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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奇巧签,难解真情意 ...


  •   齐小姐并未露面,只是坐在了屏风后头。可那咄咄逼人的妖气,早已狂傲地表明了她的身份。

      “道长,不知小女的姓名和生辰如何?”

      苏阔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夫人无须担心,单看小姐的闺名和生辰都是极好。不过为求妥帖,还请小姐摇签,贫道随后为小姐拆解签文。”

      齐夫人点点头,小丫鬟又端着方盘走了过来。苏阔将竹签放进签桶,递了过去。

      丫鬟托着签桶闪入屏风。不多时,就听那签桶轻摇,只几下,便有竹签落地。少顷,那支签便被呈到了苏阔眼前。

      齐夫人道:“那便有劳道长解签吧。”

      “好说好说。”苏阔一边说着,一边捏起那根竹签细看:

      恩将报知己,但借娆女身。
      缥缈百年事,逍遥自在心。
      何妨只问道,且作局外人。

      苏阔眉间一跳:“好一个狂妄的妖精!她这是叫我少管闲事?”

      这签文只是障眼法,并没什么稀奇。倒是这妖精明晃晃一番挑衅,勾起了苏阔的兴致。

      齐夫人见他盯着那竹签出神,不免心生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老钟道长,不知小女这签文,可有什么不妥?”

      苏阔将那竹签放回托盘上,道:“夫人放心,这签文么...呵呵,妙得很,乃是上上之签。”

      见小丫鬟已将竹签呈给了齐夫人,他这才开口道:“这签文说得好,‘守得清明智,比翼鸟自来’。意思是说,小姐只要心智清明,内心坚定,那命定之人自然很快就会出现。”

      齐夫人听了甚是欣喜。可随后又看了一眼那屏风,面露些许难色。

      见她神色有异,苏阔问道:“齐夫人可是有话说?若信得过贫道,不妨讲来听听。”

      齐夫人轻叹一声道:“既是请了道长来,又怎会不信。只是方才听道长所言,倒是想起一事。”

      “小女之前有过一个中意之人,那人么...人品才学都不错,只是若即若离,仿佛并未属意于小女。为此事我也问过她的心意,她却只说与此人并无姻缘可言。唉,这真是叫人糊涂。我就担心,若是小女心里还一直记挂着那个人,这心智如何清明,好姻缘到何时才能出现?”

      苏阔心下了然:“这大概说的就是那位赵先生了,看来这妖精十有八九就是冲他来的。”

      见齐夫人面带愁容,苏阔宽慰道:“既然这签文说良缘将至,那必定不假。至于夫人说的那个人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朝屏风那边瞟了一眼:“此人虽然才学德行不俗,但若明知小姐对其有意,态度却暧昧不明,使得小姐内心忐忑难安。依贫道看,这实非君子所为。”

      见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他略微提高了声音:“既非君子,那就是小人。小姐聪慧,又怎会被此等小人蛊惑?夫人宽心,贫道敢说,不出两日,小姐必定可以平复心绪,自在清明。之后只需静待良缘便可。”

      齐夫人仿佛久旱逢甘霖,抚着心口叹道:“哎呦,那可真是老天保佑!多谢道长指点迷津!这回我可就放心了。”

      苏阔继续笑眯眯说道:“贫道还会送小姐一道护身符,那些个污浊之物自会退避。”

      齐夫人激动得站起身,正要再次谢过,却听见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再一抬眼,见齐小姐已由丫鬟扶着,款款而出,来到眼前。

      见女儿骤然露面,齐夫人有些不高兴,嗔怪道:“娆儿,怎么回事?道长还在此,你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冒冒失失地出来了,这成何体统?”

