不少!瞧这银子都被师傅攥出汗了...师傅放心,将来徒弟有了钱,金山银山的还给您!”
于是他便怀揣着这一两银子和他的梦想,一路省吃俭用来到了中原。
然而梦想不能当饭吃。
此处是奉州地界,已是中原腹地。眼前是个叫来许的小城。
放眼望去,城中重檐密瓦,街巷纵横。街面上车马穿梭,行人往来不断。
如此热闹的地方,摆个卦摊,算算命,解个签,总能赚些口粮。只是不晓得若是师傅知道了他靠算卦讨生活,会是个什么表情。
“妈呀,这个小道士哪里来的?长得真好看!”
一个热辣辣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苏阔一惊,原来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为首的几个良家妇女正热情地朝着他指指点点。
“就是就是,瞧人家那皮肉呀,啧啧。”
“皮啊肉的,也不怕你家相公听见?”
“怕啥,我那相公不在家。”
“别乱讲,人家可是道士。”
“就是就是。不过这么好看的小相公,怎么就做了道士呢,好可惜呀!”
“我听说呀,现在有些人仗着一副好皮相,装成道士,借着替人算命骗财骗色。”
“妈呀,好可怕!”
“你怕啥?你有财还是有色?”
“死鬼!我有打狗棒,今天就叫你尝尝!”
......
“中原之地果然是气象万千啊。”他拉过袖子,将额角的冷汗擦了擦。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笑骂声搅着吵闹声,好像一锅翻滚的热汤。
苏阔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对着这锅热汤奋力喊道:“各位各位!看这里看这里!算灵卦!不灵不要钱!今日求签,还免费送平安符一枚!”
然而这一番叫喊依旧似泥牛入海,毫无波澜。
出师不利,苏阔不免有些泄气,正打算换个地方再试试,忽听见一把又尖又亮的嗓子嚷道:“我说何三娘,你不是说那齐夫人正打算给你家小姐算姻缘吗?这小道长可不就送上门了?”
苏阔霍然起身,寻着那声音找过去。
只见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妇人,正一边朝他打量着,一边对另一位妇人说道:“是打算求签的,不过我们家小姐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瞧的。”
苏阔听了立刻热情地喊道:“这位女施主,可是要算姻缘?贫道最是精于此道!算不准分文不取!”
“嗐,这可不是钱的问题...”
她嘴上这样说,脚底下还是朝着卦摊近了几步:“这位小道长,别怪我不信你,你这么年轻,这道行又能有多深?我们那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家。你到底行不行?”
苏阔立刻挺起胸膛道:“行! 怎么不行呢?贫道今年,咳,二十五,生于观外长在观中。虽修无情道,却渡有情人。我八岁出师,十五收徒,算得良缘无数。人送绰号‘人间小月老’!”
说得兴起,他愈发信口开河:‘红线一牵,逃不过三世宿缘’。贫道正是帮世间男女,牵缘引线,合婚联姻之人。眼下我云游至贵宝地,诸位不信我也是情有可原。可要是在蜀地,贫道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那妇人被他说得有几分相信,不禁又往跟前凑了凑:“真有这么厉害?那敢问道长,仙乡何处,如何称呼?”
苏阔老气横秋地笑了笑:“贫道乃蜀地忘仙山,三仙观,老钟道人是也。”
“老钟...”那妇人喃喃地叨念着,又将他看了看,心中不禁疑惑:如此活泼俊俏的小道长怎么叫了这样一个名字?看来是人不可貌相,必定是道行高深哪。
这“老钟道人”正是老道士的名号。苏阔琢磨着,给人算姻缘是积德的好事,功德就献给师傅。
周围的看客们听了,又无所顾忌地议论起来。
“哎呀不得了,听见了没?这小道长说他二十五岁啦?唬人的吧,我看十五还差不多!”
“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吃了什么道家的仙丹保养的吧?”
“生子的灵丹有没有啊?”
“他一个道士,要生子灵丹做什么?”
“就是就是。要那个什么...修炼的,他肯定啥都不懂吧!”
“那是自然。别看二十五了,一定还是个童子。”
“可惜了...”
苏阔气定神闲,莞尔道:“如何?”
那妇人被吵得头晕脑胀,终于下了决心:“老身这就去回了我们夫人,看看夫人的意思,再回过道长。”
说完那妇人便挤了出去。跟着,跃跃欲试的人群立刻一拥而上。
“小道长,我要求签!”
“我要算算财运!”
