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区》韩骨

2、第 2 章

　　三十六区实验一号地。

　　休眠仓缓慢推开，阮承坐起身，接过杜鹃递来的浴巾，站起身。

　　“目标情况怎么样？”

　　杜鹃双腿一滑，带着椅子转回了巨大的显示屏前：“身体状态稳定，精神数值在临界值。挺健康，死不了。”

　　阮承穿上常服，走到显示器前。

　　显示屏几乎占了整面墙壁，液晶屏幕新一块旧一块，看起来花花绿绿，十分凑合。

　　杜鹃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快按了几下，一串一串的数字前出现了十几个监视屏幕：“二十三号算是这一批里面数据最好的了吧。精神力量都大过老大你了。”

　　“得亏了他，不然这一批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杜鹃撇撇嘴，表情嫌恶，“李博士真是疯了，为了一个不靠谱的拟态潜能激发，竟然来做人体实验，中央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鹃。”阮承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杜鹃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滴滴滴”

　　监视屏前出现了一个对话框，阮承按下接通建。

　　“李博士。”

　　“阮队长。您这一系列行动不符合规定吧。”

　　屏幕上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沉着脸，眼神阴霾。

　　“新规四百二十一条，不可随意动用人体进行任何形式的科学实验。如有违反，行动组可采取合适手段进行干预。博士，我是依法行事。”

　　“少来！”李博士把桌子拍得震响，“你知道这项研究的意义吗！你知道这对人类意味着什么吗！”

　　“异能！那是异能啊！有了异能，人类哪还用龟缩在基地！这是人类重新征服地球的唯一途径！阮承，你也是科学工作者，你的探索精神都让狗吃了吗！”

　　“李博士。探索精神不是你拿生命当儿戏的借口。”

　　李博士冷笑了一声，说：“冷冻人，阮承，那些都是冷冻人。他们每一个都无依无靠，没有经历过末世的洗礼，身体素质和精神承受能力底下。他们醒来只会给基地带来负担，不醒也要浪费资源维持冷冻。”

　　“一旦通过这一训练得到了异能，这些冷冻人还要感谢我呢！”

　　“第一，异能目前只有通过注射试剂才有机会觉醒。第二，冷冻人的问题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博士，违反规定的报告已经上交给区长，您有异议的话可以向区长起诉我。”

　　“我还有会议要开，先挂了。”阮承不等李博士说话，关掉了通话。

　　“老大！”杜鹃惊诧地调出监视屏，“二十三号醒了。”

　　屏幕里，清一色的休眠仓中，其中一个亮起了灯，缓缓打开。

　　赤裸的成年男人从里面坐起身，营养液顺着头发往下滴。

　　他弯曲手指，转了转手腕，环顾四周，准确的找到了摄像头，直直地看过来。

　　杜鹃抽了口气：“这，他怎么知道摄像头在这边的？”

　　阮承盯着屏幕中的眼睛，好像在和他对视。

　　“二十三号的档案发我一份，联系医务队去休眠室，我去看看情况。”阮承顿了一下，“白叔的制服在这吗？”

　　“在吧。老大，你要大叔的衣服干嘛？”

　　阮承没回她，拿起放在控制台上的手环，打开了三号柜门，拿出一套衣服，转身出了控制室。

　　杜鹃的动作麻利，阮承走到一半时，资料传了进来。

　　等电梯的间隙，阮承快速浏览二十三号的资料。

　　火种计划二十三号

　　受理人：赵弛，男，年龄：29。

　　冷冻时间：2015年3月12。

　　申请人：国家基因馆馆长赵方欣

　　担保人：腾龙队队长陈程

　　保密等级：一等。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军服，表情严肃，双眼炯炯有神。

　　阮承的目光在一寸照片上停留许久，直到电梯提示音响起。

　　“叮咚，负七楼到了。”

　　阮承回神关掉资料走出电梯，在走廊尽头停下。

　　手环靠近休眠室的电子锁，“滴”的一声后，机械女音响起。

　　“检测到一级权限锁匙，认证通过。”

　　“欢迎您来到一号休眠仓。”

　　厚重的金属门慢慢推开，冷气化为白雾从门缝中蒸腾而出。

　　医务队已经到达休眠仓，医务人员举着仪器和各式药剂围在裹着简单白色外衣的男人周围。

　　一位女医生正把淡粉的药剂打进男人身体里。

　　“保暖用的，没什么坏处。”女医生有人看到阮承，打招呼：“阮队。”

　　阮承向她点点头，走进休眠仓。

　　赵弛身上贴了很多圆形的贴片器，胳膊上绑了测心率的仪器。

　　一身制服的阮承在清一色的白大褂之间格外显眼。

　　赵弛注意到来人的穿着和导致他晕倒的男人一模一样，等看到脸更是惊讶：“阮承？刚才是你…”