      说完又看向苏阔,歉然道:“这便是我那不懂事的女儿,道长不要见怪。”

      苏阔则笑说道:“齐夫人哪里话,这算命也要讲究个缘分。今日贫道有幸,能为小姐算姻缘,也算有道缘。既是有缘,那必会相见。”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这位齐小姐。

      原先他以为,被妖精附了身的女子大概是要么妖冶妩媚,要么凌厉冷峻。没想到眼前的这一位,既不媚也不冷,却是目光灵动,唇角微翘,一脸的天真。若不是那咄咄逼人的妖气,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个妖精化的。

      而那齐小姐连半个眼角也没分给苏阔,径直来到齐夫人面前,轻轻一福身,说道:“母亲,方才女儿听闻道长解签,心中有些疑惑,想当面向道长请教一二。”

      齐夫人自是脸色不好看,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

      齐小姐挥手退了身边的丫鬟,一转身,背对着齐夫人走了过来。在离着苏阔不足两步的地方站住,彼此心照不宣地打量起来。

      终于,齐小姐率先开口道:“听何三娘讲,道长道法精深,尤其擅卜姻缘,方才替小女解签,也是言之凿凿。不过小女心中却有些疑惑,想请道长赐教,不知是否唐突?”

      苏阔堆起一抹微笑:“不敢当,谈不上什么赐教,有什么话小姐旦说无妨。”

      齐小姐也回敬他一笑,道:“所谓姻缘,讲的是夫妻二人之缘分。道长替求姻缘者解困,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只是道长乃修道之人,修道者清心寡欲,对于男女之事,情思之事,你又懂得多少?若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却为他人指点迷津,这不是很可笑么?”

      苏阔还没答话,那头齐夫人已经险些晕倒。她指着齐小姐颤声道:“娆...娆儿,你给我住口!大庭广众之下,怎能这般口无遮拦,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苏阔暗笑:“这哪有什么大家闺秀,厚脸皮的妖精倒是有一个。这妖精如此不留情面,无非是想叫我难堪,只是可怜了齐小姐这壳子。”

      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当众戳穿这妖精的身份。一来是怕吓到众人,引起麻烦。二来是想着,齐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这被妖精附身的名声传扬出去,恐怕这辈子也难嫁了。

      想到这,他安慰齐夫人道:“夫人息怒,小姐她心思奇敏,不拘小节,贫道十分佩服。至于小姐的疑问,贫道也被人问过多次,更不必介怀。”

      说完目光又转向齐娆:“小姐所言极是,贫道的确并不通晓男女情思之事。不过,这姻缘乃天定,实属天意。贫道只是凭借所修之术,窥得些许天机,再据实转告给求解姻缘之人。谈不上什么指点,更无妄言,只是借我之口,传天之意罢了。”

      “我窥不得天机,如何知道你讲的是不是真的?怎知不是你编的?”

      “哈哈哈!”苏阔大笑:“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骗你?况且妄言天意可是要遭天谴的。在这上面贫道可不敢用什么...障眼法。”

      齐小姐细眉轻挑,稍作思忖。随后缓步上前,放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问道:“原来妄言会遭天谴?那我问你,你今年几岁?”

      苏阔登时一噎,立刻也压低了声音反问道:“你又是几岁?”

      “我?”齐小姐拾起袖面,掩口娇笑道:“‘英雄莫问出处,美人别问岁数’,道长难道没听说过?”

      “美人??呸,不要脸。” 苏阔扯了扯嘴角。才腹诽了一句,齐小姐又继续追问道:“怎么,不敢说么?你究竟几岁?”

      苏阔立刻挺直了脊背,毫不犹豫道:“二十五!”

      齐小姐玩味地一笑,一抹别样的风情堆在眼角。她缓缓凑向苏阔的耳边,朱唇轻启:“潜心修道二十五载,修的却是无情道?那你一定还是个童子吧?不过...你当真清心寡欲么?做了道士就不会动心么?这么喜欢替人家算姻缘,都不打算替自己算一算么?”

      这一番轻佻的言语,连同她温热的气息,一齐吹进苏阔的耳朵。他的脸顿时红得像一只熟虾。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妖精!

      苏阔恨恨地朝后退了两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齐小姐也紧随上前,不依不饶道:“到底是谁无耻?若当真那么心无杂念,你脸红什么?”

      “你!”

      “呵,我看你才是那伪君子,真小人。”

      “......”

      苏阔明白了,方才自己言语间对那个赵先生有意贬损,惹得这妖精不高兴了,这才想方设法的替她那心上人出了一口气。

      他不禁冷笑一声:“没错,贫道是心存杂念,但并无邪念。不像某些人,满腹经纶却是道貌岸然。”

      齐小姐面色骤然一寒,抿了抿嘴唇。

      “你鸠占鹊巢,究竟是想成全这壳子还是自己的私心?别忘了,无论哪一个,对于你那恩人,不过都是个半真半假,不伦不类的东西罢了。还是说,无论怎样你都心甘情愿?”

