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画师是只鬼》长安苏晓

2、旧时梦忽闻折杨柳

　　一模一样……

　　林如婳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

　　嗯，如果放到漫画中就是典型的：一阵凉风吹过，嗖嗖嗖嗖~再夹杂几片黄叶打个旋儿，仿佛在嘲笑主角的那种。

　　都有画面感了……啧啧。

　　林如婳望天，双手合十：姥爷啊……外孙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不过！咳咳咳，您也不至于刚进门就让我见了鬼吧。

　　刺激，真刺激。

　　这座墨香斋，恐怕不仅是个百年古宅，更像是个百年鬼宅。

　　“咦，婳儿你在这出什么神呢，找你半天了。”

　　“也不怕着凉了，影响过几天的月考？”一条暖暖的羊毛围巾落在了如婳的肩头，如婳回头一看松了口气。

　　太好了，是母亲。

　　“啊，啊没没，对了妈！我刚刚……”

　　没等她把说完，林岚就有些疲惫地打断：“又是发现了什么七星瓢虫，小银粉蝶儿的吧？就是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说正事儿，妈妈今天要招待客人，你姥爷的后事有的忙的，一家子全靠我和刘爷两个人，估计会到很晚。”

　　“堂屋的灵堂里东西太多，人也杂，我叫刘爷给你收拾了隔壁的西厢房，虽不大倒是清净，你先去自个儿去休息。”说罢就拉着如婳往隔壁的屋子里头去。

　　“呃……妈，我可以不住这个吗？”林如婳看了看屋里的布置，低头小声问。

　　“哈？有个干净的厢房住就不错了，你当这是在咱家那边哇？想住酒店就住酒店的，这边上都是古宅区，小祖宗欸您就别挑啦。”母亲的脸上的倦容里，透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婳儿乖，妈答应你，就住这几天。”

　　“呃……”林如婳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还是作罢。

　　那样怪异的事情，说出来妈妈也不会相信吧？只怕是反而又要唠叨自己，整日里异想天开，也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林如婳缓缓坐在收拾好的床铺上，柔软的红绡锦被摸上去很是舒适，这西厢房的布置颇为雅致，和东厢的风格相近，房梁间隐隐有紫檀的沉香萦绕，格外怡人，只是……

　　忘着窗外，对面那座奇怪的东厢房看的清清楚楚，林如婳不禁有些担心：今晚，可别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说，由于母亲林岚常年在职场打拼，经常没空管她，如婳很小就习惯一个人在家睡觉了，可突然来到这所陈年的古宅，又瞧见了那眨眼的白衣少年，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不出意外的，林如婳失眠了，转转反侧盯着天花板。

　　这西厢房的天花板，梁柱上雕刻的是梅花图案，工笔细腻，看得出是个很有心的人，一点点凿刻而出。

　　运笔行刀，行云流水般颇为自得，一点也不心急。

　　嗯，好看。

　　不过再怎么赏心悦目，林如婳还是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时不时打量着四周，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风声。

　　……这样子怎么可能睡着嘛！！

　　算了，要不试试闭眼，想想王实甫的《西厢记》？转移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林如婳自幼喜欢那些古时的诗词戏曲、志怪故事，对故事中古人心无杂念的赤诚爱情心向往之。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暗暗思忖：《西厢记》里，人家张君瑞和崔莺莺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西厢，而我现在呐，也特别巧！恰恰睡在了姥爷家这古宅的西厢里，对的上对的上，哈哈哈……”林如婳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且让我从第一回开始……嗯，他们俩是怎么相遇的来着？”

　　厢房床头，那抹微微的烛火明明暗暗，一会就要烧尽了，房中的通气很好，到了夜晚更是闻到院中野花的香气，花香弥散，混合着房中紫檀特有的沁人心脾的木香，很是安神。

　　门外的蛐蛐和夜虫有一搭没一搭地低低吟唱，更显幽静。

　　不一会儿，如婳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

　　那支本就阑珊的红烛，终于熄灭了。

　　·

　　夜里，林如婳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以前的梦境。

　　梦里，自己身处在城市的欢乐谷游乐场——一个对其他小孩子是天堂的地方，对如婳，却是童年阴影的存在。

　　七岁那年，一天放学小如婳很想去游乐场，因为上午班上其他的同学都说：市里新开了家欢乐谷游乐场，那家游乐场可好玩了！我爸爸妈妈昨天带我去了，里面有摩天轮，有钻地鼠，有海盗船，有丛林冒险，还有各种好吃的糖果和炸串串儿……

　　小如婳也想去玩啊，也想有朝一日爸爸妈妈能陪着自己去趟游乐场，哪怕只有一次。

　　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妈妈不曾跟她说过。

　　从有记忆开始，如婳就是跟着姥姥和妈妈一起相依为命了。

　　姥姥的身体不好，妈妈白天里要打好几份工，才能挣够钱，养活一家老小。她的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带如婳去市里游乐场这样的地方去玩。

　　可是，七岁的小如婳，终归还是个想要撒娇的孩子啊。

　　她闹着让姥姥带她出门去看看，小脸哭兮兮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对，小如婳想去看看：游乐场究竟长得什么样儿，摩天轮真的像教学楼那么高吗，那么大个子的大圆轮，转起来亮着彩灯一定特别美吧！欢乐谷里的小吃，一定是五光十色，特别诱人；那里的糖果一定特别甜！小朋友们一定都笑得特别开心吧……

