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凤桐

7、第 7 章

　　方辉肉眼可见的怔了一下，很快他便不再说话，起身离开了，他走后，阮悠悠把脸埋了起来，开始自我催眠，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拖拉机开的确实慢了一些，不一会，她就觉得好像没那么颠了。

　　回村后，方辉跟着村长给村民发钱，阮悠悠回到家，喝了半杯热水，上床睡觉，这一睡便睡到傍晚。
　　醒来时，小院已经摆上了饭桌，厨房冒着腾腾热汽，方辉站在灶台前，从阮悠悠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半个背影。跟同龄的男孩比起来，他显然是有些瘦削的，但奇怪的是，这种瘦削并没有让他显的单薄，反而给人一种力量很重的感觉。

　　两人多宽的饭桌很快便摆满饭菜。
　　阮悠悠在方霞来叫她之前跳下床，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出门。

　　走到饭桌旁时，她难掩惊讶：“这么丰盛。”
　　她抬头，看着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鱼的方辉：“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今天是儿童节。”方霞从方辉身后探出个脑袋，小声地说。

　　阮悠悠愣了愣：“哦。”

　　吃过饭后，方霞收拾碗筷，方辉进屋帮奶奶擦拭身体，喂饭喂药。

　　阮悠悠在家里当了好几天闲人，脸皮用尽，帮着在水池前洗碗，她在家时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体验，刚放完洗洁精就摔碎了一只碗，食指也被落在盆底的碎瓷片割出一条不深不浅的长口子。

　　方辉在屋里听见动静，走出来一看，顿时蹙了眉，返回屋里，很快便拿了一个有些发黑的编织筐出来，从里面拿出一个黄瓷瓶，撒了点黑乎乎的粉末在阮悠悠手上。

　　“这是什么？”阮悠悠抬头看他。
　　“艾草灰。”大概是怕她嫌弃，他轻声解释，“这些都是之前烧艾草的时候存下的，能止血消炎。”
　　阮悠悠哦了一声，下意识的勾了勾手指。

　　处理好伤口，暮色也彻底笼罩下来。

　　方霞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小凉席，铺在院子的灯光下，又拿了作业本出来，趴在上面写。
　　方辉就坐在她身旁，已经换了一本书看。偶尔方霞抬头问他题目，他便停下来指点几下，随后眼睛又回到书页上。

　　“你在看什么书？”她随口问道。

　　“一本小说。”方辉依旧低着头。
　　“名字呢？”
　　“不知道。”
　　“不知道？”阮悠悠一脸怀疑，然而不等她继续说话，方辉就把书翻了过来。

　　“好吧。”阮悠悠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

　　这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

　　书本老旧的抖一抖甚至都能掉出残页来，但就是这样一本书，旁边的人却读的异常专注。
　　这让阮悠悠不由得对这本书的内容产生了一丝好奇。
　　她随口问道：“讲了什么内容？”

　　“一个天才画家，因为喜欢画画，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去了一个叫巴黎的地方。”

　　“然后呢？”阮悠悠问。

　　方辉又翻了一页，继续说道：“去到巴黎之后他因为没有工作变得穷困潦倒，被一个朋友救济，几年后他离开了巴黎，去了一个远离人烟的小岛上。”

　　阮悠悠听得眉心皱起：“然后？”

　　“我只看到这里。”方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给我看看。”阮悠悠从他手里抽走书，随便翻几页，“情欲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疾病，女人是我……获得快感的工具……”

　　她抬眸，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继续读道：“男人的灵魂是漫游于宇宙最遥远的地域，女人却要把它弄进网罗里，罩得结结实实……”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天才画家，明明是个渣男！”阮悠悠把书扔回到他怀里，皱着眉看天上的月亮。

　　方辉问她：“什么是渣男？”

　　“渣男你都不知道？”阮悠悠侧头看他，“就是骗子，感情骗子！”

　　方辉似乎是愣了愣，过了会，淡淡笑了一下。

　　还笑？
　　阮悠悠瞪着他，一歪身，又从他怀里把书拿过来，很轻易的就翻到了刚才看的那一页，她指着上面划线的句子问他，“女人是男人……的工具吗？”

　　她脸色微微胀红着：“你赞同这观点？”

　　方辉摇头：“不赞同。”
　　“不赞同你还画出来？”

　　方辉的唇一下便弯了起来，解释道：“这不是我画的。”
　　阮悠悠呵了一声。
　　夜风吹来，带来几分凉意，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蜷了蜷脚趾。

　　“回去吧。”方辉看着她说，“起风了。”
　　阮悠悠“嗯”一声，却没挪动，过了会，她问方辉：“你今天去卖笋，卖了多少钱？”

　　方辉顿了顿。
　　阮悠悠摆手：“算了，别说了。”

　　她不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过了会，方辉起身把早就睡着了的方霞抱回了房间。就在阮悠悠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却端了个水盆出来，已经立夏，室外温度并不低，水盆上方冒出的热气告诉阮悠悠，这是一盆热水。