“道长看我这面相,可是大富大贵之相?”
“小道长帮我看看手相吧!”
“把手松开,到底是谁给谁看手相?”
“小道长,我这几日总是做梦,梦见...”
就这样吵吵嚷嚷喧闹了半日,苏阔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可手里抓着一大把铜钱,还是叫他笑成了一朵花。
终于可以在一个有顶有床的地方吃一顿热汤热饭了。
眼见着路上行人渐稀,他觉得那个何三娘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他收拾好东西,打算就在旁边的一间客栈落脚,忽见远远的有个人影疾驰而来。不一会儿便有一人气喘吁吁地来到他面前:“敢问,这位可是,可是老钟道长么?”
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不高,眉眼俏皮,透着伶俐。
“正是贫道。”
那少年抚了抚胸口,满脸是笑地说道:“小的是齐府的小厮川儿。晌午夫人有事出门,方才回到府中,听何三娘讲您道德高深,精通占卜之术,即刻差我来请道长过府去。托道长的福您还没走,不然可没法跟夫人交差了。”
苏阔立刻拱手道:“辛苦辛苦。那便有劳小兄了。”
那叫川儿的小厮连忙摆手:“不敢当!道长客气,喊我川儿就好。道长这就随小人出发吧,府里已备下了酒菜,等着款待道长您呢。”
苏阔顿时心中大喜,这下连晚饭钱都省了。
这川儿口齿伶俐,人也活泼。苏阔什么也没问,他自己就将齐府上下的情况讲了一路。
原来这齐员外是城中大户,与夫人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就是那位齐小姐。到了要出阁的年纪,还未曾许配人家。来提亲的倒是有不少,但总没有合适的。
齐小姐还有一个兄弟,今年八岁。齐员外一心想让这位小公子将来考取功名,自幼便开始教导他读书写字,现在还专门请了一位先生在府中教习功课。
二人正聊着,迎面瞧见一人,负着手,不紧不慢的朝着他们走过来。
近看此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颇高却十分清瘦,一身青色长衫略显宽松。面色白皙,眉目清秀,一脸的书卷气。
川儿看见来人忙笑着抢上前一步,施礼道:“赵先生,您这是要回去了吗?”
那人见是川儿,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
川儿嘻嘻一笑,即刻给二人互相介绍起来:“赵先生,这位是老钟道长,是夫人专门请来给小姐算姻缘的。道法精深,十分了得!”
转过头又对苏阔说道:“这位赵先生是我们小少爷的教习先生。赵先生饱读诗书,学问好,人也好,我们老爷总是说,自打赵先生来了,我们少爷的功课可比以前好多了!”
听了川儿的介绍,那位赵先生怔了一下,朝苏阔看过去,随即又将目光移开。
苏阔上前一礼:“原来是赵先生,贫道有礼了。”
赵先生也抬袖礼过。彼此寒暄了几句,便辞过各自继续行路了。
眼见着赵先生走远,川儿忽然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道长有所不知,这位赵先生差一点就做了齐家的女婿呢。”
见四下无人,川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赵先生初到我们员外家那一阵,与我们小姐似乎很是投缘。后来老爷和夫人觉得如果小姐喜欢,便将小姐许配给赵先生。赵先生是个外地来的书生,虽说二人门第是有些不般配,可老爷夫人觉得一来赵先生学问好,人品也好,要是做了齐家的女婿,小姐就可以留在身边,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谁知不但赵先生对此事并不上心,小姐她本人竟然也不愿意。后来又陆续有不少上门提亲的,小姐一个也没看上,就这么一直耽搁着。这可急坏了我家夫人,便想着给小姐仔细算算姻缘,可巧就遇到了道长您。想来必定能给小姐算出一段好姻缘!”
苏阔觉得这书生小姐的故事没什么新鲜的,倒是佩服川儿,将这闺中秘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便调笑道:“川儿你真是不得了,想来你们府上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吧!”
川儿也觉得自己似乎话有点多。他嘿嘿一笑:“道长见笑了。不过呢,不是小的吹牛,别说齐府,就是这来许城,道长若是想打听什么消息,找小的就对了。”
苏阔听了心里一动,忙道:“贫道还正想打听打听,你们这城中可有什么怪事?”
川儿眨了眨眼:“怪事?什么怪事?”
见他不明白,苏阔立刻解释道:“像是借尸还魂,恶鬼作祟,家宅不宁,这些妖异之事。亦或是你们这官府里头悬而未决的惨死命案,像是无头案,碎尸案,灭门惨案这一类的?”
