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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真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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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这封信,”辰静双扶额道,“孤觉得……不大对。”
他已经累极了,王帐内微弱的灯火,仿佛他衰竭的心力。
林荣知道他刚亲自审完一个叫老斌的士兵,一宿没合眼,忙上前接过信来,劝道:“殿下先去睡一会吧,我和明月、钟灵姑娘看看。”
“不必。”辰静双一摆手,“也睡不着。”
林荣只好去看那封信。
那仿佛是他们安乐殿下的手书,是答先前辰王的信,看来气已消得差不多了,语气甚好,几乎带着玩笑的意味了:“自然,我知你心意,可还是要你证明。我们先前闹得那样……不先拿到信物,我又怎能安心回家呢?”
林荣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异常。
辰静双见他茫然,叹了口气:“你看她的字迹走势。”
林荣又看了半天,还是没瞧出个所以然,只好道:“我只是个粗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些字的间架结构,都比青璋的字更紧。这人虽然模仿得很像,可是像这样的撇,青璋的收笔没那么有力,何况,她现在情况未必好。”
林荣:……
他是实在不明白,写个字还有那么多讲究,硬着头皮道:“……是。”
可是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就想到了,忽然一凛:“王妃的字……甚少流传,谁能模仿成这样?!”
辰静双懒懒笑了一声,偏又去问他另外的问题了:“你知道,孤方才审出了什么吗?”
林荣愈发的一头雾水。
辰静双道:“十年前,启王曾经四处游历。但不同于本王,他出来,就是为了见识各地风土民情,以便将来统御天下。自然,他到过辰国。这是有记载的,谁都知道。可是还有未曾记载的——离辰的路上,他还在断水关救下了一对青年夫妻,劝其中的丈夫从军。”
“那人……”
“不错,就是老斌。”
饶是林荣,也听得目瞪口呆,挣扎着质疑:“那时候,还不是乱世,启王再神机妙算,也不至于算计到——”
“谁说他算计到今天了?”辰静双一挥手打断他,“本王也是今日才明白,他当初距离皇位仅仅一步之遥,若无这些后手,何必铤而走险、贸许辰恭?”
林荣狠狠打了个激灵。
因为问题,不止在一个士兵身上。
宋玠草灰蛇线,埋下了一个“老斌”,安知有没有别的什么“小斌”、“大斌”?如果有,这些人……都蛰伏在何处?
而且,这本是用来算计辰恭的棋,都被宋玠翻了出来,那么,他究竟对辰恭……效忠到了何等地步?
辰静双道:“今日一个老斌,能配合着宋玠演一出戏,骗过了田季,也险些骗过了本王。往后,不知他还有多少手段,能混淆了本王的视听。”
说着,他在那封信上轻轻一点:“就如这封信。他了解青璋,更甚于本王。”
——前些年他仿造青璋字迹,被宋玠一眼看破。
而宋玠伪造的这字迹,却是他先因老斌而起了疑心,一字一字琢磨半晌,才发觉了一点异样,轻微得像个错觉。
他甚至还没有宋玠那样确定,传了林荣来,也是要为自己佐证。他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宋玠的计策,还是真是宋如玥亲笔。
他简直琢磨得头疼。
怕被宋玠轻易骗去,又怕宋如玥吃苦。
偏偏,不得安生。
林荣被他挥退不久,外头就递来了今日的信报。这些信报里,有他专门派去盯着宋玠大军的,他不能不看,于是先将那些信报挑了出来。
第一封,是说宋玠大军正在沿途村庄征寻医女。辰静双手颤了颤,将它扣了过去,单独地压在一边。
第二封,就长了些,讲了一件事。但毕竟是上呈辰王的信报,因此也只是寥寥几笔。
好像生怕辰王殿下触字生情、颠倒了魂魄。
说的是昨夜,宋玠军营中,起了一丝骚乱。
骚乱中心,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扮做男人,持短刀、骑烈马,要闯出军营,却被数十人拦下,按倒在地。片刻后,启王亲自接人回营,将领卫真怒斥守卫,调了原本监视启王的人手,去看押那女子。
女子身量颀长,左臂似有伤,不敢高抬。所骑骏马通体亮棕,唯独鼻端至眉心,一线夺目的白。
一家之言尚不可信,辰静双连翻数封信报,见一些刺探较深的密使,都多少提及了此事。细节上或有出入,但都大同小异。
——纵使如此,辰静双的担忧之中,也存了疑:寻人做戏,已有先例。
直到他继续往下核实,见其中一人记录道:“那女子被制服,犹不认输,痛骂启王‘你既已能拿我做戏,又何必留我’。”
这才拨开了辰王的一隙心。
……可他还是压抑着,先挑了简短的信报看完,分门别类地归好,直到只剩最后一封,才抚了抚自己怦怦乱跳的心。
那封信报,被他留到最后,也是有道理的。
它捏起来厚得反常了,里面好像不光有纸,还有一层柔软的东西。
事出无常必有妖。
因此辰静双无端地心慌,小心地拆开。
信报本身不长,信使只说,他对此事心有困惑——再莽直的人,也不会自以为能闯出千军阵——因此,仔细探查了附近。这就是他寻到的,不敢隐瞒。
其中夹着的,是一截被撕裂的深色衣料。不知在地上滚过了几轮,从信封里倒出来的时候,还摔落了一簇细细的尘土。
衣料上有字迹,隐于繁复的花纹之间。辰静双命笙童多点了几盏灯,对着细细查看——一样的眼熟,依然是宋如玥的字。
