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生》尧千千

2、算了

　　戚云生最近两年有点什么毛病。

　　她说自己写字的时候有时候自己会回答自己。

　　戚云午刚开始觉得她是癔症，后来看着戚云生生龙活虎翻墙钻洞的到处野觉得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后来觉得她是不是体质弱所以冲着啥了，可是求的各种辟邪的东西偷偷的贴了戚云生一屋子也没有用。

　　后来戚云生生气的把那些东西全都丢了出去，跟他说，就算是邪物，也是一个真心帮她对她好的邪物，留在身边又有什么不可以？

　　戚云午还和她吵了一架，质问她为什么觉得是好的，戚云生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叉着腰挺着她绣了大朵芍药的胸襟：“女人的直觉！”

　　戚云午：……

　　戚云午跟着戚明正学经商，是不用去上学堂的，趁着她去上学的时候，偷偷的用小铁条撬开了云生锁上的小木盒，找到了一堆都来自于她的笔迹的信纸。

　　上面有一些是小女儿心思，如什么“今天希望能和亦安在学堂外的地方偶遇。——嗯。”然后隔了几排后又是一句：“谢谢你！”又或是“今日望同亦安一同归家。——嗯。——我们今天一起回来的！超开心！谢谢你！”

　　又有一些是她的碎碎念，却也都用自己的笔迹写了回复：“今天的饭好难吃…——厨房里还有餐点，现在去还来得及。——再见！”“戚云午真是个癞皮狗，明明是他走路不小心踩了药草！他居然污蔑我！——…一会让他睡觉做噩梦。——好嘞！气死我了！”

　　戚云午把纸差一点就摔在桌子上，他连着做梦被大黄狗追着咬屁股追了好几天！

　　只有一条是不一样的。

　　“你叫什么啊？

　　——不知道。

　　——啊？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

　　——你一定是个小神仙，每次和你许愿也好灵，你就叫灵吧！阿灵！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此时此刻的戚云生再提起阿灵，戚云午不得已又想到了那些天被大黄狗追着咬和被戚云生发现他翘她柜子追着打的那几天，从那之后，戚云午对这个阿灵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一半相信，而另一半他也在时刻的关注着自己的妹妹是不是有什么癔症。

　　但现在，戚云生重新提起来这个事，他又想到了尧山那些传说，又想到现在的皇帝还天天试图成仙，皱着眉道：“那你手上的口子是他穿的？”

　　“不可能！”戚云生下意识的反驳道：“阿灵不会害我的。”

　　“我的意思是那崖那么高而且我下去没多远就挂住了，那得有多大的运气啊！”戚云生解释道，她同阿灵哭了一顿想回家，一转眼就到家了，可不是他帮的是什么？

　　戚云午揉了揉头：“我脑子被你弄的有些疼，你要不要歇一歇？”

　　戚云生看着戚云午有些回避的态度心里不由得一阵小失望，看了看蜡烛，估摸着这个时候也是夜过半晌了，摆摆手喊戚云午先去休息。

　　戚云午走到门口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咧开嘴冲着戚云生便是一笑笑露出了一对小虎牙：“你赶紧写纸条问问阿灵到底怎么回事。”

　　戚云午算是承认了阿灵的存在。

　　戚云生一想起那双金色的眼睛和那张美的摄人心魄的脸，突然莫名的开心，将自己的小被子抱在了胸前：“嗯！”

　　戚云生笑的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阿灵是不是自己病出来的，可是每次想写给他时落笔在纸上时，那手和思绪就像是无意识的写出了回答。而且就算是病出来的，这种遇知音的感觉亦让她欲罢不能。

　　如今，她只觉得满心欢喜。

　　戚云午走了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点饿，瘪着嘴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没有吃的了。

　　“厨房有给你温着的粥。”一道声音直接在颅内炸开。

　　这声音……

　　没了低哑，撩人的意味却平添了几分，音色轻轻，每一个字都在戚云生的心上掠了一下。

　　戚云生此刻竟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在心里试探的喊了喊他的名字：“阿灵？”

　　“嗯。”那声音慵懒的嗯了一声，戚云生似乎都想到了一袭黑衣斜斜的靠在太师椅上的模样。

　　戚云生沉默了半天，吸了吸鼻子。

　　“谢谢你。”

