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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墨香斋初见画中人 ...


  •   “快起来了,婳儿!车到站了……”

      “记得查下行李。”声音里透着些许失眠的疲惫。

      林如婳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眶的果然是母亲那明显的黑眼圈。

      其实,母亲林岚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即使到了现在,依旧五官端正、目光炯炯,典型的外企女强人的模样,只是——不知是不是晨光的原因,此刻她的眼角有些发红。

      空气中弥散着泡面的味道,绿皮火车,卧铺,不开的水,隔壁大声打电话的大叔,对面铺上吵闹的熊孩子……嗯,满满的童年焦虑的气味。

      林如婳微微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投下暗影,明眸却若星辰。

      如婳,如画,入画——果真是个如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女孩。

      车窗外原野上正升起曙光,细碎的温暖的光辉洒在她的侧脸,勾勒出一片温柔恬静的美好。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暗度……迢迢,”她小声轻笑了两句,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抬眸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

      窗外是自己不熟悉的房屋建筑风格,高低错落的朱瓦楼阁掩映苍翠山间,一如当年古朴的秦风,林如婳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今天,母亲带着自己千里迢迢赶到西安,可不是旅行,而是来参加姥爷的葬礼。

      唔,不过嘛……虽说是自己的姥爷,可17年来,林如婳却从来没见过他,所以倒也谈不上太大的悲伤。

      听人说:姥爷是个国画大师,尤善绘工笔人像、飞鸟走兽、山水花草,并且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漂亮行书,世人称“林三绝”:画绝、文绝、痴绝。

      但艺术这个东西,有时真得讲天分和运气。

      要说这“痴”字,老爷子终其一生,痴迷奉身于艺术,以至连妻子和女儿都顾不上。可偏偏造化弄人,最近刚刚入选了国家书画家协会的理事,就撒手归天了。

      林如婳拉着行李箱,跟着母亲走出站台,身后火车呜呜地又向前行驶了,没有丝毫留恋。

      火车站的牌子上,“西安”两个鲜红大字,在晨雾中格外显眼。

      没错,这里是西安,古时的长安城。

      曾经有个叫汉唐的时代坐落于此。

      长安城里,有人挥毫泼墨歌诗三百,歌尽了悲欢;有人一曲羽衣霓裳舞,却终究不见长安见尘雾;在长安的故事里,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人一日看尽长安花……

      姥爷家坐落西安市鼓楼区的一条老街旁,周边儿紧挨着的都是古建筑群。浩浩楼宇、重重殿堂,如婳和母亲按着手机导航好一趟转悠,才找对地方。

      “墨香斋”,三个遒劲沧桑的大字悬于门前牌匾上,门上朱漆剥落,阶前荒草丛生。

      堂堂著名国画大师,住的竟然是一所年久失修的旧宅子,母亲咬牙暗暗数落:“那个傻老头子,肯定又是把家里的钱,全部去买字画了!”

      当年,姥爷本有份薪水不错的工作,祖上还是大户人家,家境殷实,年轻时就对中国的水墨画极感兴趣,下了班还会和几位画友往来切磋,怡然自乐。

      偶得闲情逸致,他便去挥毫泼墨一番。画的好了,还可以买上个好价钱,补贴家用,一家人日子过得不大富大贵,确也是喜乐安康。

      直到……

      三十岁那年,林三绝不知听画友们说了什么,回到家整个人就像魔怔一般:辞了职,到处收集古字画,连房子和家具都给典当出去换钱买画,神神道道说是要找什么“画中仙”!

