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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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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迎远客,宫门不落钥。君臣在厅中饮酒议事,使臣端着酒杯一敬再敬,一点醉态也不显。
段云冉杯中酒一早就换成了清茶,举杯共饮几次就离席了。嘉合帝没说什么,只对身旁的太监低语几句,然后坐高位听使臣和朝臣你来我往的恭维。
院中有池,清荷飘香,段云冉立在亭中,看灯光之下半遮半掩的花。身后突然一阵轻巧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尖细的声音响起。
“殿下,您怎么也不让人跟着,一个人站这太危险了。”
殷公公在段云冉住宫那一年曾照顾过他,虽然未近身侍候,却也将自己当成了半个长辈,和段云冉说话恭敬不足,总带着一种黏糊糊的亲近感。
段云冉回身,“公公既来了,就没什么危险的。”
“殿下您这话说的,要真有危险奴才肯定挡在您前头。”殷公公笑着说道,然后拿眼往旁边瞧,“殿下不是去花厅吗?”
花厅里都是妃嫔女眷,除去皇后和几位贵妃之外,都是北原外嫁女,算是一场异地“家宴”。
段云冉似笑非笑的盯着殷公公,直把他盯得浑身发毛,才慢悠悠的开口:“于理不合,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殷公公也不怵,听完笑了笑,“陛下都说了,北原与江国亲如兄弟,今夜算是家宴。十公主一路舟车劳顿,陛下也希望您能代他去慰问两句。”
段云冉没有说话,将目光投向他身后,殷公公转身一看,原本该在花厅的十公主正站在齐腰高的花丛旁边,被发现了低头腼腆一笑。
原来是约好了吗,自己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殷公公心思急转,只来得及给段云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行礼离开。
段云冉见她整个人快缩进花丛里了,无奈开口:“找我?”
他没有自称本宫,十公主眼眸一亮,挪着步子走近,轻声道:“我叫容辛婉珠,你可以叫我婉珠。”
段云冉淡声回道:“我知道,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容辛婉珠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段云冉退回亭中,坐在石凳上抬手示意,“随意。”
容辛婉珠坐到他对面,脸红红的说:“云冉,我今天很开心,你能来接我。”
段云冉皱了皱眉,“别这么叫,称呼全名即可。我奉命迎接北原使臣,公主觉得开心是我的荣幸。”
“容辛?”容辛婉珠眨了眨眼,像是害怕他再次拒绝,“别叫我公主,叫容辛也可以。”
段云冉不置可否,“何事?”
容辛婉珠咬了咬下唇,想多和他说会话,却发现面前人的心思大半都在旁边的荷池中,讪讪道:“父王说要将我嫁给江国最厉害的男子,我想自己挑,所以去年岁贡我便随着使臣一同来了。我,挑中了你。”
段云冉面上波澜不惊,眼神是浸了夜的凉意,“我不是物件。”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容辛婉珠急忙解释,又在他冷淡的一眼中轻了声气,“我只是一眼看出了你的厉害,像母妃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有才能有本事会有大作为的男子。”
段云冉轻笑一声,“北原女子大多喜欢身材壮硕性情豪迈的男子,我以为你会看上段汇。”
段汇虽面相狠厉阴柔,个头却与段云冉差不多,再加上喜欢骑马射箭,深肤阔肩,看起来十分凶狠不好惹。
“段汇?”容辛婉珠迷茫片刻,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撇撇嘴道:“他说话很怪,笑得也瘆人,我才不喜欢他。”
段云冉继续笑,抬手按了按眉间,“你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的?”
容辛婉珠见他笑了,十分兴奋的说道:“没有,我让他走开他不走,我就一直不说话,他说了好久才走,烦死我了。”
段云冉性子冷,却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要是对方有值得他继续周旋的价值或者本性不错的话,他也是能温声细语和人聊下去的。
容辛婉珠属于后者,虽然段云冉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却也不好将她一人留在这,借此机会说清一些事情也是可以的。更何况,陛下都派人来提醒他了,他何不顺势为之。
他双手交叠,十指压在素白的手背上,手肘撑在桌上,看着容辛婉珠说:“公主在来京途中,没有听到一些关于我的传言吗?”
容辛婉珠脸色一白,绷着声音说:“既然是传言,又何必信。”
段云冉脸上都是认真的神色,“都是真的,我与定国公主已有婚约,只等南域的使臣队伍一到,即可完婚。”
容辛婉珠控制不住的拉下了嘴角,眼中隐有水光,“为什么?”
段云冉不答,轻声道:“便当是第二次出使,回去找属于你的厉害男子。北原的公主应该在草场上驰骋,别困在江国的宅院里。”
容辛婉珠低头用袖子捂住眼睛,稳了一下呼吸,等那股酸涩劲过了才闷声道:“那你为何要将南域的公主困在这呢?”
段云冉眼睫抖了一下,顿了片刻,“我的私心。”
他冷静劝自己回去,却盼着另一个女子过来,只是亲疏有别罢了。
容辛婉珠将泪都抹在了袖子上,头一遭哭,却连个哄的人都没有。段云冉只是坐在那,眼含歉意的看着自己。
那歉意很淡,带着一种礼节性的敷衍。
她红着一双眼看段云冉,“我不介意,我可以……”
“我介意,”段云冉出声打断,有些无奈道:“我千哄万哄想要娶她,以后也不会有别人。容辛,我不会娶你,也不会再娶别的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知道吗?”
