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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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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消退之前,路尔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他想起自己匆匆几年忙碌的校园生活,想起实验室,想起自己总看见学长躲着抽烟的那个小阳台,想起那些白大褂下藏着的花花绿绿的女孩子,想起那个离他有点遥远的世界,那时候他嫌人生长得过分,长得无趣。
很多个晚上,他在实验室做实验,累了就睡觉。
他学的是生物科学,进入大二以后,小白鼠的开颅取脑就成为了他很熟悉的一类基本实验,有时候需要研究哺乳动物大脑皮层的功能定位,有时候,就只是实践某个支配反应。
一开始上专业课时,路尔只有给人跑腿打杂的份儿。他很熟悉那一套操作,先分开小白鼠的头身,一定要沿着颈部横向剪开,露出雪白的头骨。然后竖向剪开头皮,用大剪刀在头骨中间划线,深划两次后,再控制力度来回划,最后把头骨从中间向两边撬开,这时候就能见到隔了一层脑膜的脑组织,那些血肉泛着白和深深浅浅的紫。
那时候他没有想过小白鼠会不会痛苦,他只觉得为科学献身是伟大光荣的一件事。和他每日为了生活和学费奔波劳碌的痛苦相比,任何伤春悲秋的东西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只是机械地,理所应当地去做那些事,因为他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他是造物主的宠儿,理应冷眼旁观那些爱恨情仇。
现在他突然觉得,人生短得可怜,不管是小白鼠的一生,还是他。
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轻轻易易就给人捏住死穴,还没搞清自己是在海里还是鱼缸,就被刮了鳞划了鳃。
哦,还有一点点不同,给小白鼠开颅之前,会用□□麻醉它们,而现在,他是真真切切,不用任何辅助手段,活生生地被另一个人开瓢了。
这一段疼痛持续了几秒,又仿佛是一个世纪。
维卡的刀锋利,迅捷,轻易地割开了他那本应用电锯才能锯开的颅骨,他手法老练得像从业数十年的外科医生。路尔觉得剧痛中开始夹杂冰冰凉凉的触感,然后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冰封,只剩下沉默的灵魂,在无声地战栗。
丧失记忆的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
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在他的脑子里了。
“变异了,Captian,”纱织朝维卡吼了一声,看着眼珠逐渐泛白,青筋暴起的路尔,维卡刚把孢子放进他的脑子里,那东西就开始疯狂地生长,路尔的颅骨磁铁两极一样猛地合上,差点夹断他的手。
“看见了,”维卡摆摆手,向前飞扑,勾起腿来夹住路尔的脖子,他们摔在地上,用最朴素的方式扭打纠缠着,维卡能感觉到路尔的力量暴涨了十倍不止,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制住他,所幸他还有丰富的格斗技巧,比只会使用蛮力的路尔成熟太多。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纱织急得跳脚,恨不能上去以身相替:“他现在没有理智了。”
“不用管我这边,去,把这个可怜虫拖走,”他分了一眼给一旁睡眼朦胧加瑟瑟发抖的那个男人,沉声命令道。
“Captian,”纱织忿忿地看了路尔一眼,转身拎起那男人的领子往远处拖:“你就心软吧你。”
维卡听不见纱织的柠言柠语,他全身心都拿来对付起眼前这个暴走的少年,路尔看起来痛苦极了,表情狰狞着,血覆满了他的后脑勺,豆大的汗珠不停往外冒,由于肌肉强度不够而强行使力导致的拉伤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吼叫着,更像是无力的哀嚎。
“路尔,路尔?”
“路尔,路尔,路尔......”
路尔是谁
好像是他自己啊。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声声,叹息般,碎的温柔,细细密密,像暖风。
可是头好痛,不想听,他不需要暖风,现在这个时刻,该有些新鲜的血肉才是,他必须尽快撕裂些什么,否则脑子里那些即将把他逼疯的鼓点就永不会停止。
维卡捏开路尔的下颌,避开他难耐的尖牙,轻轻叫他的名字,路尔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些无辜的迷茫,他把头贴在维卡的胸膛,小兽呜咽似的蹭了蹭,但是下一刻又回过神来,陷入狂怒的挣扎中。
“路尔,你知道我在叫你吗?”
“路尔,你还有没有一丝丝理智?”
“路...嘶...”
尖利的牙齿嵌入了青年的肩,那号称防火防雨耐磨耐-操的特种作训服瞬间变成了软棉花,被生生撕开两个口子,露出雪白的皮肉,血流出来,路尔发狂了似的啃咬舔舐他的伤口,维卡痛极,猛地使力将他掀翻在地。
“清醒过来,”他坐在路尔的大腿上,用两只脚踩着他的两只手,一只手掰开他的嘴,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
“路尔,路尔?”
他又尝试着叫了几声,地上的人怒视着他,没有一丝属于人的反应。
维卡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他抽出手来搜寻腰兜,摸出来一管真空包装的针剂,用嘴咬开包装,针管里装着淡蓝色的液体,缓缓地流动着。
俯下-身,瞄准颈外静脉,利落地下针,推注射器,动作几乎一气呵成,血液快速流动带走药物,他很快会醒来的,维卡这样想着。
“为什么...骗我?”