      家里人劝他,他也不听,只是一边四处寻画,一边念叨着什么“画中自有黄金屋,画中自有颜如玉,画中自有千钟粟,嘿嘿……”

      更奇怪的是:买回来的画,他基本都是只看上几眼,便叹气,摇摇头,将那幅画搁置下来,继而又去买新的……反反复复,家里买的书画都堆成了小山,可姥爷仍痴心不改,姥姥含着泪没办法了,这才离婚带着小女儿去了南方沿海。

      如婳帮母亲轻轻推开门,老门上带着经年的木头的陈旧味儿,还有些细尘簌簌地落,在阳光下斑驳闪烁。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不知怎的,有那么一瞬间,林如婳觉得自己仿佛无意间撞入了一道时空走廊,扑朔的细尘轻盈乱舞,将人带入进这座旧府的尘烟过往。

      入得门去,已经有一些跟着姥爷学画的徒弟们前来吊唁了,因此,先前破败的院落,也被略微打点了一遍,倒显露出几分难得的古朴之美。

      “哎呦,林岚小姐您可带着如婳回来了,老先生可就您一个女儿!我就说您一准还是要过来看看的。”一个花白胡子的管家模样的老叟急忙迎了上来,脸上的褶子笑的像朵残败的老菊花。

      “原来是刘爷,唉,这些年也就是你还一直跟着我父亲吧,你也不容易。”说这话的正是如婳的母亲,林岚。

      那刘爷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倒显得和这一院子的惨白的花圈和和吊唁的花束极为不搭。

      见老先生的女儿对自己印象还不错,刘爷索性便一边儿领着二人朝里走,一边儿腆着脸试探着问道:“老先生生前,收集了不少书画墨宝,那些东西都搁在东厢房里,我早给整理好了,林小姐您看是?”

      林岚明白刘爷的意思,这些年他一直跟着父亲,说白了也是想着老头子归西后,自己能落得些实惠。那些字画虽不是什么名家所作,可要是包装一下卖去古玩市场,也是笔可观的数目。

      “……刘爷不嫌弃的话,就都拿去吧,”提及此事,林岚的眉宇间有淡淡的不悦,仿佛很嫌恶似的往东厢房瞅了眼,就转了目光,黯然道:“那些字画我看着就想起以前的往事,怪闹心的。”

      的确,要不是那些字画,她和婳儿本应生活在一个三代同堂的美满家庭,母亲也不会被气病,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

      “我和婳儿就是过来料理下丧事,住几天,等事情一结束就回去,您不用太费心,”林岚半抬起眸子,不冷不热道:“婳儿过几天还要月考,高中了,学习耽误不得。”边说边走进祠堂,去料理事情了。

      虽然两边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生父。

      虽说母亲心里不喜欢这地方,可林如婳却对这古朴的大院充满了好奇:在现代摩天大楼里长大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风格古典、亭台楼阁相互交错的旧时府邸,虽然那些楼阁的木雕陈旧了些,灰尘也落得多了些,可院子的形制却是一等一的典雅,雕梁画栋,移步换景,好不讲究。

      并且,如婳隐隐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的注意。

      母亲林岚在祠堂里忙着接待吊唁的客人,林如婳没什么事,便在中庭坐下:一宅子的人乱哄哄的,有的是姥爷画家协会的同行,脸上似喜似悲,携带书画祭品前来吊唁;有的是姥爷生前的得意门生,正一个个排队送花圈进来,暗暗比着看谁送的花圈更大更气派,才显得是尽了孝心,留一个“师恩难忘,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林如婳微微皱了眉头,一缕青丝从鬓边垂落,斜斜贴在鬓间,更显得她面庞清秀。

      她喜欢安静,尤其不爱看这些繁琐的人情世故,便起了身,想着先在旁边的厢房里歇一歇,耳根清净。

      从中庭到厢房,需得穿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回廊的隔断上,每一扇的图案各不相同,定睛一瞧:竟然是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的水墨画,每一幅花卉的姿态和品类都不同,用色也极为淡雅,却灵动逼人,经年不褪。

      如婳不禁心里暗暗赞叹:创作出这些水墨画的人,画技一定很高超吧。

      对于画画,林如婳其实蛮有些天分。

      她从小就极爱绘画,平日里母亲上班去,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一片静谧中,小如婳就乖乖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小小画笔勾勒心中的故事,在冗长无味的生活中,打开另一方奇妙的世界。