好不容易听见他唤一声“容辛”,却是要说这样一句话。
容辛婉珠愣怔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段云冉似乎也没有要说的了,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走之前冲她点了点头,“来日若你愿意,我会亲自送你出城。”
容辛婉珠看着那人走进夜色,又踏入光亮,始终没有回头。
她喃喃道:“可是,我连嫁妆都带过来了。”
宴席散时,已经是深夜了,何霜坐在门前打着哈欠,见马车到了提着灯笼就过来了。
“殿下,钟老派人来传话,让你这几天找时间去一趟。”
“嗯,”段云冉应了一声,走进府门时看见路边摆着两坛酒,脚步一顿,“这是什么?”
何霜皱了皱眉,“一个酒铺送过来的,说是喻姑娘定的酒。”
他半信半疑,将酒接过来后就摆在路边,还派人跟着送酒的人,发现确实有一间酒铺,去跟踪的人进去坐了半个时辰,回来如实报了。
段云冉走过去勾着红绳将两坛酒拎起来,清脆的碰撞声,还有酒液在坛内的晃荡声。“哪间酒铺?”
“春归酒铺,新开不久,老板是南方人,位置有些偏,想来挣不着什么钱,也只能骗骗喻姑娘这种……单纯的人。”他原本想说傻子的,怕被殿下罚,才临时换了词。
段云冉笑了笑,“她可不一定会付钱。”
何霜瞪大了眼睛,想想又觉得很正常,有些嫌弃的说:“赖账,送酒,天底下的便宜叫她一人占了。”
段云冉没反驳,慢慢往里走,酒坛随着他的脚步碰撞,酒液晃来晃去,勾起了他那几乎要干死的酒虫。
何霜跟在殿下后面,突然想起什么,小声说道:“殿下,你之前派人送回来的信件我已经放进了书房。”
段云冉一愣,然后了然一笑,“膳房更适合它们。”
“啊?”
段云冉思索片刻,然后粲然一笑,“蛋羹吧,你去做,让王乘来我寝院。”
王乘就是侍卫队长,也是除何霜以外,替段云冉做事最多的人。
何霜应了一声,然后折返去讨被当做重要信件的俩鸡蛋。
入了夜生起凉意,段云冉从屋里取了一件薄衫披上,然后启开一坛酒。是梅子酒,几乎是打开的一瞬间,酸甜清润的酒香便扑到面上。
段云冉倒了一杯,酒液在透明的琉璃盏中荡起细波,饮一口尚未尝出味道,只觉口舌生津,再饮下去,才能尝到梅子的酸甜和酒本身的辛辣,醇厚绵长,却又不会醉人。
王乘进来时,段云冉已经喝到第二碗了,他沉默着行完礼后,就站在一旁不出声,生怕打搅了殿下的好兴致。
“坐下吧。”段云冉取过空盏倒了一碗,然后说道。
王乘连忙坐下,捧着琉璃盏不敢下口,段云冉也没管他,只是慢慢的喝,再倒酒时才问道:“南边如何?”
“已经到了莲州,今晚或者明天一早就能到独云派。”
段云冉嗯了一声,隐市盘踞京城,根系早攀去了各地,除去边境几个贫瘠荒凉的州郡,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分部,倒不一定都是“买卖”形式,只是在一定范围内确保隐市的正常运行和扩张。
段灵毓身体一直很差,特别是那段时间,几乎要活不下来。京城的事务他接手大半,各处的分部也几乎由他一手操办,刚搬出宫的段云冉在那一年迅速攒起自己的势力,还分神构架好隐市。
段灵毓寻到一位神医,身体渐好,段云冉就将隐市的权柄全部交付,当着他的面烧尽各地的势力留存记录,只为了让他放心。
那人虽无奈,却也拦不住他,只是将银腰令交给他,并起誓直言,隐市永远有段云冉的一半。
独云派算是隐市在莲州的分部,却要特殊一点。其他人是被派遣或者安排的,唯独他是自己要求的。他与段灵毓私交颇深,神医也是他请来的,段云冉与他交集不多,却彼此欣赏。
莲州迟迟未有成规模的分部,其实是因为段云冉,那地方好似碰不得,每每他都刻意忽略掉。直到段灵毓接手,发觉了这个问题后来问他,他说忘了,那刚从道观里跑出来的人就摸着从他那倒霉师父那偷来的拂尘说他去,说钱多烧手想建个门派。
自他去了莲州后段云冉就和他断了联系,还让来往莲州的手下小心避让,连之前惯走的路线都换了。
他刚踏入莲州,那人就得了消息,无奈人在道观脱不开身,托人将独云派的位置说与他,让他住段日子,他尽快脱身来见。
那时段云冉心结半开,倒也不藏着掖着了,只回了封无比客气冷淡的信,总结起来就是“有事,不见,滚。”
喻春知一说老白被人拦住了,段云冉心里就清楚了,一封信将那人从道观里催回去,然后对各种打探的回信置之不理。
没想到此番还要借他的手,段云冉都能想到他得意的样子。隐市的人脉他当然能走,可他一贯谨慎,也不愿将自己的势力展露人前。段灵毓心思敏感,他不想让他心中有疑,让这闲人帮忙倒是再好不过。
而且,他心中隐有不安,从莲州的情况看,隐市的扩张程度早超过了自己的预想,已经不是一个“自由买卖场”该有的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