他说得越兴奋川儿的面色就越惨淡,吓得他直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没,没有没有,一桩都没有!道长啊,您可别吓唬小人了。这些东西,单是这么说说就够可怖了。您也看见了,我们这来许城太平得很,从没听说哪家有过这些怪事,否则还不早就传开了!”
也是。只看今天围着自己算卦的人就知道,所求之事千奇百怪,唯独没有求消灾求解难的。
见川儿被自己吓得不轻,苏阔也觉得有些莽撞了,忙向他赔不是:“抱歉抱歉,是贫道唐突了。川儿莫要见怪!”
川儿道:“道长别客气。眼下我们这地方确实太平,不过小人倒是听老辈人讲过,当年城西边的逍遥山上,却有些个妖精。不过因为从来没害过人,所以大伙从来也不当回事。”
苏阔点了点头,正想再多打听打听,眼见着已来到一片大宅的门前。
“咱们这就到了。道长且在此稍候,小人先去回了老爷夫人,随后便请您进去。”说完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苏阔独自四顾,见这宽敞的院落中,一池碧水环着一座水榭楼台。晚风习习,池水微澜,片片荷叶高低错落,温热的空气中尽是夏日里特有的香甜。
然而扑面而来的,除了清幽的荷香,竟还有冲天的妖气。
他收回目光,不禁唇角上扬:“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正思忖间,川儿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道长久等了!”
“夫人吩咐了,务必请道长先用了晚饭再做法不迟。”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苏阔去了后院。
冷荤热素,好一桌丰盛的饭菜。
席间,苏阔正心花怒放地吃着,一旁伺候的小丫鬟端了酒壶和酒盏过来。见是要替自己斟酒,他连忙摆手道:“多谢姑娘,贫道从不饮酒,只吃饭就好。”说完诚恳地冲小丫鬟一笑。
小丫鬟楞了一下,立刻收了酒盏,红着脸退了出去。
看着小丫鬟的背影,苏阔不禁琢磨:川儿和这丫鬟身上并无妖气,这屋内也是寻常, 不知这妖物藏匿于何处?川儿一直说此地太平,可见它并未害人。究竟是尚未发作,还是有所忌惮?
吃饱喝足,川儿带他来到了正厅。
厅内明灯暖烛,香烟缭绕。一进门正座上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闭目养神。两个丫鬟一人摇扇,一人捶肩。背后的一面乌木屏风,内嵌云母玉石雕花,很是讲究。
“夫人,老钟道长请来了。”
那妇人闻声缓缓睁开眼,见下面果然站着一位青衣道人,欠身招呼道:“道长来了,老身竟没听见,失礼了。道长快快请坐。”
苏阔忙上前施礼:“叫老夫人久等了,是贫道的错。”
齐夫人面带微笑,温言道:“道长哪里话,为了小女,劳烦道长奔波,正是应当好酒好菜好生招待。可匆忙间只准备了些粗茶便饭,慢待了道长,实在是我们的罪过。”
言语间齐夫人不禁又将他打量了一番,笑盈盈地说道:“先头只听何三娘讲,说老钟道长如何年纪轻轻,却道法精深。现在亲眼见了,果然是仙风道骨,仪表非凡。只是...怎么看也不像弱冠之龄的青年,倒像是和我女儿一般年纪的少年。想来是道长修为了得。”
苏阔心虚地坐下,讪笑道:“齐夫人实在是,咳,谬赞了,贫道担当不起。只愿略尽绵力,帮小姐求得一份好姻缘。”
吃人家嘴短。此刻苏阔只想赶快替那齐小姐算完这一卦,然后好把那个藏匿的妖精找出来。
齐夫人朝一旁的丫鬟示意,将一方托盘呈到苏阔近前。
“这是小女的姓名和生辰,请道长过目。我已着人去叫小女过来,还请道长稍侯。”
苏阔点点头,从托盘中拾起一张纸,上有一字:娆。
“姓齐,单字娆,三月十九生辰。女子名娆,柔媚妍丽,与她的姓氏出身都十分契合。生辰也算吉日,万无姻缘难成之说。不晓得她良缘难结,是否跟这府内的妖孽有关?照川儿的话说,齐小姐难嫁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那妖孽一直盘踞在府中也未有动作,它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苏阔盯那纸上的字正兀自乱想,一名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的话,小姐已经请来了。”
话音未落,苏阔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住了那扇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