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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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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舟自横的午饭吃得太早了点,魏玄英到家的时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冰箱里没吃的,秦雪还没来得及准备——中午出门加班后就没回来,只给他留了个小纸条:
楼上邻居家的儿子丢了,我去帮忙找找,你自己煮点东西吃,晚上别出门了,注意安全。
魏玄英瘫在沙发上,浑身都没劲儿,出什么门?
虽然秦雪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他拉扯大,没让他号寒啼饥过一天半天,没让他做过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从小就把他当成小大人,以身作则、耳濡目染地给他为人处世的榜样,邻居都羡慕秦雪,羡慕她不费什么心思就教出一个不让人操心的儿子来。
但他觉得秦雪有点太过自信了,在工作上,她可以当男人用,还游刃有余。但在家里不行,她变不出一个爹来。
找孩子去了?你自己的孩子还在这空空一所房子里没人要,你为什么不回来找?
魏玄英实在饿得不行,又不想动,解开了塑料袋,拿出枇杷一颗一颗剥着皮儿吃着,竟然觉得有点甜,上午还觉得苦得入不了口来着。
他又想起今天早上一睁眼还在舟自横的木板床上,屋外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地铺上张义周打着小呼噜,估计还在做梦。屋外静叔叔正在喂鸡,咯咯哒哒地鸡飞狗跳。
晚上居然就躺在了城市的灯红酒绿里,外面万家灯火,明明灭灭,亮起来的人家像个水晶灯,折射出整个城市变幻莫测的颜色,没有亮光的人家都一样:沉默,死寂。
魏玄英吃完了张义周给他的那袋枇杷,嘴里发麻,身上发软,澡也没洗,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两个魏玄英,两个张义周,两两一对,一对嘴里吹着野豌豆口哨在田野里撒着欢儿跑,黑虎在前面带着路,暖洋洋的风迎过来,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味儿,沁人心脾。
另外一对,一人戴着一副耳机的一只,躺在夜幕下的火车轨道上,两个人一只耳朵里是嘈杂的音乐,一只耳朵里是火车向他们驶过来的轰鸣声,他们没有跳起来躲开——火车无情地碾压过他们的身体,也没有从远方把他们思念的人带回来。
梦里铃声四起,仿佛有人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快起来!快站起来!火车就要过来了!
但是他们两个都置若罔闻……
魏玄英早晨还是被闹钟吵醒了,他闭着眼睛想,自己明明睡在沙发上,闹钟在卧室里,怎么还会有闹钟的声音?他睁开眼,发现两条腿的小猫闹钟正在茶几上颠颠簸簸吼得起劲,再颠几下就能摔地上去了。
秦雪从厨房里端着一盘烤土司走了出来,关掉闹钟的时候魏玄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昨天累着了?这样都能睡着?”
魏玄英没说话,觉得肚子诡异地不舒服,胃里咕咕唧唧地乱叫,神情有些古怪。
秦雪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最后在儿子裤腰以下飞快地瞥了一眼,憋着笑,心想:“多大了来着?十四了?是该到年纪了,不知道梦到谁了?”
秦雪突然有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换身衣服来吃饭,时间抓紧点!”
魏玄英根本没注意到母亲大人一眼看穿自己时的表情,摁了一会儿肚子之后立马就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了卫生间,比他刚刚打算关闹钟的速度快多了。
“昨天很早就睡着了?”秦雪把一片吐司抹上花生酱,上面加了一个煎蛋和两片生菜叶子,直接一卷就开吃。“你静叔叔打了几次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把他担心坏了。”
魏玄英在秦雪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个煎蛋,“忘了回电话,睡得早,没听见。”魏玄英才咬了两口,觉得肚子又在作怪,想起昨晚被自己吃掉一半的枇杷,觉得心里烦躁——吃不下了。
“楼上的孩子,找着没?”魏玄英问。
“孩子?没。”
“找了一晚都没找着,出什么事了?还是离家出走了?家里钱啊衣服什么的少了没?没留下什么话吗?”
秦雪喝了一口牛奶,眼睛越过杯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魏玄英——离家出走的经验挺丰富啊!
“没离家出走,也算不上出事。凌晨的时候自己跑回来了,就倒在小区大门,烂泥一样。”
“出去喝酒喝醉了?”魏玄英很不理解这种喝到失态的行为。
“喝成这样还能知道家怎么走?就是说跟同学吃过饭,回来路上没注意,被人一脑袋给砸晕了,醒来就在自己床上了。就是饿,感觉浑身没劲,身上也没伤,不知道梦游到哪去了。”
“现在外面的痞子混混都这么手下留情了?丢了一晚上,还让人全须全尾地回来?还有这种好事?”
秦雪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消灭了,“那不然呢?法治社会,怕出事自己又要出去惹事,给你个不严重的教训就是代替你监护人教育一下,真等到二流子来当清道夫?”
“要不是法治社会,丢了个人,找不回来,就没有关系了吗?就可以随随便便处理了?”魏玄英放下三明治,盯着秦雪问。
秦雪看了一眼魏玄英盘子里只咬了两三口的三明治,换了个话题,“下周考试?需要改下食谱吗?”