　　“好久不见。”阮承点头，“情况特殊，不好意思。”

　　赵弛盯着他，最后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半人高的仪器发出“叮”的响声，一个套着白大褂的年轻男生夹着文件夹走过来。阮承让开位置。

　　男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问赵弛：“头还疼吗。”

　　“不疼了。”

　　“胳膊腿动动，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赵弛弯曲关节，试探了几下，说：“没有。”

　　男生点点头，说：“半点毛病没有，体格得分比我们行动队的一些人还要高。”

　　他上下看了赵弛几眼，就差发出“啧啧”的声音，大喊别人过来围观珍惜动物。

　　“初步诊断没有精神创伤。”男生仰头看阮承，“老大，他真的跟你打了一架？还把你打趴下了？”

　　阮承从他手里拿过手写的报告，说：“是他。杜鹃跟你说的？”

　　“哪还用她说，当然是我亲眼在控制室看到的！”

　　“嗯。”阮承翻过一页纸，说：“工作时间擅离职守，你和杜鹃这月的绩点扣五十。”

　　“靠！阮哥！队长！别啊，我错了，我错了！你扣我的就算了，你别扣杜鹃姐的啊！她知道了得杀了我！”男生惊奇的眼神瞬间没了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阮承。

　　阮承扫视着纸上的内容，大概过了三四分钟，直到男生等的头发都蔫了一半，才把报告递回去，开口：“下不为例。”

　　“得嘞！老大你人最好了！”

　　医务队在男生咋咋呼呼的欢呼声离开了休眠室。

　　仪器的滴滴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消失，阮承再此拿出印着折线的证件，翻开递过去。

　　“三十六区行动队阮承，编号01。正规军，不算骗你。”

　　赵弛裹着单薄的大衣坐在休眠仓盖上，意味深长地看着阮承，问：“这是哪？”

　　“第三十六居住区实验地”阮承把衣服递过去，等赵弛接过，背过身去：“事情很复杂，不过想必你有一些猜想。”

　　“现在是2041年？”

　　“按照旧历是2045年。”

　　赵弛点点头，套上夹克，敲了敲身旁的休眠仓：“这玩意里面，躺的都是人？”

　　“是。”

　　“所有人的档案你都有？”

　　“……”阮承沉默片刻，点头，“我的权限可以查阅绝大部分档案。”

　　赵弛扣好皮带，问：“帮我查一下方欣。”

　　阮承没有立刻答应。

　　赵弛对他了解颇深，问：“方欣怎么了。”

　　“我暂时不知道你姐姐的情况”阮承说，“冷冻人的档案需要去资料库查询，我尽力查，有消息告诉你。”

　　赵弛点头，“冷冻人，是指我这样的人？”

　　“是，2014年下旬冷冻计划开始，为需要的人提供冷冻技术。项目启动需要得到直系亲属和本人认可以及足够的资金支持，在检查基因和审批后，予以冷冻。”阮承看着赵弛。

　　赵弛会意，回答：“我不知情。”

　　他眉头皱起来，似在思索：“我的记忆里我应该是死了的。”

　　阮承听见“死”这个字眼，略微怔愣。迅速回神点头，调出杜鹃给的档案，锁了几项内容，把手环递给赵弛。

　　“本人病危，亲属代替决定冰冻的案例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你可以看看这个。”

　　内容只有几项，重要的信息都被阮承锁了，赵弛看到文件尾部两个熟悉的签名，收回身子，示意看完了：“多谢。”

　　“刚才的……”赵弛想了一会，没找到合适的词汇形容之前的七天，于是放弃，接着说，“是怎么回事？”

　　“还有，我没记错的话你1987年生人。”他上下打量阮承，双手支着休眠仓盖。

　　以两人之间的默契，赵弛相信阮承知道他要问什么，眼神最后停留在那双熟悉的波澜不惊的眼睛，安静地等待回答。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拟态系统通过对神经进行刺激创造出的虚拟场景。你会被拖入其中，是我们的失误。不过拟态系统不能凭空创造。它创造的场景是对人类记忆的再现。所以你看到的，就是我们经历过的。”

　　“至于我，事关重大……”阮承习惯性推眼镜，回望过去。

　　事关重大的潜台词是保持沉默。

　　这个词语在曾经的日子里赵弛听过无数遍，甚至成为两人最终分道扬镳的导火索之一。

　　两人僵持几分钟后，赵弛挪开眼睛，“你和原来真是一点没变。”

