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恋》熊猫木木

3、第三章 抉择（上）

　　日子过得很快，住院已一月有余，每日都在做着吃药、打针、挂水、检查的重复运动。然而，我的身体并没有因此有所好转，反而每况愈下，间歇性的头疼、一瞬间的视线模糊、甚而轻微的抽筋等恶化的症状，开始一一表现出来。要说恐惧不是没有，但也许因为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反而异常的镇静，如今实在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发病的样子，我常常借故支走他们，“你们俩都在这儿太挤了”、“你们天天陪我显得一号床的死小孩太可怜了”、“冉大夫今天要来检查，你们在这儿我多不方便”、“妈妈，你就回去给我多做点好吃的么”、“爸爸，你要回家好好休息，不然怎么有体力赚钱付我的医药费”……慢慢地，爸妈也能看出我的心思，家里的生活开始恢复了正常，妈妈经常请假陪我，若不是我的极力反对，她早就把工作辞了来陪我；爸爸则为了我每天努力的工作着，我想他心里一定时时刻刻地惦念着我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女儿吧；阿姨、姑姑们也经常抽出时间代替爸爸妈妈照顾我。我很感激他们，他们的关怀让我觉得很幸福，若就这样死了，亏欠他们的可能就还不了了，我也会很不甘心，不过我能做得也只能是“垂死的挣扎”。

　　平静的日子终究还是会结束，冉大夫他们的治疗方案讨论出来了，爸爸妈妈却迟迟不肯做出决定。原本爸妈怕我接受不了，不肯让我知道是怎样的方案，还是冉大夫一再劝说，“池萦不是小孩了，她是个成年人，有权利知道治疗的全过程。而且，她很坚强，很乐观，这种心态对治疗她的病很有帮助，我相信她不会被打垮。何况，看得出你们也很为难，不如就让她自己来决定。”爸妈反复思量，这才答应让我知晓。

　　那天下午，我笑着让病床边的妈妈不要担心，为她抚平了额前皱起的眉头，在她的忧伤目送下，走出了病房。轻轻地敲开办公室的门，听到冉大夫那清脆的声音响起“请进”，我捂着胸口，试图用深呼吸来减轻心跳速度的加快，推开门，我抬头挺胸，注视着冉大夫，平稳的走过去。“冉大夫……”想了许久的开场白都不管用了，我站在桌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冉大夫没注意到我的怪状，“池萦来了，我这儿还没谈完，你先坐一下……”我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人，突然松了口气，嘲笑自己紧张成这样，就在靠墙边的三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冉大夫是个很热心的人，你可以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的真诚，看着她手边厚厚病例，就知道她是个大忙人。送走了客人，冉大夫端着茶杯、搬了把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她微笑着伸出手，握住我的，示意我不要紧张，凉丝丝的感觉让我再度加速的心跳平缓下来。她收回手，略显严肃地看着我，在确认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缓缓地道出了他们讨论的结果……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冉大夫的办公室的，只晓得我想笑着对她说“让我再好好想想”，但实在是扯不出笑容，还能记得冉大夫眼中的深沉，还有她轻拍我肩头的手，“不用太着急，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过也不能想太久，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了，相信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大家都会支持你”。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才发现我走到了洗手间里，水龙头开着，水“哗啦啦”的流着，而我的脸上满是未干的水滴。我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摸着我的双眼，没有它们，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似乎比死亡更让我难过。睁开眼睛，看着镜子中我的双眸，想起妈妈说明眸善睐是用来形容它们的，冉大夫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我们现在只能用放射治疗控制扩散到脑部的癌细胞……最好的建议还是眼球摘除手术……手术肯定是有风险的，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们会给你装上义眼……不过，我必须告诉你实情……即使手术成功了，我们也只能保证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你不做手术……还有四个月左右……”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不愿意告诉我，也迟迟无法决定是否做手术，因为，真的很难抉择。

　　拉起袖口，胡乱地擦了把脸，我拍了拍肌肉绷紧地脸颊，对着镜子练习笑。曾听说露出六颗牙齿的笑容是最让人安心的，我用手指撑开嘴角，直到露出六颗牙齿，反复练习了几遍，却还是觉得笑得很僵硬。有人进来了，很奇怪地看着我笑得很假的脸，我狼狈的仓皇而逃。跑到病区的小花园，我喘着气撑在香樟树粗壮的树干上，微风吹过，点点黄绿色的小花，带着阵阵清香，纷纷飘落在我的四周。我仰头看着茂密的大树，浓墨重彩的绿中间淡淡的几近纯白的黄绿，似梦似幻，却让我倾羡生命的旺盛。

　　收起感伤，我警告自己不要因为看清了事实而放弃了希望，一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很短暂，但相对于四个月来说却很长，况且一年是底线，很可能是两年、三年、或者更长，不过代价是一双眼睛，一旦做了手术，我延续的生命就将在黑暗中度过，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怎么站在这儿？”妈妈的手温柔的搭在我的肩上。“香樟树开花了，好香，让人心情很舒畅。”我露出了标准的笑容。妈妈牵着我的手坐在小花园的扶手长椅上，仔细地为我理去头发上的小花，平静地告诉我她和爸爸想法。看着妈妈深重的黑眼圈，我想这几天她都没睡好，可是她还故作轻松的说着“看不见算什么，世界上失明的人有很多，他们也一样生活得很快乐。我的萦萦一定比他们活得更精彩。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眼睛。”我心中的天平倾斜了，一个极有分量的砝码放在了“做手术”的那一端。

　　那一晚，我认为自己做好了决定，睡得很香，梦中似乎也闻到了香樟花开的味道，一点点的渗入肤发，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