很突兀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的主人仍在挣扎,幅度开始变小。
维卡沉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珠里湿漉漉的,简直像是刚哭过一场。
他看着逐渐平息下去的躁动的少年,自嘲般笑了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厌弃,对自己。
“对不起。”
他轻轻叹了一声,俯身合上了少年疲惫的眼睛。
“完事儿了?”纱织在背后叫他。
他点点头,伸手抱起脱力的路尔,往帐篷走去。
路尔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眼里往外淌着清凌凌的眼泪,嘴巴里一会儿妈妈一会儿不语地叫着。
“桐生呢?”
维卡把路尔放下平躺,脱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刚刚叫帕特去看了,可能有点,特殊的情况。”
“是免疫体?”
“还不能确定。”
纱织和维卡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按耐不住的喜悦。
这应该是这个操蛋的晚上,唯一让人开心的好消息了。
“去看看,”他掀开帷帘,觉察到冷风灌了进来,立刻出了帐篷。
“好,”纱织抬腿跟上。
蓦地,维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摆摆手:“你在这看着他。”
“啊?”
“嗯?”
“哦。”
“唔...唔唔嗯嗯。”
地上躺着一个人。
树下站着一个人。
树上坐着一个人。
“他这样没事吧?”帕特担忧地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形物,王不语被桐生就地取材,拿藤条捆着。脖子梗着,脑袋上还粘着干涸的血液,伤口肉眼可见已经消失了,两个眼睛瞪得铜铃大,噗嗤噗嗤往外冒着火,嘴里叽叽歪歪不知道在说什么。
“伤口,长好了,不会有事。”
王不语显然听到了桐生的话,气得拿脑袋咣咣撞树,帕特连忙去拉。
“我还是给他松绑吧,毕竟是免疫体,”帕特抬眼看了看桐生,后者回了声行,又往上爬了一段儿。
维卡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看到小脸皱成一团,满身勒痕,狼狈不堪的王不语,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连续三年当选基地内部的老好人第一名。
“噗噗噗...呸呸呸,”王不语吐掉嘴里的野草,看看维卡,又看看桐生,不知道该先骂哪一个。
“桐生,你怎么又上去了?”
先开口的是维卡,他向桐生招招手。
“我怕他,”桐生语气淡淡的,理直气壮,有点好笑。
“怕他?”
“他咬我。”
“咬的就是你,谁让你他妈拿刀戳我的头?谋杀啊你?很痛欸你知不知道?”
“我是在,帮你,有孢子,你不会死。”
帕特也在一旁解释:“是啊,小朋友,不是跟你解释过了我们只是在确认你体内的孢子是不是有危害性嘛,我们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何况你现在也没事啊。”
“那你让我也帮他一下试试。”
“你打不过我。”
“好了,先别吵,你叫王不语是吧?聊聊可以吗?”维卡拉开骂骂咧咧的王不语,示意桐生赶快下来,他看了眼腕上的手环,沉声道:“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桐生和帕特相视一眼,下意识地也去看自己的手环。天亮——只有他们知道,天亮意味着什么,天一亮,一切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天亮就意味着流血和死亡。
夜色是他们的保护伞,而一旦天亮,所有的怪物都会苏醒。
“聊什么?你们把路尔怎么样了?”
听到路尔的名字,维卡皱皱眉,嘴边的笑僵了一秒,有些不自在。
“他很好,你也看见了,孢子的复原能力如此强大,”维卡先回答他,随后又郑重地补了一句:“现在我们更要担心的,是你。”
“虽然我们激活了路尔体内的孢子,但至少他现在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可你...”
“我怎么了?”
“你的孢子,没有攻击性,这是好事,但于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王不语愣了一下,没说话。
“桐生,你跟他解释过了吧?”
桐生点点头。
维卡看着还有些茫然的王不语,想了想:“对于孢子的同化,你有天生的免疫能力,你是人群中百里挑一的免疫体,但是这也意味着,面对怪物袭击,你几乎没有可能逃脱。”
这不就是说他没得实力,也没有潜力,呜呜呜。
“啊?”
王不语瘪瘪嘴,委屈巴巴,他刚刚还以为自己晋升稀有物种了,属于马上就能get数百年老师父武功绝学的那一类人,态度横了10086倍,没想到只是成为了菜鸡中的菜鸡,现在还有生命危险,顿时萎了不少。
“但我们会保护你的,”维卡拍了拍他的肩,和路尔相比,王不语更像个真正的小男孩儿,爱叽叽喳喳,胡言乱语,该胆小时就尿裤子,该胆大时横得二五八万似的,整个人鲜活得像一棵水嫩饱满的大白菜。
面对这样的鲜活时,他总是不忍的。
“桐生,保护好他,我们收拾一下,五分钟后上路,要尽快找到山洞藏身。”
王不语闻言,立刻识相地挂到桐生身上,别别扭扭地嘟囔:“诶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咋说话不说重点,我也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啊,咱俩的仇可以以后再算嘛。你可不能,不能因为这就不好好保护我啊,我现在可手无缚鸡之力,我柔弱不能自理着呢。”
桐生不理他,他就继续自言自语,哭哭啼啼地闹:“你,你是不是记仇着呢,都不给我也搞套装备,我这光着脚也跑不快呀,你难道是想让拖你的后腿吗?”
演技派石锤了。
桐生僵着身子,推开他,小声回答:“本来,就是要给的,你太吵,一会儿饿,一会儿渴,一会儿要尿,都忘了。”
“哦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