　　对面似乎是有些不解，懒懒的道：“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真的在我的世界里。

　　戚云生没有回答，满脸笑意的披了衣服挑了个灯笼蹑手蹑脚略过外屋睡着的丫鬟就向着厨房走去。

　　夏日的半夜不是很凉，夜幕上的星星倒是不断地闪闪烁烁。

　　戚云生果然在还有余温的灶火上看到了砂锅里的粥，糯白的米煮的粘稠，里面又加了腌制过的猪肝块，滚着青色的菠菜在粥里各自美丽。

　　戚云生只觉得肚子一阵恶龙咆哮。

　　也不拿碗了，直接在碗柜之中去抓一个小勺子。

　　“去开另一个灶，奖励你的。”若不是戚云生听错了，阿灵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愉悦。

　　戚云生丝毫没有犹豫的去开了另外一个锅盖子，里面温热的雾气一散，是一碟她平日里最爱吃的小炒菜，于是更欢喜了，眼睛弯成了门外的那一轮月。

　　戚云生大概也知道奖励什么，奖励她相信他。

　　笑眯眯的也不顾什么形象拢了裙子便蹲在砂锅前面一手端着菜一手直接在砂锅里舀着粥吃。

　　她活了十六年，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话本子里倾倒众生的女主角，自从遇上苏亦安，在他次次挫折下，身体上的头仍高昂着，心里的头却莫名的低了下去，她委曲求全服低做下敛去一身锋芒只为了衬他的温润如玉。

　　若不是为了他她也不必去那山崖，他没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她被人推下了山崖，惊心动魄受了难以承受的伤和疼痛，身体上的疼让她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对他一往情深，为他悉数付出，在她堕入山崖他却只顾撇清与她的关系，在她生死未卜之时他为了避嫌问也不问。恐怕在他心里她就是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因为他可以跳崖的傻子，他半点一点点都未曾了解过她一分！

　　好在，她活下来了。

　　阿灵将她托了上来，阿灵仍陪伴着她，如今她也算重活了一回。

　　这次，她如有神助。

　　这次，她倒是要看看，谁才是主角！

　　一边想着一边愤愤的多吃了两口粥，直到那一砂锅的粥都见了底，戚云生才意犹未尽的停了手，舔了舔红润的唇，打了个饱嗝。拢了拢衣裳吹吹灭蜡烛提着灯笼便回了房间。

　　许是这几天一直在昏迷睡的太足，纵然明月已有困意，戚云生仍是清清明明。

　　闲来无事坐在梳妆台前，端着手撑着脸看了一会自己的脸，而后葱削的手指却是无意识的勾上了那檀木匣子的拉环，而后想了想，却是没有拉开，那里面全是她自己写的字条，是她和阿灵的字条。

　　想了想轻轻搓了搓两只手，抱着两条带着疤癞的手来到窗棂前，推开窗子，月光便洒在一身绸缎衣袍上，戚云生往那窗棂上一靠，便是一身水色拥上了一身月。

　　她本想同阿灵问这手的事，想了想开口却是：“今夜的月色真美。”

　　脑子里男人的声音慵懒的响起：“嗯。”

　　戚云生将下巴垫在交叠的胳膊上，觉得弯着腰不甚舒服，于是手一撑便坐在了窗棂上，手被压的疼了一下，戚云生也只是一皱眉便怡然自得了起来，一条腿搭在横框上，一条腿晃荡在屋外的墙边，抱着肩看着月亮。

　　“你看得到吗？”戚云生好奇问道。

　　“看不到。”声音里倒是也没有遗憾。

　　戚云生却是来了劲的给阿灵描述：“你知道吗？我家窗子上看月亮可最好看了，比他们说尧山的山崖上更好看，嗯……怎么和你形容呢？很大！很亮！”

　　很大…很亮……

　　若是夫子知道戚云生在清和学堂学了好些年，如今形容月亮只会这么两个词，估计得拎着板子追到戚家揍她一顿。

　　倒是那边的阿灵没有什么想法：“嗯。那应当很好看。”

　　戚云生觉得自己的棒棒哒。

　　她又问阿灵困不困，阿灵道不困，于是她又形容月亮像月饼，阿灵说没吃过月饼，她又去形容月饼，一会问他是不是在和她千里传音，一会又问他是不是和背后灵一样趴在他身后。

　　直到那月亮睡下，东方露了白，一朝红日染了一条红。

　　戚云生斜倚窗棂悄悄的打了个哈欠。

　　聊了这半个黑夜，她也没有问出这伤是不是他弄的。

　　她就是觉得不是。

　　她从前同阿灵的交流也不过是许几个愿望，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心里却总是希望同他友好交流一下，就像那天莫名其妙的看到他就委屈的肆无忌惮。