　　“你的家人为你选择冷冻的原因我不清楚，但不会希望你在这个时段苏醒。”阮承默认了赵弛的话，摁开休眠室的舱门，在轰隆的响声里，对赵弛说，“很遗憾，但还是欢迎你来到末世。”

　　阮承领着赵弛离开休眠仓，回到控制室。

　　杜鹃准备好热水和压缩食物，看到两人走进来，打招呼：“二十三？你穿这身比大叔帅多了！”

　　“杜鹃，我们技术员。”阮承介绍，“控制室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凑合点，刚从休眠仓出来不适合摄入太多食物。”

　　赵弛示意无妨：“二十三是什么？”

　　“数百人的幸运数字，救世主的光辉代号！”

　　“杜鹃……”阮承制止了正准备发表激昂演讲的杜鹃，选择了最简洁的话语解释。

　　“二十三是已发现冷冻的休眠仓编号。有人非法开启模拟景态强制连接休眠仓，在没有保护措施的前提下在虚拟环境中受到的伤害会导致精神损伤。你的精神力量超出了预估值，系统发出警报，我们才发现异常。”

　　“由于没有设置限度，模拟景泰会持续到没有精神力存在才会休眠。如果没有及时停止，休眠仓的所有人都会悄无声息地进入脑死亡状态。”

　　阮承郑重道：“这次多谢你。”

　　控制台滴滴答答响起来，杜鹃转着椅子回去，说：“老大你解释那么半天累不累，反正都是要躺回去的！”

　　和控制台一起响起的还有阮承的手环。

　　控制台前的杜鹃哀嚎一声：“老大你是乌鸦嘴吗！我以为开会只是你搪塞李博士的借口啊！”

　　“开会的是我，你又不去。”阮承点开信息浏览了一遍，转向赵弛，“苏醒的冷冻人有两种选择，留下来或者重新接受冷冻。”

　　“大部分都直接躺回去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这个情况醒过来可不是好事。”杜鹃调出来一段视频，“喏。”

　　赵弛看向屏幕。

　　视频是一段简单的航拍。

　　从类似城市的地方上升，大陆景况一览无余。

　　人类聚集在大陆的东南部，灰色调的建筑群以中间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开始呈辐射型分布。

　　稀少地安置在一片呈现暗紫色的陆地里。

　　无人机飞过最后一片建筑群，大片的荆棘占据了土地。他们枝叶粗壮，像繁殖过度的蝗虫覆盖了地面。

　　离居住地近的荆棘并不茂盛，越往北走，盘根错节的荆棘丛越高大。

　　小灌木长成了参天大树，粗糙的表皮成了大陆的肤色。

　　航拍机器一路向西北走，荆棘越长越高，离航拍机越来越近。暗紫中夹杂着雪白。

　　在荆棘林和雪山的交界处，一枝枝条腾空而起。画面剧烈颤抖，随着机器碎裂的声音，回归黑暗。

　　“这是……什么。”赵弛皱眉看着屏幕。

　　“荆棘。目前稀少存活的植物之一。”阮承回答，“如果它还能被称之为植物的话。”

　　“环境的严峻导致大量物种灭亡，要想存活下来就必须进化。这些荆棘是植物进化的结果。阳光稀缺，水分减少，让他们进化出了新的生存方式——捕猎。”

　　“人类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荆棘。环境，丧尸，变异的动物，我们几乎成为了食物链底端的存在。”

　　“冷冻是理智的选择。”阮承看向赵弛，转开话题，“我把你叫醒，你的安置工作由我负责。杜鹃先带你去生活区暂住，等会议开完我会尽快安排你的冷冻。”

　　“等等。”赵弛叫住转身要走的阮承，“我没说选择重新冷冻。”

　　阮承转头看着他。

　　“把主动权放在别人手上，躺进棺材里等死的行为我不会做。”

　　阮承没有反驳，并不惊奇，甚至默认了他“等死”这个说法，“选择权在你，在我开会回来之前，你随时可以改变决定。”

　　“杜鹃，你负责安顿，带他多了解一下。”

　　“是。”杜鹃应道，表情严肃了一瞬就恢复了嬉皮笑脸，“老大，你这回给点力啊，别天天看我们一队强就剥削我们。巡逻次数再多一点我都能带头造反了！”

　　阮承留下一句“别带着他们胡来”离开了。

　　杜鹃充耳未闻，显然没当回事，转头朝赵弛抬下巴，“哎，别看了！我们队长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这样看啊！走，带你去生活区。”

　　她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下，机械女声响起。

　　“实验站在一小时后关闭，请各组人员提前离开。”

　　“实验站在一小时后关闭，请各组人员提前离开。”

　　杜鹃拉开抽屉，手指勾住一串钥匙，潇洒的转了两圈，转头问赵弛：“想玩把飙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