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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星河落雪】愚蠢的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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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大战平息,星河就会下雪,雪花落进河中,入水化为星辰,所以雪后的天河总是格外璀璨明亮,那些星星是战士的灵魂,有天军的,也有阿修罗斗士的。
观音大神说,这是无稽之谈,众生死后悉入阴司,阴司自有主事依其生前功过是非,或将魂灵投入黄泉地狱,以赎前罪,或送魂灵走过长桥,淘尽过往,再入轮回。
如来大神说,天神与阿修罗同根同源,死后同归一处,也不奇怪,但天河里不会有亡灵,只有一堆当年三清建造天宫时余下的碎石边角料。
朱雀在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做了观音大神身边的见习女官,在两位大神身旁做事的日子不如老师那里自在,但能让她学到更多的东西。
如来大神博览群书,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智慧,可朱雀总觉得,大神的智慧最终好像都变成了烦恼,并且疑问复生疑问,烦恼更得烦恼。
观音大神就好得多,喜怒全在脸上,起先朱雀好怕他,毕竟“凶神”之名遍传天宫,但时间久了,她才知道老师所说“观音外冷内热,面寒心软”并非虚言。
旬日一个问题,若一连问上三遍,如来大神尽管笑容未变,可眼神已足够叫她闭嘴,观音大神哪怕从头到尾不会有一刻好脸色,甚至还会斥她蠢笨难教,但即使她一连问上三十遍,依然每一次都能从观音那里得到最清晰准确的解答。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跟如来呆在一起,因为这位大神总能不经意间给她惊喜,那种惊喜禁忌,疯狂,隐秘,惹人好奇,也令人害怕。
“朱雀啊,你要努力呀,老师可是等着看你成为天界最优秀的神官。”
少女望着老师慈爱的面容,重重点头,“老师放心!我会更加努力的!”
天王欣慰大笑,“我已听杀心说了,你表现得很好,既聪明又勤勉。”
她一把拉住老师,两眼放光,满脸惊喜,“真的吗,老师!观音大神真的是这样说的吗?唔……我还以为自己十分蠢笨,总是给大神添麻烦。”
“哈哈哈当然是这么说的,还说老夫收了个好弟子。”天王看着即将正式成为天界神官的爱徒,语重心长细细叮嘱,“人间四时事关万物,不容差池,不可悖乱,你受命司凡间白露,白露至,天地之气暑转寒,鸿雁见白露,知去北向南,玄鸟见白露,则举族南迁,群鸟知天时,故纷纷蓄食以备冬,这个职位看似寻常,实则紧要,切不可大意啊。”
“朱雀一定谨慎,绝不出错给老师丢脸!”
何谓心魔,是千万年来,杀心观音向老师帝释天请教的第二个问题。
天帝告诉他,心之所向,魔之所生。
杀心观音张开千眼遍览八部,俯察众生,“我不明白。”
帝释天笑望着心爱的弟子,“杀心,你的心之所向,又在何处?”
观音瞥了眼理应最了解他的师长,“帝释天,你这是明知故问。”
天帝一拍脑门,演得像模像样,“噢哟,记性不大好了,近来天宫事务繁多,力不从心,力不从心呐!”
观音大神很给面子地没将实话说出来,天宫一应事务,万年来不都是他在料理,这位众神之首日日与老友喝茶下棋,哪操得几分心来?他知晓天帝话中应有深意,便也顺着对方的问话,轻声答道,“追寻世间光明与正道,从未改变。”
天地面露赞许,含笑点头,跟着却话锋一转,“傻孩子,正道立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你要往何处追寻?光明自你降生之日起,便与你同在,你还要到哪里去找?光明是你,正道也是你,存乎一心,一旦执着便生妄念,妄念一起则心魔立生。”
杀心观音眼中仍有迷惑,“那摩罗的心障又是缘何而起?”