　　“泡泡脚吧。”方辉把水盆放在她脚下，又在旁边坐下了。
　　阮悠悠有些出神的盯着那盆水看了一会，抬腿把脚泡了进去，水温微烫，泡了没几分钟她就沁出热汗。

　　口袋里手机震动两下，阮悠悠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手机很快就不震了，过了两秒，又开始震动，阮悠悠把手机拿出来，直接关了机。
　　这一次，她没再把手机踹回口袋，而是随手丢在了旁边的凉席上。

　　天上有星，不多。

　　阮悠悠双手杵着下巴，问方辉：“你今天卖了多少钱？”

　　“九十多。”这一次，方辉没有停顿。
　　阮悠悠“哦”了一声，又问他：“几天卖了九十？”

　　她这话问的很笼统，但方辉听懂了。
　　“三天。”他淡淡答道。
　　阮悠悠点头，顿两秒，她问他：“你爸妈去世多久了？”

　　四周安静下来，只余虫鸣声和远处的蛙叫声，方辉沉默着，就在阮悠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五年。”

　　五年。
　　听上去似乎还不足够让人感叹一句“好久”，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五年前，他也就才十二三岁吧？

　　这么想着，阮悠悠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了，深吸一口，多神奇，她现在居然有些习惯这种苦哈哈的味道了。

　　夜深人静，谁都没再说话。
　　过了会，方辉起身，把桌椅都收进了厨房，阮悠悠也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往房间走。

　　方辉叫了她一声：“你——”
　　刚说了一个字，他就顿住。

　　阮悠悠回头看他。
　　“对不起。”方辉说，“你叫什么名字？”

　　阮悠悠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阮悠悠。”她说，“你就叫我悠悠吧，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方辉“嗯”一声，嘱咐她：“记得关窗，今天晚上会下雨。”
　　他说完，便回屋了。

　　阮悠悠抬头看一眼，月朗风清，天上连片乌云都没有。她不以为然，回屋就躺下了，不成想半夜还真下起了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阮悠悠的床紧靠着窗户，被刮进来雨滴打醒。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把窗关好，这才又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家里敲门，方辉站在门口跟人说了几句话，吃早饭的时候，他告诉阮悠悠，她家里人的电话打到村委会去了，村长让她赶紧联系一下。

　　阮悠悠随口应了一声。

　　白天，她把手机开机，十多条短信蹦出来，全是未接来电提示，阮悠悠打开聊天软件，看见周佳给她的留言。

　　——手机怎么关机了？物流给我打电话说寄过去的件一直联系不上收件人，再不去取就要退回了，我让他代为保管几天，你五号之前一定要去拿啊！

　　下面附着物流站的地址。

　　阮悠悠给她回复：地址写错了，我这是临秀镇。

　　“没写错。”周佳很快给她回复，“你那破地方物流根本到不了，只能送到隔壁镇。”
　　她问阮悠悠：“你手机怎么空号了？”

　　“被销了，以后找我打另外一个号。”
　　“艹，你那后妈真他妈绝。”周佳骂了一句，再次嘱咐，“五号，五号，记住了吗！我百忙之中给你寄的东西，不许浪费！”
　　“知道了……”
　　周佳又说：“友情建议，你最好找个人跟你一块去。”

　　晚饭时，阮悠悠问方辉：“临秀镇离这远不远？”
　　“还好，不算远。”
　　“不算远是多远？”
　　“坐车的话，两个多小时吧。”

　　阮悠悠停住筷子，坐在那思考。
　　方辉看她一眼：“怎么了？”
　　阮悠悠：“我有一个包裹放在那边的物流站。”
　　“你要去拿？”
　　阮悠悠点头。

　　方辉说：“一会我去帮你问问，明天有没有去那边的车？”

　　“去哪问？”
　　“砖厂。”

　　阮悠悠点点头，过几秒，她忽然顿住，眼睛盯着方辉。

　　“怎么了？”方辉抬眼看她。

　　“你最近怎么不去砖厂了？”
　　“最近活少，那边不缺人。”

　　阮悠悠皱了皱眉，心中划过一个猜测：“是不是上次我去找你影响到你了？”

　　方辉看着她，片刻后，面色带笑的转回头。
　　“没有。”他说，“没影响。”

　　“真的？”
　　“嗯。”

　　阮悠悠松出一口气。

　　刚吃完饭没多久，王沛凝的电话就又打来了，阮悠悠停了一会才接通电话。

　　“悠悠啊，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
　　“有事吗？”

　　王沛凝笑笑：“昨天手机怎么关机了，阿姨找你都找不到。”

　　“有事说事，不说挂了。”
　　王沛凝顿了一下，挺委婉的说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抽烟了？”

　　“你的眼线没告诉你吗？”
　　“什么眼线？悠悠，你在说什么，阿姨怎么听不懂。”

　　“咱能不能别装了。”阮悠悠说，“人老头都说了，你让他帮忙盯着我点。”

　　她说完，那边默了两秒，王沛凝说：“阿姨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要是出点什么事——”

　　“哦，你现在知道我是女孩子了，当初撺掇我爸把我扔过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女孩子……”
　　话音未落，电话里就传来一阵杂音，紧接着阮季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阮悠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又是这句话，阮悠悠想。

　　“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任何规划！”

　　我有。

　　“抽烟，打架，不思进取，你现在跟街上那些混日子的小流氓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戒烟，什么时候戒烟，我什么时候让你康叔叔接你回来，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