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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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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晚,风吹来了几丝凉意。
萧祯一个人缓步走过松竹园,这满目的翠色,让他的心微微有些怅然。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些由妹妹亲手遍植的翠竹,在夜色中淡淡的透出了一股君子之质,温润缄默,一如那个少年,曾经的锦衣夜行。
她是一心在种竹,还是在睹物思人?
他不得而知。
萧祯微微闭目,有些酸涩的想——那夜要不是因为一时意气和阿远一起帮了阿晓出宫,那么她或者就不会遇到那个弟弟了。
那么他的宝贝妹妹瑶锦公主依旧是那个睥睨凡尘的姑娘,挟弹五陵间,行处万人看。她会在盛极的年华遇到风度不凡的良人,然后成举案齐眉的佳话。而不是像现在,将朱颜深藏,风华尽敛……
时光回溯。那个萧清晓及笄的傍晚。
大礼已完,她换了轻便的红衣,以身体不适之名跷了盛大的晚宴,偷偷来到离宫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同样离席的萧祯正含笑等着她。
“皇兄!”她面带兴奋之色:“怎么样?我出来的快吧?”
“有你的!刚才阿远派她身边的宫女跟我禀报,说你装的跟真的一样,还什么‘小脸煞白’‘虚汗直流’呢!”萧祯挑眉看她,一脸狭促。
“不成功便成仁。”萧清晓答的简单利落。
“喂!阿晓,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不禀报父皇母后私自出宫一夜?”萧祯还是有些不放心,剑眉微皱。
“怎么,你怕了?”萧清晓抿唇一笑,又骄傲的扬眉道:“我已经十五岁了。我长大了,要自己做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肆意一回。才不要告诉他们。再说了,我又不乱跑,没事的。”
“嗯……”萧祯边缓缓点头边侧过身去——他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他贴身的小太监钱顺正恭敬的等候在那儿。
“我都安排好了。就说你是太子妃那边的女眷。身体不舒服,先给送回去。明早呢,你最迟辰时一定要在宫门口等我。”萧祯虽说镇定,还是有些担心,冷汗忍不住往下流。
倒是萧清晓跟没事人似的,好像跷家的那个不是她般,伸出衣袖帮萧祯擦了擦道:“皇兄——太子哥哥,您放心,明儿一早我保证等您,不让您操心。”
萧祯看着她顽皮的神色,还是不放心:“阿晓,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夜里留在宫外?”
“我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你放心吧。没事的。再说了……”萧清晓瞟了钱顺一眼:“不是还有这小子吗?”
萧祯想了想,却是拗不过她,只好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无论如何,你的安全第一!”
萧清晓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十五岁的萧清晓,头一次出宫特别的顺利。
守宫门的侍卫对她根本没有多加盘问。想来是她的皇兄一早就打点好了的。
“公主,咱去哪儿啊?”钱顺驾着马车,低声问她。
萧清晓不答他,只是拨开窗帘,好奇的注视着华灯初上的帝都街道。
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景象,摆摊的大爷,吆喝的小贩,往来的公子,撑伞的佳人,那么的市井,却透出了那么浓的生活气息。
萧清晓听着人们的吵闹,虽然粗俗,却带着一股子真实感,比起宫里一贯的宫规森严,更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而美好的。
只不过……
萧清晓盯着钱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就有了摆脱他的主意。
“钱顺呀。”萧清晓忽然在车厢里娇滴滴的开口了:“你身上有银子吗?”
“有!”钱顺勒马,挺开心的小声回道:“太子给公主准备了好多呢。”
“是吗?有多少?拿给本宫看看。”萧清晓伸出手去,钱顺不敢不拿,只好把整个钱袋都放到了萧清晓手上。
“嗯。”萧清晓手一缩,就把钱袋抱进了自己怀里,却权当没事的指挥钱顺道:“到前面那个石板桥的桥头,本宫要下车!那儿好像有小玩意儿卖!”