      只是母亲发现后,对此很不悦,呵斥如婳以后不许碰画笔。

      有一次,林如婳偷偷地给自己家养的小兔子画了张小像,很是生动,正开心地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却没听到母亲进屋的脚步声……

      她从来不曾想到过,从来不爱发怒的母亲,那天竟伸手打了自己。

      小如婳的眼眶中盛满了惊愕的泪水,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即使现在想起,还是一阵的心悸与难过。

      左转右转,很快便到了庭侧的东厢房。

      一般人家的厢房都是干净整洁即可,供客人落脚住宿,可这座旧府的厢房却格外的奢侈:木雕鎏金,地板和梁柱都是用上好的紫檀做成,防腐防潮。

      从雕花窗望进去,屋内的小摆件和书橱是清一色的桃花心木,桃花瓣般淡淡的颜色透露出它们曾经主人的浪漫品味。

      轻轻推门进去,林如婳吃了一惊:虽然刚听刘爷说,东厢房里放了些书画墨宝,却没想到是这么多!

      大大小小的画轴林立,就这么直接列在地上,将整个屋子摆得满满当当,甚至夸张地叠放了上上下下好几层。林如婳刚刚一抬脚,一不小心就弄倒了旁边的几排,赶紧一一扶起。

      桃花心木的书橱里,裱好的字画有的正着有的倒着,杂乱无章地横置着。

      “怎么放得这么随意?难道是这些画都画的不好,姥爷不喜欢么……”林如婳一边想,一边随手打开了一个卷轴。

      水墨画卷轻轻铺展开来:眼前,一个身着白衫,手执玉扇的少年跃然纸上。

      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凤眸含笑微挑,顾盼生辉。

      “咦,这不画的挺好的嘛?”

      再看画的背景,用色恬淡,白描手法,寥寥数笔就将景物刻画纸上。

      少年的背后是古朴的回廊亭台,回廊的上方,一轮冰轮般的圆月正幽幽散着清辉,圆月旁边落款处,“轩辕墨”三个字依稀可见,矫若惊龙。

      不知怎的,林如婳总感觉,那少年背后的回廊有些眼熟。

      再往这画中人身上仔细瞧:白衣少年手摇玉扇,另一只手半掩在广袖中,轻裘缓带。一头漆黑的发丝柔顺披下,并不曾刻意打理,却更显风姿卓绝清冷。

      月光细细的洒在他的发梢,却更衬托出发丝的黑亮顺滑,如同上好的锦缎,在月光下迎风飞舞。

      林如婳只觉得画上的这人好像是活的一般,栩栩如生、灵动的很,情不自禁用手指轻抚了一下,指尖传来宣纸的独特手感,柔软而平整。

      ……真的是画。

      林如婳不觉对自己那位从未见过的姥爷,心生几分敬佩:在这厢房姥爷的藏品中,随手一拿居然就是如此绝品。

      突然,门外一阵穿堂风簌簌进来,风中隐隐透着些淡淡的清香,林如婳吃惊的发现:那画上少年的眼睛眨了一下。

      “啊!”她赶紧合上画卷,惊魂未定。一踉踉跄跄地跑出厢房,一边小声念叨着:“一定是眼花,不是妖怪;一定是眼花,不是妖怪;一定是妖怪,不是眼花……啊不对!”

      “呸呸呸,当我没说!”林如婳不禁抚额黑线。

      “不过这可是在我姥爷家啊,他应该会保佑自己的外孙女吧?嗯嗯!一定会的!”林如婳边小声嘀咕着,边揉了揉眼睛,忐忑地再次睁开:

      厢房外,回廊亭台依旧,可她的表情却是更僵硬了。

      从这个角度看,这回廊——竟和刚才画中少年身后的一模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墨香斋初见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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