      齐小姐面无表情。半晌,鼻子里才哼了一声,吐出一句:“你懂个屁。”

      苏阔也不恼,反倒是莞尔一笑:“贫道是不懂。既然你懂,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齐小姐抽了抽鼻尖,伸出一只手,从签桶里随便摸了根竹签出来,在指尖摆弄了一阵,垂着眼帘问道:“方才你说...两日之内,是么?”

      “正是。”

      “若是两日之后,依旧混沌不清,又待如何?”

      “这个嘛...”苏阔似笑非笑:“那小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比翼鸟,远走高飞了。”

      齐小姐听罢,眉目一舒,倒像是松了口气。

      她将手里的那根竹签丢了回去,只扔下一句:“知道了”,便转身回到齐夫人身边。

      方才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又嘀嘀咕咕,只把齐夫人听得如坠云雾。现在见女儿来到跟前,便问:“娆儿,你...你这是,听明白了?”

      “是,母亲。”

      “那...那... ” 齐夫人自己千头万绪,也不懂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母亲宽心,女儿现在心明如镜,依道长所言,只静待良缘便是。”

      说罢一福身,领着丫鬟退下了。

      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是听女儿如此说,齐夫人内心十分宽慰,对这位老钟道长的感激之情更甚。立刻着人取了纹银五十两奉上。

      苏阔觉得自己不能吃完了又拿,双方推让了一番,还是谢绝了。

      出了齐府的大门,苏阔从袖子里摸出支竹签,凑到眼前一看,上头赫赫然写着:子时过,自去寻你。别睡,等我。

      他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栽在地上。这妖精也忒豪放了,面对他这个男人,还是个道士,她好歹也要有点矜持吧!

      不过她肯自己过来最好,省得惊动旁人。

      随即他念了个诀,化去了障眼法,原本的签文即刻显现出来:柳暗花明,自有贵人相助。

      看到这个苏阔不禁一笑:“这妖精运气不错。”

      奔波了一天终于回到客栈,伙计热情地将他引入客房,一会儿的功夫,又送来了浴桶,还有干净的手巾和新沏的茶水。

      苏阔摘下木簪,披散了长发,三两下除去衣物跨入木桶,一下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

      水汽氤氲,暖意蔓延至指尖,周身的疲惫都丝丝缕缕地散出来,化入水中。

      他无比满足地眯起了眼,由衷地感叹道:“有钱真好啊。”

      被这久违的温暖包裹着,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是谁?”还不到子时,那妖精提前来了吗?

      门外的人没答话,只是又轻轻敲了几下。

      苏阔从浴桶中站起身,抓过手巾胡乱擦了擦,套上袍子拿了剑来到门口。

      “请问,老钟道长在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似乎并不陌生。

      拉开门,门外正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公子。

      他略微愣了一下。这赵公子漏夜来访,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笑问道:“这位是赵公子吧?”

      赵公子见苏阔长发未束,发梢还有水珠滚落,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略显拘谨地施了一礼:“赵某贸然来访,扰了道长清修,实在是失礼。还请道长莫要怪罪。”

      “无妨!赵公子不必客气,里面请吧。”说着将他让进屋内。

      赵公子寻了张椅子坐下。苏阔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赵公子深夜造访,不会是来找贫道算卦吧?不过,公子怎知我住在这里?”

      赵公子接过茶盏,不无尴尬地说道:“说来惭愧,赵某因为有事想向道长请教,便一直在齐府门外等候。后来见道长出来,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远远跟随。谁知道长脚程甚快,后来便跟丢了。方才在这附近打听了几处客栈,才找到这里。”

      苏阔坐到他旁边,笑道:“赵公子有什么事尽管讲来,无须客气。”

      赵公子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将茶盏徐徐放下:“不瞒道长,对于一些事,赵某心中有些疑惑,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侧过身,目光带着许多忐忑:“敢问道长,方才在齐府见到齐小姐,可发现有什么不寻常?”

      苏阔不答,却反问道:“公子所说的‘不寻常’是指?”

