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知遥

7、07

　　路尔是在维卡背上醒过来的。

　　天正蒙蒙亮，偶尔一阵风吹过，带着一点露水气的凉。

　　他身上套着不知是谁的衣服。

　　周围有不远不近的脚步声，还有枯枝落叶被踩碎的叽噶声，但没有人说话。

　　他挣扎着睁开眼，头挺疼的。

　　维卡有一片很宽很厚实的肩，透出他的体温，暖意渗到路尔身上，他身上粗硬的布料随着主人步伐的起伏，一下下摩擦着路尔的脸，导致有些痒，路尔抬起头，就蹭到维卡的脖子和耳朵，冰冰凉凉软乎乎，唯一不太舒服的地方，就是维卡身上有血的味道。

　　哦，没死啊……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抬起手，捶了一下维卡的胸口。

　　这一下他是用了力的，然而力道居然软绵绵，维卡应该是早察觉到他醒了，用手把他的大腿往上托了托，回过头来小声回答。

　　“回岛上。”

　　“头还疼？”

　　“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感觉还有力气吗？”

　　废话，疼死了，哪哪都不舒服，全身都软了哪还有力气。

　　维卡忽视掉路尔对他的冷淡态度，接着说:“你摸摸我左边的袖袋，里面有一小罐红色的液体，透明玻璃装的，拿出来喝掉。”

　　路尔没动。

　　维卡拍了拍路尔挂在他胸前的手。

　　“补充能量的，没有毒。”

　　路尔从他肘部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袖袋，抽出来个小瓶子，是塑封的。他扭开盖子，一仰头喝完了，味道非常甜腻，应该属于某种高渗饮料，维卡没骗他。

　　“给你打了抑制剂，没劲儿是正常现象，别担心，会慢慢缓过来。”

　　“从这里穿过丛林，要两天半，接着翻过一片平原，三天就能到港口，不过我们只能晚上行动，白天怪物都会苏醒。”

　　“到了港口，会有军队接应，到时候我们会把你送去最近的医院，取你脑子里的孢子。”

　　维卡步伐稳当，嘴里也没停，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路尔就趴在他背上呆呆地听。

　　“要取出来为什么还放进去？”

　　“这是开颅检验，”听到路尔冷笑了一声，维卡顿了顿，才继续说:“你脑子里的孢子还没被彻底激活，不能判断你是否对其免疫，所以试一下你能不能被同化，孢子的能力可以保证你的伤口会快速复原。”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因为我要骗过你。”

　　“……”

　　“不是想骗你，是要骗过孢子，”维卡挑了个简单明了的解释:“孢子是有智慧的。”

　　“而且，抑制剂对身体有很大损害，不能随便给你注射。”

　　“什么损害？”

　　“呃，”维卡少见地卡住了:“……伤肾。”

　　！！！

　　路尔拿额头磕了下他的后脑勺，这一下很结实，听着响了。

　　“……毒素，排不出去，回去有专业的设备，辅助你进行治疗。”

　　“真的对不起，回去再向你郑重道歉，现在我们在逃命，先配合我好不好？”

　　路尔惊奇地发现就算被骗了一回，自己还是愿意相信维卡的话。

　　他没说话，又捶了维卡一拳。

　　“王不语呢？”他闷闷地问。

　　“他和桐生在中间，我们在队尾殿后。”

　　“他怎么样？”

　　“他没事，活蹦乱跳，现在初步判定他是免疫体。”

　　“免疫体”

　　“就是不受孢子同化作用影响的人。”

　　路尔舒了一口气，听起来王不语没事，那就好。

　　“天快大亮了，”他抬头望望天，密实的树叶层层叠叠，然而还是有遮不住的微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我们尽快找地方藏身，”维卡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放心。”

　　“你别动手动脚的，”路尔把下巴搁到维卡左肩上，方便和他说话，他现在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暂时配合你，我可没原谅你刚刚才骗过我的事情。”

　　“好，”路尔听见维卡笑了:“我好像没动脚啊。”

　　文盲！不懂我们中国成语的博大精深吧。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段儿，低矮的灌木越来越多，路开始变得不好走了。

　　蝉鸣，鸟叫，仿佛都随着绿荫一同湮没在了丛海中，洒进来的阳光特别耀眼。

　　天亮了。

　　越过一片沼泽之后，维卡快步赶上了前面几个人，路尔看到王不语趴在桐生背上睡得像个猪头，帕特和纱织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把那个胆小男人牢牢护在中间。

　　一个二个的，都一脸肃杀，路尔看不到维卡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肩背上突然绷紧的肌肉。