钱顺想开口要回钱袋,又觉得不妥,只好先驾车去了那个石板桥头,等着萧清晓要买东西了再把钱袋要回来。
眼看到了桥头,萧清晓戴上面纱,轻巧的跳下马车,一脸迫不及待的冲着一个卖首饰的小摊走去。
守摊的是位老人家,看上去宽厚仁慈,一看萧清晓对自己的货有意思,就连忙笑着一一介绍起来。
萧清晓一边漫不经心的挑那些劣质的首饰,一边趁着钱顺在安置马车,悄声对老人家道:“老伯,我其实是个被骗去富贵人家做小妾的丫头,等一下我能不能藏到您的货摊下面躲过那个人的寻找?我保证,我会把我在那人家里得的所有银两都给您,求求您帮帮我……让我逃了这一次吧……”萧清晓边说是眼泪边往下掉,把那老大爷哄得一愣一愣的:“岂有此理,现在这些有钱的还有没有王法啦?小姑娘你别怕,爷爷带你报官去……”
啥?报官?萧清晓脸一黑,急忙又作悲苦状:“大爷……不要啊……那富贵人家和官府有纠结,万一报官反而连累了我的家人可如何是好?您……您只需把我藏起来,躲过这一回,我再回家从长计议……”萧清晓眼看着钱顺要回过头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堂堂公主之躯,就一弯腰狼狈不堪的钻进了人老大爷的摊子低下。
老大爷的摊上铺着红布,她这一钻,刚好掩了个正着。
又因为桥上人多,各人忙各人的,还真没几人留意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忽然没了。就算有那么几个路过的看见了,也是抱着不多管闲事的心态匆匆的走了。
钱顺一回头,发现公主不见了,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娘呀!”他一时情急,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
老大爷本来还有点怀疑,一听这小子说话声音这么细,不男不女的,不像是个好东西,所以干脆决定帮萧清晓“逃脱魔掌”。
于是,当钱顺心急火燎的问老大爷他们家小姐人呢?老大爷还不紧不慢的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卖包子的摊子道:“你们家小姐刚才说想吃包子,就过去啦!”
钱顺急着找人,也没多想老爷子说的是真是假,就连忙奔过去了。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这下钱顺是越急越怕,越怕越急,再也顾不得许多,没命的在人群里找起萧清晓来。
眼看着钱顺的人影不见了,老大爷才踢了踢摊子下边,道:“小姑娘啊,人走啦!”
萧清晓轻咳着从摊子下面灰头土脸的钻上来,还得作惊魂未定状感谢老大爷:“谢谢您!老伯……”她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一点碎银,递给老大爷道:“老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哎哟!谢啥?这是应该的!老头子平常最看不了这种无法无天的事了!”话是这么说,老大爷还是喜滋滋的接过了萧清晓递过来的银子。
萧清晓没工夫和老大爷多唠叨,微微笑了笑,问清楚钱顺的去向,就挑了个和他相反的方向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帝都最大的马铺前出现了一位轻袍缓带的少年公子。已经戌时过了,马铺的伙计正要将马赶回去关门了,却被这个少年公子叫住:“这位小哥等等,我买马。”
这伙计本来想着早些关门,所以懒得搭理他。可是一听这位公子的声音,清脆婉转有点细嫩,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如水的月光下,这位少年头戴华冠,白衣胜雪,左手持折扇半掩了容颜,右手提着两壶小酒,正定定的望着他。那目光清凉的,让这伙计终是叹了口气,点点头问:“公子要哪匹?天色晚了,您要了我就给您个实价,不多讲了。”
“最快的。”这位少年公子其实就是女扮男装的萧清晓,她方才躲开了钱顺后就一个人玩玩逛逛,好不惬意。只是没一会儿,又觉得闷了,恰好看到前面有家买现成衣服的绸缎铺子,就进去随便选了一套白衫,试试男儿打扮。然后又找了家酒馆提了两壶杜康,准备效仿古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去。
至于地点嘛……萧清晓狡黠一笑,干脆选了远在城郊的皇族狩猎场。
她估计钱顺这会儿已经报告了萧祯她偷溜的消息,萧祯应该会暗自搜城找她的,她在城里,反而容易被发现,不若去围场那边。前段时间秋狝刚过,看守应该不会太严的。而且哥哥绝对不会想到她会去那儿。
只不过……围场离城里有点距离,需要马匹代步来回……
所以……
“我要跑的最快最快的马,贵一点儿没关系。”萧清晓补充说明。
伙计眼一抬,心想是抓着了条大鱼,立马笑脸相迎:“这位公子,我们店有一匹镇店宝马,绝对体格高大、结构匀称、毛色亮丽……”伙计还没说完,萧清晓就丢了一粒碎银过来:“拿马来。”
伙计看她慵懒的模样,不敢再天花乱坠的宣传,只好乖乖牵出一匹黑马,一面让萧清晓观毛色,一面把碎银子紧紧攥在手里。
萧清晓大致看了一下,她对马的了解自不算多,却也看的出这马岁不如伙计吹嘘的那般好,但确是良驹一匹。
她听了伙计的报价,觉得大概差不多,就扔了银子翻身上马了。
伙计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方才的报价是稍稍高了点的,不过这位公子没计较,也就白叫他占了便宜。
他开心不已,正想回去好好算算暗赚了多少,就见方才的白衣公子又折了回来。
不会是发现他虚报价格了吧?伙计心虚,声音忍不住有些发抖:“公、公子……这……怎么又……回来
了……”
“东城门在哪儿?”
“啥?”
“我问你东城门往哪边走?”萧清晓有些不耐烦。
伙计弱弱的一指她来的方向:“您刚走的就是东城门的方向……”
萧清晓顺着伙计的指向狐疑的看了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哦。谢谢。”然后调转马头又离去了。
“娘的!原来还是个不认路的主!”伙计骂骂咧咧,摸了摸自己的一头冷汗,转过身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