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恋》熊猫木木

2、第二章 愧疚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从急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最讽刺的是，我又被送进了两年前待过的那个房间，对面的病床就是我的曾经躺过的那张，曾经挂着“姓名：赵池萦”的牌子。如今那张病床上住着一个尚未断奶的小婴儿，由她妈妈陪伴着，听说也需要做切除囊肿的手术，虽然治愈率不低，婴儿的妈妈还是很担忧，甚至不惜辞了工作，整日整夜的陪在女儿的身边，一有动静便紧张地跑去找主治医生。同病房的人常常开玩笑，好似妈妈比女儿的病更严重些。可在我看来，这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她们身上有着不一般的羁绊。那个半岁大的小女婴总是跟随着妈妈的身影，妈妈走到哪儿，小女婴就把头扭向哪儿，目光总是停留在妈妈的身上。我想小女婴是能体会妈妈的心情的，就如妈妈能发觉她的不适一样，在妈妈焦虑的时候，她也学会了不哭不闹。

　　望着手腕上缠绕的纱布，我想起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的妈妈却流着泪昏死过去，让憔悴的爸爸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了好一阵。爸爸再回到我身边时，我不敢看他，他的眼睛里参揉着愤怒和心痛，无声的谴责着懦弱的我。爸爸收敛了眼中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得看着我。他的手掌很大，揉搓着我头顶的发丝，那种熟悉的温暖感觉，让我流下了愧疚的泪水。我便扭地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丢脸的模样。“萦萦，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你妈妈看见你……那样……吓坏了……爸爸也……受不了……”爸爸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沉而沙哑，我知道他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快断了。见我不语，爸爸的大手包住我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左手，一股暖流从手心传到了冰冷的四肢，那是爸爸的爱，随着他的语言和动作，流进了我那死寂的心。“不要放弃”爸爸沙哑的声音略显激动，“爸爸和妈妈都没有放弃，如果国内治不好，爸爸就把房子和车子都卖了，借了钱，让你去国外治疗，萦萦，你也不能放弃。你要是自己放弃了，你让爸爸妈妈……怎么……活下去……”爸爸冲出了病房，我听到他抽泣的声音，回过头，我看到爸爸的泪还留在我的手心。

　　我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任眼泪尽情地流淌，染湿了大片的枕套，但我努力的控制着不出声，因为爸爸也在病房外控制着他的哭声不让我听到。我知道爸爸妈妈努力的站在我和那个看不见的死神之间，尽他们所能阻止它靠近我，只是他们看不见那个远远站着的死神，它手里的镰刀早已架在我纤细的脖子上了。

　　内疚让我懦弱的心变得坚强起来，愧疚让我在痛哭之后懂得了体谅，妈妈的昏厥唤回了我仅存的理智，爸爸的话语是黑暗中的一丝光亮，温暖着我冰冷的心，爸爸的泪水化开了绝望的坚壁，拯救了自怨自艾自私的我。当苏醒的妈妈急急忙忙赶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对她笑了，保证再也不做让他们担心的事。我想我当时的笑容一定很灿烂，妈妈趴在爸爸的怀里哭了，我知道她喜极而泣。爸爸没有说什么，但他欣慰的表情告诉我，他心里绷紧的弦松了。

　　冉大夫也来看我，为我做了例行检查。她严厉而又温柔的训斥了我轻生的行为，在我的再三保证下，她笑着对我说“以后还敢这样，就把你丢出大门去，免得带坏我的其他患者”。后来听说原本这次她并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但知道我的情况后，她力排众议，硬是成了我的主治医生之一，我想我遇见的是一个天使，虽然年纪大了点。

　　妈妈恢复了精神，又开始唠唠叨叨个没完。爸爸也受不了，只好逃回家，赶紧把一头鸟窝梳理整齐，把满脸的胡子拉碴刮干净，顺便洗个澡，换掉那身皱巴巴的衣裤，以一个精神帅气的面貌重新出现在我和妈妈面前。不过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的样子，真像一个家庭妇男，我悄悄地对妈妈说的时候，妈妈也忍不住捂嘴偷笑，顺便给了我一个白眼，“哪有女儿这么说自己爸爸的？”爸爸好奇的凑过来，却被妈妈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爸爸拿出了相当丑的大红色保暖瓶，打开盖子，上面是爸爸炖得蛋，取出放炖蛋的小盒子，下面是爸爸煮的清粥。妈妈取笑爸爸“哪有人用炖蛋配粥吃的”，爸爸憨憨的，笑得很尴尬，硬把刚梳得整整齐齐的脑袋又挠成了鸟窝，“我也不知道忌口哪些，这两样总是都能吃的，况且女儿就喜欢吃炖蛋”，妈妈却不依不饶“我看你只会煮这两样东西吧”。我拿起瓷勺，舀了一块炖蛋，心下道：是甜的，还放了酱油；又舀了一勺清粥，心下道：煮糊了，有股焦味。我无奈的看了眼爸爸头顶的鸟窝，却发现这一点也不损他在我心中的帅气形象，就像这椒盐炖蛋和清粥糊糊一样，是我吃过得最窝心的东西。不过妈妈可没有我这么给面子，不顾爸爸的阻拦，非要回家重新做一顿像样的，害爸爸紧跟在她后面，怕她太激动又晕过去。我则低着头猛吃着东西，一边偷瞄我家这对丢脸的父母，心里偷偷地叫着：整个病房的人都在看啊，连带着口罩的护士小姐都笑弯了眼，你们适可而止吧。

　　在安排我做了一整套全面的检查后，冉大夫把爸爸妈妈找过去谈话，我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从爸妈勉强挤出的笑容上，猜到不会有什么好消息。爸妈避重就轻地安慰我“冉大夫她们在联系国内的权威专家，会讨论出一套有效的治病方案，不要着急，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不是我想知道的内容，但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爸爸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样子，我怎么还能忍心逼问他们实情。我也只能假装不在乎，假装相信他们，假装我的病还有救。我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要不放弃，就还有希望，我相信冉大夫”。尽管我们心底都在否定，但仍需要用谎言来互相麻痹、互相取暖，仿佛他们只要像现在这样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便不会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