既然如此,那番闹剧,想来……就是她有意为之。
只为了送出这东西。
但是有了对比,宋玠先前那封信的字迹,就假得有些明显了。不光是撇,宋如玥的点也没有那么实,或许是手上无力,长竖又写得颤颤巍巍,令人看着揪心。
她写:“我此行,本是心灰意冷之际,想试着救回二皇兄,不料,反而陷入此地。你放心,我会尽力脱身。只是,已到图穷匕见之时,我不能再瞒你。我留下的锦匣内,是真正的传国玉玺,启王就是想要玉玺……你不要中了他的计,贸然交出。否则,我这一趟显得是自投罗网,往后羞愧相交,纵使幸存,也再无心安之日了。”
这语气,也比宋玠的那一封,更贴合她的习气。
无论如何境地,她的内里,始终是凌厉的、有力的。
而且——他看了看自己寸寸摸过她字迹的手,除了一层浮土,还沾着稀疏的、微末的红褐色细渣。
是用什么写的……不言而喻。
他紧紧攥住手指,攥住那些细碎的血。
宋如玥这几句话写得勾勾抹抹,抹去的最长的一句,是在“启王就是想要玉玺”之后。辰静双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信息,于是凑近灯前,努力辨识。
宋如玥似乎料到了他会如此,却格外后悔写了这句话,不惜用了大量的血勾抹。可是,为了隐藏字迹,她自己也看不清晰,于是经不住辰静双如此查看,还是露了破绽。
不过不多,从血迹没有盖住的几道残缺笔画中,只能让人影影绰绰辨认出“为难”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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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难什么,谁为难,或是为难谁,有太多可能。
辰静双面前摊着那两封宋如玥的笔迹,只露出些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手里握着锦匣,将它开开合合,已经枯坐了半天。笙童轻手轻脚地给他续了杯茶,又要轻手轻脚地走。
却被叫住了:“孤有事,要你去办。”
笙童垂手站住了。
“你去……叫钟灵来。”
笙童张了张嘴,忍不住道:“殿下,还是为……吗?”
辰静双轻轻“嗯”了一声。
笙童为难地劝:“殿下……已经从军中叫了诸多人来,听了前因后果,比较了字迹,无人觉得蹊跷……何况,钟灵姑娘又是将军那边——”
辰静双淡淡扫了他一眼,把他嘴里的词吓忘了。
辰静双一扬手,嘶哑道:“去。”
他的手没有收回,而是顺路搭在了眼睛上。他看着已经累极了,嘴唇干裂,一句话也不想说。唯独唇珠抿紧,显出他内心的倔和急躁。
笙童不敢再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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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片刻,钟灵也到了。
辰静双简单跟她说明了些,指了指桌上那两张东西,还是嘶哑,一个字也不想说,可是,到底说了:“你看看那字迹……有无可能,都是假的。”
为了缓解嗓子的不适,他声音放得很轻,却更惊心动魄。钟灵闻言,低头比较了片刻,皱了皱眉。
辰静双:“……说。”
“殿下,我在想,倘或这两封信都是假的,为何不一开始就用那血书上的字体呢?两者虽然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一比较,还是不同,岂非露了破绽?”
辰静双翘了翘嘴角,有些讥诮:“比较,自然是令假的更假,真的更真。”
“殿下的意思,是启王的计策,想叫殿下相信这封血书所言?”
辰静双一点头:“那样……孤不会为了玉玺,舍了青璋。”
钟灵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那也太大费周章了。”
她试探着问:“殿下……如果只收到了其中一封——无论哪一封——您会被蒙蔽吗?”
辰静双想了想,点了头。
若只有一封信,他虽然不会全无顾虑,但为了宋如玥……左右局势已经成了这样,或许经过一番挣扎,他还是会交出玉玺,为她搏一线生机。
“可是,两封信同时出现,前者显然是假的,反而,叫殿下也怀疑起了第二封信吗?”
辰静双又点了头。
这就是他与旁人观点不同之处了。
旁人都认为,既然有了第一封信,就不必再发第二封,这反倒成了画蛇添足,因此,尤其认定那是宋如玥真迹。
唯独他多疑,不知怎么,偏不肯信。
又沉默了片刻。
“钟灵斗胆……敢问殿下,关于前头,可还有别的消息?”
辰静双想了想,种种辛秘,钟灵已经知道得太多。于是他伸手指了指今日那堆信报,示意她自己翻看。
钟灵很快,翻到了他扣在最下面的那一张。
征寻医女。
她顿住了。
半晌,她轻声问:
“如果我去求见将军,去讨将军手书……启王也会用心骗我吗?”
辰静双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屈尊降贵地,动用了几乎被烧裂的嗓子,问她的动机:“你倒有办法……可是,此去危险,你为何主动请缨?”
钟灵将手中诸多信件都放了回去,端正地跪下。
辰静双都没料到她如此郑重,略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钟灵字字清晰。
“将军救过我,饶过我小叔的性命。我若不舍生忘死报答,那么,一辈子,都欠着将军恩情……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