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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青牛老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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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死了。
裴慈并未有预料的愉悦欣喜。
这恰是那女人的可怖之处,才短短两日,若不是早知晓那女人假面之下的恶毒,他差点就要真的相信了。
相信她递给他的伞,相信她赠的长衫。相信她是真真切切的关怀备至、如假包换的肝胆义气;
呵,可惜,她的卑劣他早已亲历。
他必要撕开她的假面,亲手杀之,以绝无穷———
剑隐诀现,裴慈的识海险些枯竭,他脑内混沌,降下云头,落入酆都内城,寻了一处偏僻角巷,盘坐调息。
识海中气韵袅袅缭绕。
圆脸老头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也的怨念。
“你!你这是要跟她同归于尽啊?!”
“小美人哪里对不住你,让你不惜耗尽最后一丝元力,你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杀她。你岂非忘了,你能擅闯酆都城,抢夺六道轮回盘,还是因她慷慨解囊,给你食了玉英灵草!”
“闭嘴!”
裴慈两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唇色极浅,身上像萦了淡淡病态。
他凝神调息完毕,从怀中掏出一扇圆盘。
那罗盘之上雕刻七星铭文,周身雕有瑞兽飞禽,祥云蒲草环绕。
裴慈从眉心发出一道微弱的元气。
元气点亮圆盘中心的宝珠,小小罗盘倏地变作一人高,嗡隆开始转动。
裴慈积精累气,等待发火之机,就可运行周天,移开堵住气穴位置的石玉。
刚转动了一圈,圆盘后劲不足便熄火了。
堵在气穴处的石玉仍旧纹丝不动。
盘坐在石玉上的老头,气得简直要炸:
“老夫我当真是心昏眼盲,千挑万选出的传承竟是你这么个东西!我当你想救那鬼蜮中的十位少年,才将忧天坠是穿梭出入酆都城的锁钥一事告知与你,你如今盗了六道轮回盘,人鬼两界轮回即止,恐怕天地之间将有一场灭世的浩劫了!”
“天地浩劫又如何?”
裴慈一掌收回圆盘,语气凉薄,“正是我心所愿。”
“你……”
“衣冠禽兽!狼心狗肺!老夫一世英名尽毁于你手!”
他凉薄的唇瓣上下开阖,“世间名利皆是负累,你的英明又于我何益?”
“好!今日起,老夫偏要与你纠缠,你再试千百次也挪不开石玉,我要叫这石玉堵住你的气穴千千万万年,若让你完全吸收了老夫的万年功法,岂不又要如万年前......”
老头儿陷入回忆,恼怒得肩膀发抖,“......如万年前那般,九天十地再现一个通天彻地的魔!到时,岂会再有异世强者前来灭你!?”
裴慈冷哼一声,鄙于不屑,“你所谓的异世强者,就是鬼蜮里那位劳什子的‘佛’?劳您现在就修书一封,让他即刻就来灭了我!”
“你、你!”
老头被噎,气得破口大骂,“卑鄙竖子!竖子!”
任他吵闹,裴慈漠然置之。
六道轮回盘乃天地至宝,其力量自然磅礴无穷,然他现下元力枯竭无法催动。
解不开他石玉上的禁锢,他便只能如筑基期的术士一般,略施一些小巧的障眼法,可若想躲过阴司之眼,将六道轮回盘偷偷带出城,确难如登天。
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若是能再得几棵玉英灵草就好了。
一株玉英灵草可助他识海运行一个小周天,到时元力稍足,便可再行触发六道轮回盘,或可与石玉相较一搏。
可那女人狡猾刁钻,莫不说她现如今已尸骨无存,即便她还活着也断然不会说出玉英灵草的来路。
更妄论玉英草是上古灵草,怎会如仙门里的普通灵草那般无穷无尽,不值一文?
摇了摇头,他行出无人的巷角。
今日是中元节,酆都内城的街市上罕见的有了“人气”。
每一年的今天,人鬼两界都会在这一日的午夜打开一道结界之门,领了阴阳牌的人、鬼,便可在今夜通过结界之门穿梭阴阳两界。
幽冥灯高悬街道,人鬼相合,富庶的鬼魂骑着马的魂魄在街市上招摇,再不济也可骑水牛,更不济者也可骑女尸。
人鬼相合,做起些不为人知的买卖交易,比如把阳间人的寿命卖给阴界,又或如将阴界的纸马卖给凡界术士,诸如此类。
裴慈变化了相貌,穿梭在人鬼闹市之中,躲避阴司的追捕。
这时,一位身穿破旧官服,手拿烟袋锅子的鬼老头,正骑着一匹青蓝水牛从裴慈面前掠过,擦肩时,裴慈嗅到了一阵熟悉的灵草气味。
回眸凝视,只见官服老头儿的牛背之上,拦腰驮着一具“女尸”。
一路上,那女尸身上血色淋漓,由点成线,在黄沙铺成的巷道上画出一条绵延的血线。
一张无头无身的鬼脸卷着团簇的灰烟,撵在水牛屁股后头,直留着哈喇子,狠狠嗅那“女尸”馨香鲜甜的血气,猥/琐道:“纪老倌儿,你牛背上这女娃娃可真真香死老鬼我了,怕还未死透呢,快叫我先亲近亲近。”
官服鬼老头抬起烟袋锅子,迎面重重敲过去,一下就将那鬼脸的鼻子打歪了,鼻子像一坨烂肉歪到耳朵边上,两个鼻孔朝天仰着,那模样属实可怖。
“滚边儿去!”
他吸了口大烟,歪在牛上斜睨一眼,“这可是天上掉下来,送给本官的孙媳儿!”
可那鬼脸并不觉疼,恬不知耻的“嘿嘿”笑了两声,呼噜噜左右上下疯狂甩脸,不一会儿,鼻骨便正了回来,“恭喜老倌儿,贺喜老倌儿,得如此佳媳,赶明儿可要上您老府里讨碗喜酒喝了。”
纪老倌儿冷哼一声,烟袋锅子倒过来,敲了敲烟灰,驾着青蓝水牛晃晃悠悠一步一步走远。
他侧骑在宽大的水牛脊背上,一面吐着烟圈,一面五音不全,哼哼唧唧唱一首小调:
“生在阳间击浊浪,死归阴曹斩阎王。
阳间地府俱相似,忘川也照红太阳。”
裴慈清晰看见那“女尸”裙摆后露出一角——
是一只被压扁了的纸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