“不用改,我是拉肚子,不是有情绪,过两天就好了。”魏玄英不情不愿地用保鲜袋把剩下的三明治裹起来塞进了冰箱,晚上加餐的时候吃。
“我先走了。”魏玄英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应该没有再作妖的趋势,拎起书包打算出门。
“中午在学校有空的话给静叔叔回个电话,给他解释一下。”
“嗯。”魏玄英答应了一声,轻轻关上门,把自己昨晚做的梦关在了这所房子里。
秦雪清理了没睡醒就起床做早饭造成的杯盘狼藉,刚把中午的便当装进包里,门铃响了。只响了三声,中规中矩。
“魏玄英?不可能,这孩子下楼扔个垃圾都会自己带钥匙。”那是谁一大早找上门来?
她从猫眼里往外瞅了瞅,是个年轻男人,低着头整理着手里的拎袋,整理得挺认真,然后又偏过头理了理自己膀子上衬衫的褶皱,只能看见个头发旋儿。
秦雪叹了一口气,开了门。
“师娘!”
“小陈,你怎么又来了?”
秦雪再八面玲珑,情绪始终还是挂在脸上,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抬举,抬起脚就打算进屋。
“这次是正好在这边有任务,昨晚到的,就住在新区那边的酒店,我就来看看你和师弟,九点队里才出发。”男人抬起手表看了看,才八点一刻,还来得及。
“小陈你,”秦雪不情愿地接过男人手里的拎袋,各种时令的水果,还有像世界地图拼图这种魏玄英小学就玩腻了的玩具。
年轻男人看出来了秦雪的窘迫,没有继续往屋里走,就在门口站着,脚上的鞋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师父……最近一段时间,有消息吗?”
秦雪知道他肯定会这么问,这些年他来了多少次就问了多少回,秦雪有心无力,每次给出的回答都一样。
“要是能有消息,早就有了,还能到今天?”
“师娘,你别太为这件事操心。队里兄弟会一直打听师父的下落。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当地政府说明这个情况,师父说不定在哪个小城市过得好好的,等着我们去接他呢!”
陈杰是魏航带的第一批新人,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陈杰修为极高,才刚毕业就跟着师兄师父们出任务,在队里出了名的尊师重道,是魏航的得意门生。
当初知道魏航出事的时候,陈杰没服从组织调配,自己溜出去找过魏航,最后还被队里领导严重警告了。
这么多年过去,魏航的事一直没个着落,当初对魏航的失踪感到无比惋惜的队友们大多都接受了魏航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勘探队除了每年向死者家里寄一份慰问金和一面金光灿灿的锦旗外,也没有其他什么作为了。
没过几年,秦雪从勘探队辞职,渐渐地和以前的同事断了联系。
只有魏航这个徒弟,一直对这件事很上心,逢年过节有点时间就来看望秦雪和魏玄英,魏玄英还小的时候,每次听陈杰说他们下一个出任务的目的地有多少流动人口,他们在这里找到魏航的可能性有多大,恨不得跟着勘探队出个远门,然后就能找到爸爸了。
后来魏玄英慢慢长大,明白了当初没有跟去是对的,免得次次失望来得那么直接,陈杰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如果心里还要琢磨着怎么安慰他的话,太麻烦别人了……
“小陈,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连玄英都接受了,你也放下吧。你师父,倘若真的还在这世上,你觉得他会不回家看老婆孩子吗?你快回队里吧,好好工作,别为了这事分心,早点成家立业,你师父也安心。”
陈杰愣了愣没说出话来。
师父出事时他不过二十二三,当时完成了地质勘测任务,大队准备离开时,师父说要一个人在当地逛逛,结果无故失踪了。后来他断断续续在那个地方找了几年,掘地三尺,当地的一些老百姓都快认识他了,他也没能把师父找到,一直就这么不认输地找着。
“我自己在城里逛逛,你们先回去吧。你也别跟你师娘通风报信,这个时候,别让她担心。”师父说这话时眼神闪烁不定,是在惧怕,又像是在期待。
师父走了十几年,法律早就觉得师父死了,玄英也长得快比他高了,他心里还装着师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边工作一边四处奔波,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三个月都在外面漂着,把三十好几的自己漂成了一个光棍儿。
猛地听到秦雪这么一说,他才从十几年的光阴中走出来,刚刚还精神抖擞乌黑油亮的头发,言语之间,就落满了一层灰。
“师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当初是我没用,没有跟着师父一起去,如果我……”
“小陈,”秦雪嗓门儿提高了两度,把手腕上表盘举起来对着陈杰,“今天是工作日,玄英早读课都下课了,我也不是什么深闺怨妇,我单位九点之前就要打卡!你们的师徒之情我和玄英都懂,你就别耽误我挣钱养家了!”
陈杰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还有工作任务,身子自觉地往门外退了一步,脸上顿时就垮了,“师娘,对不起……”
陈杰空有一腔热血,就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捅了人一刀,不第一时间送医院,反而在旁边不停地哭,说对不起。别人再怎么怪你,你对不起说个千遍万遍,换来的只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有什么用?
想让一具尸体开口说话,说“没关系”三个字,不是异想天开么?
被陈杰这么一搅和,秦雪不得不拦了一辆出租。她倒不是一定要拿个全勤奖,只是不想迟到,她讨厌自己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哪怕只是早上迟到二十分钟。
魏玄英可能是遗传的秦雪,从小就不愿意迟到。可今天就不一样了,半道上肚子还在作妖,他拜访了从家里到学校一路上所有的公厕,腿都蹲麻了,英语老师还一点都不体贴,罚了他一个早读课的站。
魏玄英一双腿还发着麻,站在走廊上接受全班同学惊讶的注目礼,“魏玄英居然迟到了?”
他怨无可怨,只想回家把剩下的一袋枇杷捏个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