　　不过，如婳也知道，自己也只能去看看。

　　为了给自己交学费和负担姥姥的医药费，家里已经入不敷出很久了，妈妈在外面工作辛苦，小如婳从小就很懂事，从不乱花钱。

　　可她却不知道：那时，姥姥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脑子时清醒时而糊涂，有些记不住东西了，妈妈怕她伤心，一直没敢告诉她。

　　姥姥见外孙女儿可怜，想想这孩子都上小学好几年了，还从来没像样的出过门玩一趟，当下心里一疼，就答应了。

　　看着小如婳那张俊俏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满眼的期待，也忘了自己生了病这回事……

　　所以，当姥姥颤颤巍巍给小如婳排队买好糖画时，她突然迷惑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那乖乖的孙女儿究竟在哪儿等着她……

　　那个下午，林如婳记得自己是怎样的无助与害怕。

　　巨大的摩天轮下，小朋友们兴奋地拉着爸爸妈妈登上摩天轮，小如婳就在那儿数啊数啊。

　　“一圈，两圈，三圈……”姥姥说，等自己数到三圈，糖画就做好了。

　　可是，等她数到了第十圈，姥姥还是没有回来。

　　小如婳慌了，忙去往人群中四处打量：新开的游乐场很大，人也很多，摩肩擦踵的。

　　一个头顶五颜六色假发，嘴巴血红的小丑过来和她调笑。

　　第一次来游乐园的如婳，从来见过现实中的小丑，被吓了一跳，“哇”地惊叫出声来。哆哆嗦嗦伏在摩天轮的栏杆旁，回头继续数摩天轮的圈数。

　　“十一圈，十二圈……”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发抖。

　　“四十九圈，五十圈……”姥姥仍然没有回来，可小如婳不敢走，她知道走了的话，姥姥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九十九圈……一百圈。”

　　可是等她数到了一百圈，数到白天都变成了夜晚，摩天轮都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姥姥还是没有回来。

　　如婳瑟缩在栏杆里，终于低低地哭了。

　　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正是初春，春寒料峭，游乐场里夜晚的风格外冰凉。

　　小如婳边用毛衣袖子擦拭着泪水，边不放弃地往人群中继续看，继续盯，生怕错过了什么，直到——

　　朦胧中，透过泪水她看到母亲推开人群，发疯似的在游乐场里四处寻找，当看到自己惨兮兮的像只小狗窝在围栏下面时，楞了一下，随即惊喜地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我的小如婳儿，我看看，是我的如婳啊……”

　　“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婳看到，月光下，一向坚强的母亲眼中有泪花在闪烁。

　　所以，之后的十年，林如婳再也没去过游乐场。今天梦里梦到了这地方，也确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事。

　　林如婳一边在欢乐谷游乐场穿梭，一边觉得奇怪：怎么感觉，这些场景都和七岁那年自己在游乐场看到的一模一样？

　　连门口卖串串儿的小吃店老板，来买糖画的孩子，都和那天的相同。

　　林如婳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可以如此强大。

　　转了一会儿，林如婳渐渐习惯了这个地方。毕竟是高中了，心智也不会再像小时那般脆弱了。

　　身旁，一个小男孩正扬起笑脸，奶声奶气的问妈妈：“妈妈，妈妈~那个大大的摩天轮在哪儿呀，我们班上同学都说在那上面看城市，可好看了呐。”

　　一个脚踩高跟鞋，身着浅色套装的女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俯下身温柔地说：“妈妈也是第一次来，应该是往中间走吧？一般的游乐场的布置都是这样的，诚诚耐心等一下，妈妈一会儿到前面去问问人。”

　　林如婳羡慕地望着这对母子，微微笑了笑：真美好啊，这样的童年。

　　她主动走上前去，准备告诉他们去摩天轮的正确方向。她可是在那里待过一天，对摩天轮的位置再熟悉不过了。

　　“阿姨您好，去欢乐谷摩天轮的话，是要往右边走哦，这家游乐场的中间是个许愿池。”林如婳柔声道。

　　她没想到的是，那对母子还是径直朝着中间那条道走过去了。

　　林如婳摸了摸脸，怎么说自己也长得不吓人啊……怎么会完全不理自己呢？就好像是压根儿没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到自己。

　　咦，看不到自己？！

　　正当她要细想，一阵悠悠的笛音传来，吸引了她的注意。

　　风中，笛音扬起，音韵悦耳，宛若朱雀般轻鸣。

　　那人吹的曲调，清越中透出几分缥缈，细听——竟是古曲《折杨柳》！

　　林如婳顺着笛音瞧去：初春的一池碧水前，恰是繁花缭绕。

　　一白衣青年，穿花拂柳而来。

　　“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那人穿着清爽的白衬衫，一头漆黑的碎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唇角微微勾起一点，手持玉笛含笑望着她。

　　“春光明媚，这位姑娘，可愿与在下一同游赏？”声音清亮而柔和，如珠入玉盘。

　　抬眼间，一双点漆般的墨色凤眸，摄心夺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