天帝想起误入歧途的神将与大战中陨落的无数天军,摇头叹息,“即便我是众神之首,也无法事事悉知,或许这就是他的劫数,诸神理当引以为戒。”
杀心观音见状,也不忍再旧事重提,随口拈来另一件事岔开话题,“帝释天,还有一事,于我而言,也是非做不可。”
“哦?”天帝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你也应当知晓,自然是跟如来一较高下。”
帝释天想起他这两位已较万年也胜负未分的护法大神,殊觉无奈,“今日闲来无事,不如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听故事杀心观音倒是很有兴趣,“你说即是,我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条蛇,蛇头蛇尾常常争吵,每次争吵,头便会对尾说,我比你更厉害,尾呢,自然要跟头争执,我才更厉害。”
“头说,我有耳能听,有眼睛能看,有嘴能吃东西,行进时也是我在前头,所以我应当比你厉害。”
“尾说,我允许你动,你才能走得动,不信我们试试看。”
“于是乎,蛇尾便是在树上绕了三圈,头尾僵持了三日仍互不认输,蛇无法觅食,饥饿垂死,头无奈对为说,你且放开吧,听你为大。”
“尾依言松开盘绕的大树,蛇头又对蛇尾说,你既然说你厉害,那你就在前面领路吧。”
“蛇尾果然得意洋洋在前领路,未行数步,恰巧前方有一火坑,蛇堕入火坑,头尾俱死。”
天帝娓娓道来,杀心观音听得神色百变,“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
“所以,杀心,你明白了么?”
观音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答得理直气壮,“当然明白,如来就是那条愚蠢的尾巴。”
“咳咳!”帝释天哭笑不得,他讲这个故事原本是想说,二人各有所司,各有所长,理当同心协力护持天界,不必执着于高下,难道是他的故事寓意不够明显?
罢了,罢了,看来这教学方法,往后还要多向老朋友持国天王请教。
杀心观音临去时,忽然开口问向慈爱睿智的帝师,“帝释天,那你呢?你的心之所向,又在何方?”
天帝凝望着脚下翻滚的浮云,“我当然希望能够成为天界最出色的管理者,希望由我一手创立的盛世能永远延续下去。”
观音下意识皱起眉头,“这不也一种执念么?”
长者目光平静,神情坦然,“是,这也是一种执念,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为心魔所惑,走上歧路。”
“不会有那一天。”
帝释天听着爱徒固执的话语,望着他写满忧虑的双瞳,“若是真有那一天,恐怕我已不再是我,杀心,只要你守住内心的光明,它会给你最坚定正确的指引。”
不会有那一天,杀心观音又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世间,千万年过去,已不知不觉与天地万物产生羁绊与关联,若说一定有什么无法割舍,眼前这位仁慈光明,在前行路上屡屡为他点亮心灯的师长,必是其中之一。
正闷在房中跟心魔较劲的如来大神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观音一来就暴躁地追着他一路从上清天揍到大罗天。
一头雾水的大神眼看着千手阵势都上来了,这才手忙脚乱地豁出真招,跟对方从大罗天直斗到天外天。
最终依旧未能分出胜负的两位护法神,俱是筋疲力尽收了法术变化,气喘吁吁累坐在云崖边。
“杀心观音,你吃错药了?”如来摸摸方才被凶狠的白鹤啄伤的颈子,回头却见身旁翘首观天的上神眼神落寞,目光彷徨,“果然吃错药了,我可从没见过观音有心事。”
“若无所得,便无所失,我忽然明白你我任职当日,帝释天为何要问那样的问题,原来天神也会为心魔所困,走向堕落,摩罗只是其中之一,下一个不知又会是谁。”
如来陷入沉默,他无法确定好友只是单纯地在为天众的未来忧心,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创造者留在他身上那一缕灵识已在拼命夺取他的神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杀心观音所说的下一个堕神,就是他。
观音见他不说话,“我说过的话,永远不会改变,无论是谁触犯天律,我身为天界护法神,自当依法论处,绝不姑息。”他说着回头看向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好友,眼中带着期许又饱含忧虑,那份期许平日绝不轻易示人,那份忧虑朝夕相对已积攒千年,“但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如来,不要成为第二个摩罗。”
大神望着对方的眼睛,嘴上笑说,“怎么可能?”心中却在暗自摇头,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摩罗,因为早在摩罗之前很久很久,他就已经立在深渊旁,随时准备走向万劫不复。
“最好是这样。”杀心观音半是担心,半是警告。
“当然是这样。”大神面不改色,信誓旦旦,他抬手接住了一片落雪,雪花入手却并未融化,反倒结成晶冰,在掌心里泛出荧荧的亮光,也许真如传言所说,星河中的落雪是灵魂的碎屑,是步入阴司的亡灵送给尘世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