　　戚云生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被美□□惑了，被他这一副好嗓子勾了魂。

　　戚云生自诩江湖儿女，敢爱敢恨。

　　既是被美色撩人，牡丹花下死怎么了？

　　莫说为了他被剑扎一下子手，他再勾她几回，让他扎心窝子玩又怎么了？

　　戚云生也不再多想，同阿灵说话需的想着和他说他才听得到，所以她也不怕这些被他听了去，跳下窗棂，躺在了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少不了戚家上下老小的一顿关心。

　　戚云一在一边旁敲侧击的问着她如何落崖的，戚云双则是不停的问她还有没有哪觉得不舒服，而戚云午坐在一边嗑着瓜子和戚明正表面说她不懂事暗地里添油加醋的说着于雯嫣的不是。

　　而她自小同府里的丫鬟家仆关系就好，如今她完完好好的立在这厅堂里，她的贴身丫鬟早已哭成泪人，欢呼和恭喜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已经跪在院子里谢谢菩萨保佑了。

　　戚云生小声嘟囔不如拜我家阿灵，菩萨可不会告诉她饭在哪个灶里。

　　想是这么想着，心里却也是压抑不住的一阵又一阵的暖流涌过，熙熙攘攘之中，戚云生瞄了一眼唯一没有说话坐在主位上的戚明正，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心里却是知道，戚明正这几日定是没有过安生。

　　撩了衣裙便是跪在了地上，一弯腰，便是向着戚明正扣了一首。

　　“让父亲挂心了，女儿不孝。”戚云生其实想说很多，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却是不知道怎么说，万千个字语涌上嘴边只换了一句话，内心里酸涩的像是捏碎了柑子。

　　戚明正想也没想一个茶杯就丢了过去：“你还知道！！！”

　　倒不是戚云生有意反抗，就是可能是被打习惯了，一拂袖那茶杯就原路返回碎在了戚明正的脚下，吓得戚明正那有些赘肉的小肚子一哆嗦。

　　戚云生刚才的酸涩都变成了肾结石。

　　“那啥…爹你听我解释…”

　　“老大老五你们别拦我！！！她还敢还手！！！老子今天不他妈打死她个兔崽子我就跟她一个姓！！！”

　　戚云午和戚云一一人按着戚明正的一个胳膊。

　　戚云双拈了手帕立在一旁柔柔弱弱的道：“爹爹糊涂了，您本来就同六妹一个姓。”

　　戚明正：**你个大**

　　戚云生当真是瞧着自己的爹这次着实被气的不轻，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她就要背上不孝女的名号了。

　　“爹爹莫气！孩儿自知不孝惹爹爹生气，愿跪祠堂三日以示孩儿悔意！”戚云生对于家规还是熟悉的，这祠堂她从小没少跪，她都习惯了。

　　只是这次话音刚落，戚云午也放下了瓜子撩了袍子跪在了戚云生旁边：“父亲，是孩儿亲自送她去的，孩儿愿意与老六同跪。”

　　哟呵，长良心了。

　　戚云午转过头来悄声道：“你问问阿灵明天逗蛐蛐那个局我是压老金还是压老陈。”

　　戚云生面无表情朗声道：“父亲，五哥说的对，让他跪吧。”

　　戚云午：？？？

　　这时戚云一和戚云双就像是说好了一样也齐齐的在戚明正面前跪了下来：“孩儿没能管好妹妹，孩儿有罪，望父亲一同处理。”

　　他们四个是同一个母亲，原是按照葫芦娃的尿性一口气生了七个，三四也是一对龙凤胎，可是出生没多久就染了天花先后夭折，没想到这戚夫人一怀又是一对龙凤胎，而到了老七的时候戚夫人竟是大出血，母子全都没能保住。

　　自那以后戚明正也没续弦，也没个小的。

　　如今这四个孩子跪了一地为了戚云生求情，戚明正原本就是说着玩的，他怎么舍得让刚醒转过来的戚云生去跪又冷又凉的祠堂。此番场景更是让他的心中平添感慨，一双老眼泛起了点点泪花。

　　戚明正露出了一个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那既然这样……”

