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03、珍珠泪（15）

　　人最怕的就是闲，一闲就要胡思乱想。为了堵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仙珠每天都要练箭，必要练到汗流浃背。
　　这天风和日丽，仙珠又在后院射箭，但射箭最讲究平心静气，人箭合一，她心浮气躁，射来射去，毫无进步。掉靶的箭比上靶的多得多。自己也怒了，拿起箭把箭靶子一顿乱劈乱打。
　　“你发活也没用，练一百年也是熊样。”
　　是谁在说话？
　　仙珠收了手中的箭，左右环顾，并不见一人。身边的丫头们也唬了一跳，面面相觑。仙珠生在将门，从小听父辈兄长讲过许多江湖故事。知道自己今日可能是遇到过路的高人，不怒反喜，高兴地说道：“刚刚不知哪位高人说话，既然说我熊样，不如出来和我比试比试？”
　　“我为什么要与你比试？”
　　一声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房顶传来，众人吓得脸色大变。仙珠听出说话人有股少年人才有的轻狂稚气，便笑道：“你不肯与我比试，肯定是因为怕了我。指不定你的箭法还不如我呢。”
　　“胡说！老子怎么可能不如你！”
　　话音刚落，房顶上跃下一道影子，虎臂蜂腰螳螂腿，粗布衣裳下肌肉分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孙昂。
　　原来这孙昂在丁字镇不听无真和一真劝阻，执意追随石莽而去后，就真的成了草寇。他以为石莽就是忠勇军，但无真杀了那么多石莽的同伙，石莽恨他恨得牙齿痒痒，本想把孙昂杀之后快，但又怕杀了他后引来报复，所以便将他当做人质先绑起来。一伙人逃窜到京师，没钱没下梢，就想与以前一样，找几个豪富打杀盘剥。但没想到，京师豪富不比乡绅，院墙高耸，家丁奴众，还请了镖师护院。闯了几家都不成功，还损兵折将。在一次闯院之时，石莽还受了重伤，幸亏孙昂把他从死人堆中背了出来。石莽感念孙昂救命之恩，与他结成异姓兄弟。孙昂遂与他讲，只会打家劫舍是没有出路。听了这样的话，石莽只觉得好笑，可他身负重伤，身边人逃得逃，走得走，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往后还要靠孙昂，便连连称是，说贤弟义薄云天，有胆有谋，诸事交由贤弟云云。
　　孙昂武功高强，比石莽之辈不知高了多少。石莽去不了的地方他去得，石莽拿不到的东西，他拿得。
　　孙氏夫妻的死，孙茱疯癫，孙昂都是后来才知晓，少不得捶胸顿足，大哭特哭，发誓要把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大卸八块。
　　找到孙茱后，孙昂便常常悄悄来看她。可怜的孙茱哪怕看到他除了傻笑，也是无知无觉。又因为孙茱喜欢翻墙往别院跑，孙昂也就认识了仙珠。特别是仙珠开始练习射箭之后，他更是常去观摩。仙珠身为女子，箭法比不上他，但在女孩子中算得上是翘楚。
　　但见屋顶突然跳下个男人，细园吓得魂都要飞走了，几个胆小的尖叫着四处躲藏。仙珠倒是镇定自若，让大家不要惊慌，这少年郎不是坏人。

　　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
　　孙昂听到仙珠刚刚笑他箭法不好，便举着弓箭，向着靶子连发三箭，箭箭红心。骂道：“死靶子还射不中，真是活笨蛋。我在山中打猎的时候，猎的都是活物，要射秃子的左眼就绝不会射到右眼!你和我能比吗？知道怎么射箭么，要前腿似橛，后腿似瘸，丁字不成，八字不就！前手如推泰山，右手如握虎尾。怒气开弓，息气放箭！”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孙昂说的他说的射箭要领并不稀奇，兵书上都有，但真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就凭他拿弓的姿势，仙珠就输得心服口服。
　　原来啊，在制作弓的过程中需要使用筋和胶。这两样东西用得越多，弓的力度越大。每一力为九斤十四两。晋人把弓分为一至六等，分一至十八力不等。
　　孙昂之弓胶筋绵着，拉弓之时，手臂上的肌肉如山丘一般丰隆而起。手稳如铁，箭速极快。想要达到这样的速度和力量，必要拉到十五力之上才可以。
　　再看他射出的箭矢，快如闪电，力大之极。她也曾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能人，射出的箭可以穿透云霄，射中云中鸟，被人称作“穿云箭”。眼前的人大概那传说中的能人，射出的就是穿云箭！
　　仙珠最是佩服有本事的人，心里对孙昂好感备增。又把他打量一遭，看他眉眼和孙茱有着三四分的相似，对他的身份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更知道上元节那晚袭击昊麟的人大约就是他。
　　“少侠好身手，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吧。来来来尝尝本府的糖酥，这糖酥又香又软，吃过之人无不赞叹。”仙珠微笑着，捏起一块糖酥向他递过去。这糖酥粉质稀松，一般得放银碗用小勺舀着吃。但习武之人双指亦是可以夹起而不令其破碎。
　　仙珠微微而笑，就在递出糖酥的一刻，手却向着孙昂的两只眼睛戳去。

　　孙昂眉头微皱，却也不躲。一手直抓她的皓腕，把身一侧，一手接住掉下的糖酥。糖酥稳稳落在他的手心，半分松动都没有，他把糖酥扑到嘴里，一口咽下。
　　高手就是高手，仙珠的“独鹤亮翅”乃是沈祁阳教她的独门功夫。讲究一个快、狠、准。因为女孩力气不够，遇到危险唯一能攻人的地方就是敌人的眼睛。眼睛是人最脆弱的地方，猛然袭击，一般人都会退避，躲闪。
　　孙昂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还能一手擒她，一手接住糖酥，可见心有多稳。
　　仙珠再看白腕上一点痕迹都没有，是他对力量的控制出神入化。想伤她就伤她，不想伤她，一点印迹都不会留下。
　　仙珠对他的佩服又进一层，问：“糖酥好不好吃？”
　　孙昂拍了拍肚子，“好是好吃。就是太少，还没尝到什么味就落到肚子里了。”
　　仙珠仰头大笑，那叫一个爽朗豪迈，震得孙昂耳膜嗡嗡作响，脸上的红晕一直烧过耳，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仙珠揉去笑出来的眼泪，“你刚刚的话让我想起了猪八戒吃人参果，也是囫囵吞下肚，什么味也没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