　　泥里有腐烂的气息，树上有粘湿腥臭的液体。

　　维卡放慢了脚步，纱织和帕特都抽出刀来，紧紧跟着他。

　　“醒醒，”桐生用肘捅了捅王不语。

　　“醒着呢一直。”

　　“下来。”

　　“不行我还没醒呢，好困……”

　　“闭嘴，下来。”

　　“哦。”

　　王不语跳下来才看见前面的路尔，应该是想到不能大声说话，三两步跑过去，刚想开口，又被追上来的桐生拽了回去。

　　“跟在我身边，”桐生恨不能把他绑了，咬牙切齿地警告:“哪都不准去。”

　　桐生凶起来，眼神还是很犀利的，王不语没敢再有小动作。

　　“放我下来吧，”连王不语个懒货都自力更生了，路尔有点不好意思。

　　“有力气了？不要勉强。”

　　“不勉强。”

　　维卡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了下来。

　　“他为什么只盯着不语？”

　　路尔跟着维卡，小步往前挪，维卡一直看着手上的腕表，上面乱七八糟的数字跳动着，技术含量太高，路尔看不懂。

　　“我不是也只盯着你吗？”

　　“是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是桐生的任务对象，你是我的。”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也是莱恩的。”

　　路尔识相地没再提这个话题。

　　“这里有怪物？”

　　“ran值很高，很有可能。”

　　“randomness？（无序性？）”

　　“是的，海拔200米，含氧量才15%。植被这么多，辐射量还这么高，湿度也低于平均值。”

　　“你还知道这些？”

　　“嗯，在基地要学很多。”

　　“优秀，”路尔捏了捏鼻梁，眯着眼睛问:“那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维卡停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

　　那是一张很大的网，只有三四个网格，边缘扭曲，糊着白白的絮状物，风干的纸一样挂在树上。

　　维卡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路尔。

　　他认不出来是正常的。

　　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

　　“蛇蜕。”

　　路尔的声音含着颤抖。

　　“应该是蛇蜕，我，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蜕。”

　　野外实习的时候，路尔抓过几次活蛇，大概是这张蛇蜕的百分之一大小。

　　他拉住维卡，撑了一下－身子，完全没有一丝丝兴奋的意思，腿都快打弯，直哆嗦，不是乏力，是真的吓软了。

　　昨晚遭遇哥斯拉，今天又上演狂蟒之灾？

　　维卡点点头，扶住他，用柔和的眼神安慰着路尔。

　　“维卡？”

　　“嗯？”

　　“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脚下的土地，在动？”

　　维卡对上路尔惊恐的眼，点了点头。

　　“退后，”几乎是同一瞬间，他按响了腕表上的红色按钮，一连串小而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

　　桐生他们马上停住了脚。

　　枯枝，碎叶，沙石，污泥，一点点碎裂，陷落。

　　薄薄一层遮盖下，漆黑的森然鳞片露了出来。

　　是不是有嘶嘶声。

　　巨蟒在他们脚下蠕动。

　　woc。

　　要死了。

　　逃不掉了吧，离这么近。

　　它抬头了。

　　站不稳，靠……

　　要被掀翻了。

　　路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前两次面对死亡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头一回是完完全全的意料不到，第二回是彻彻底底的懵逼状态，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脚下有蛇啊！！！

　　“别怕，路尔，”维卡揽住他的腰:“抱紧我。”

　　可怕的，肃杀的丛林中，路尔脚踩着被惊醒酣梦的巨蛇，幻想着它的獠牙和巨口，只能紧紧地抓着维卡的手。

　　“别怕，”维卡脸上浮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一阵天旋地转后，路尔觉察到自己又一次飞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脚下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听这呼喊……

　　“小路，”王不语惊恐地大叫着他的名字，桐生把他护在身后。

　　还好。

　　还好维卡会飞。

　　幸好他有紧紧地跟着维卡。

　　半空中，维卡停了下来，路尔这才看清了那怪物的全貌。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上身立起来了，大概有二十来米，它吐着鲜红的蛇信，冰冷的绿眼睛如同硕大的宝石，竖瞳横亘在正中间，像是板块碰撞出的大裂谷，又像海底的巨型深渊。

　　它深深地凝视路尔一眼，虽然路尔知道，蛇的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仍然从心底涌出无限的恐惧。

　　“维卡，离，离它远点，”路尔缩进他怀里，小声哀求着。

　　“不行的啊，”维卡捂住他的眼睛:“他们几个怎么办？”

　　“他们不会飞吗？”路尔从他手中挣出来，看见桐生正夹着王不语绕到了巨蛇的身后。

　　“不会。”

　　“那你是，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