      赵公子手指在茶盏边缘摩挲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道长法力高深,想必什么都瞒不过道长的眼睛。我...我所疑惑的是,那齐家小姐究竟是人,还是...妖?”

      “呵呵,赵公子因何会有如此猜测?” 苏阔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见他这般态度,赵公子似乎已猜到了七八分:“这个说来话长,如果道长愿意听,赵某必定知无不言。只是在此之前,可否请道长明白告知,他究竟是不是妖?”

      “是。” 事已至此,苏阔也不想隐瞒。

      闻言,赵公子仿佛身上紧绷的一根弦断了,无力地跌入椅中,神情恍惚地嚅嗫道:“果真如此。”

      接着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挣脱了椅背急问道:“那道长打算如何处置?”

      “妖物化了人形,魅惑人心,自然是留不得的。”

      其实眼下苏阔并没有决意要除了那妖精的意思,她只是不该来到人间,但毕竟未曾害人性命。但他此刻却偏要这样说,就是要看看这赵公子作何打算。

      赵公子果然信以为真,颤声问道:“道长能否看在他不曾害人性命,也未曾作恶,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苏阔一挑眉:“公子如何知道她不曾害人性命?何以如此笃定她不曾作恶?”

      赵公子摇了摇头:“我无法证明,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坏事。”

      师傅说过,妖魔善于攻心。齐府那个妖精未见得有多厉害,可赵公子毕竟是个凡人。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对那妖精百般袒护,明显是被迷了心智。

      苏阔想了想,温声道:“赵公子,你可知妖精大多善用妖术,魅惑人心。对于凡人来讲,一旦被她们缠上,就好比服下精心烹制的毒药,食之美味,却是噬骨蚀髓。往往是被她们迷了心智却还不自知啊。”

      “迷了心智?”赵公子慢慢抬起目光,“敢问道长,被迷了心智的人会怎样?”

      “嗯...”苏阔思忖道:“你会想方设法跟在她身边,对她言听计从,以至于旁人的话都听不进。严重的甚至昼不能思,夜不能寐。总之,你的眼中仿佛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这一番解释很是直白,想必赵公子一定懂得他的意思。

      赵公子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言听计从,时刻跟随...若真如道长所言,恐怕被迷了心智的不是我,而是他了。”

      苏阔被他这话吓了一跳,看来这个赵公子病得不轻啊。

      “方才道长说,妖精是凡人的毒药?可对于那些妖精,凡人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毒药?”

      苏阔皱起眉,这个赵公子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就好比现在,他不曾害我性命,可我倒是要害得他丢了性命。究竟谁是谁的毒药呢?”

      强词夺理!苏阔觉得必须让他清醒清醒,于是冷声道:“她是不曾害你性命,却害了齐家小姐,虽不至死,却也叫她的命格生出变化。齐娆何辜?”

      赵公子点了点头:“道长此言有理。”说着他起身来在苏阔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终究因我而起,我甘愿以命相抵。只求道长能高抬贵手,饶他性命!” 说罢竟是屈身要跪。

      “哎哎!”苏阔吓得立刻跳起来,一把将他拦住:“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非取她性命不可!”

      赵公子眼中顿时又现出生机,一把抓过苏阔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道长当真能留他性命?”

      苏阔将他按回到座位上:“你先坐。”说罢又给他倒了杯茶,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他摸了摸鼻子:“赵公子,如你所言,那妖物或许真的不曾作恶,不过也不能说她就没有...,你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

      苏阔将又欲起身的赵公子按回去。

      他觉得此刻赵公子需要平复一下心绪,另外他自己也有些好奇,便问道:“对了,赵公子怎么会猜到齐小姐是妖精呢?莫非她不小心露了马脚?”

      赵公子静默了片刻,继而反问道:“‘对你言听计从,时刻想伴随你左右’,道长身边可有这样的一个人么?”

      苏阔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赵公子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那大概道长还体会不到...”

      “这样的一个人,纵然皮相有千般变化,只要心没变,那他看着你的眼神就不会变。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苏阔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赵公子的话他听得懂,却体会不到。

      他又接着问道:“那妖精说,她留在齐府是为了向你报恩。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公子抬起头,清秀的面容在灯光下有些苍白。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我说过,会对道长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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