　　话还没说完，只见戚云双如那戏台上的小青衣一般捏着黄鹂的嗓子百转千回的啊了一声就倒了下去，还没忘了垫着点戚云一的外袍。

　　戚云一连忙一脸浮夸的焦急：“啊！我的双儿！怎地回事！”

　　戚云午双膝跪伏趴在戚云双的身边：“姐姐！！姐姐！你要撑住啊！！你要是有个三场两短你让我们怎么活呀阿阿阿阿阿~~！！”

　　戚云生从戚云双的后腰拽了手绢出来摇了摇状若掩面而泣：“父亲又不会罚我们，姐姐你怎地这么傻啊！！！”

　　戚明正：……

　　戚明正摆了摆手：“你们赶紧送双儿回去休息吧，这次不计数了，以后自己多加管教吧，下不为例。”

　　话音刚落，戚云双腰身一挺就坐了起来：“父亲，女儿好了。”

　　戚明正面无表情：……

　　闹腾了好一会，几个人才想起来戚云双还是个病患，这边戚云双吩咐小厨房给熬了药又将戚云生送了回去说了会话才各自散去。

　　戚云生也是真的仿若大病初愈，才一小会，身子便是乏了，躺在床上侍女给净了脸，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待到晚上才逐渐醒转。

　　小萍是她的大丫鬟，见她醒了便连忙问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用膳，戚云生点了点头，小萍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回来的却是端着食盒的戚云午。

　　戚云午一边露着虎牙笑着给她摆餐盒，一边冲着戚云生挑了挑眉：“问没？”

　　戚云生坐在桌子前满脸嫌弃的看着戚云午：“什么？”

　　戚云午把饭往戚云生面前一放：“就是那事！蛐蛐！”

　　戚云生连眼皮都没抬，伸手拿着筷子就开始吃饭。

　　戚云午也坐了下来，有些急着道：“说话啊！”

　　戚云生啪的放下筷子：“我说你能不能有点正事，一天天不是蛐蛐就是蝈蝈的，账本子看了吗！算盘打明白了吗！”

　　戚云午咧着嘴露着小虎牙道：“你哥我还不能有点爱好啊，人生不就是劳逸逸逸逸逸逸逸逸结合的嘛~好妹妹，你就给哥问问阿灵呗。”

　　戚云生一撇头：“不问。人家懒得理你。”

　　戚云午一瘪嘴，然后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重新洋溢了满脸的笑意下意识敲了两下桌面：“对了，既然你觉得是阿灵救了你，咱们也得知恩图报啊。”

　　戚云生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然后呢？”

　　戚云午献宝一样满脸期盼的看着戚云生：“哥今天想了一天怎么办，然后我他妈简直太聪明了，尧山上面不是有个庙吗，香火还挺旺盛的，反正阿灵也是神仙，找个时间哥找个工匠去给阿灵打个百丈金身立在庙里怎么样！”

　　戚云生差点没噎着，想象了一下一百丈高浑身冒着金光的黑衣男人雕像面容慈祥，浑身一个激灵。

　　“那啥…虽然很有诚意，不能随便往人家庙里面放吧。”

　　“是哦……”戚云午猛的一拍大腿：“好办！你给他写个信问问他是什么仙，咱在尧山直接给他立个祠堂也行！你觉得咋样！”

　　戚云生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一边急忙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一边筷子凭空挥了挥示意她要说话。

　　“老金。”

　　阿灵的声音太突然，戚云生挥舞着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啊？”

　　“买老金。”脑海里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戚云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戚云午说的斗蛐蛐的事，心里感叹了一声真是不懂事，这在这商量给他弄百丈金身立哪呢，买什么老金买老金，你都快金子了！

　　戚云生敷衍道：“行行行。”

　　“然后你告诉他，金身就免了。”那慵懒的声音里似乎带了许些无奈：“祠堂也不用。”

　　戚云午看着戚云生呆在那的样子等了半天，才皱着眉催她：“咋了，傻了？”

　　戚云生把阿灵的话复述了一边，戚云午一边记住买老金，一边不同意道：“那可不行，那他想要点什么啊？”顿了顿，诡异的笑了起来：“要不把你给他也行。”

　　戚云生抬起脚就是一脚狠狠的踩在了戚云午的脚上，疼的戚云午一抽抽。

　　戚云生低下头一边吃饭一边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那边的声音变得一如从前般淡然：“没有。”

　　戚云生摇摇头：“且不说你应该是救了我，你这般帮我，也是我欠你的，我总该还你点什么。”

　　脑海里静了静。

　　良久，慵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