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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半生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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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也开始有了白发呢?
杨逍看着镜子中的面容,有些出神。
从前他性子狂妄骄傲,从不肯向谁低头,这些年,竟然也收敛了锋芒,开始算计一些从前不屑一顾的事情了。
低下头,他看见手上的佛珠,那佛珠是多年前他从少林的空荣大师那儿讨来的,上好的紫檀木,浸了人的体温,显得柔和温润。
谁会相信呢?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杨逍,竟然会戴上佛珠。
他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谁会相信呢?他竟然,真的就这么挂念了她一辈子。
少年时,范遥为了黛绮丝黯然神伤时,范遥说他不知情为何物,他不屑一顾。
后来他遇到那个人,那个言笑晏晏,如出水芙蓉般漂亮灵动的姑娘,掳了她,爱上她,又放过她。
原来一转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是为什么爱上她呢?可能是因为她那一夜没有刺下去的剑,可能是因为她为他做的饭菜,也可能……只是初见时的那一眼惊鸿。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朵芙蓉花呀,就已经开在了心上,生了根,发了芽,他心狠手辣,却唯独对她没有半点儿奈何。
后来,竹林里的小湖,他跪在地上对她说: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那时尚且年轻,那样自信,后来一语成畿。
他答应了她不去寻她,不去问她,忍得快要发疯。
他等她回头。
坐忘峰上的风来了又走,雪落了又融,最后他没能等到他心爱的姑娘,却等来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怯生生地叫他“爹”,又说,我叫杨不悔。
杨不悔,杨逍的杨,不后悔的不悔。
他一生万事不挂心,来去潇洒自如,那一刻,却觉得肝肠寸断,万物都失了色,眼前一黑,竟觉得快要晕过去。
那个姑娘如此倔强,一生不肯见他,不肯爱他,却送给他这样一份厚礼。
原来,她是那样深爱着他,至死不悔。
后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养大,日子渐渐过,不悔生的愈发美貌——与她那般相像。
有时他甚至不敢看不悔,他看着不悔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依旧是那年的春日宴,竹林边,他心尖尖上的姑娘对他笑魇如花。
可是他也知道那不可能了。
如今他在光明顶,依旧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而她,香消玉殒,一抔黄土,便掩了所有那些欲言又止的爱恨恩怨。
不悔出嫁后,他真正没了牵挂,于是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塞北冰封,江南烟雨,大漠孤烟,东海晴虹。
一个人。
可是他却知道不是的,芙蓉花还开在他心上呢,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明明那些绮丽风光,那些灯火辉煌都是她喜欢的,怎么,会是他一个人呢?
她总是陪着他的。
东西,爱恨,生死,他们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若生不可同衾,便只求一个死可同穴罢。
哦,是天上的月亮又圆了。
很久不喝酒了,垂垂老矣的男人拿起酒壶,慢慢推开门走了出去,竹屋的夜与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小院里多了一方静默的石碑。
石碑不说话,男人就蹲下来,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到谁:“这些年啊,竟然觉得坐忘峰宽敞得吓人,明明是从前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就搬到这个小院子来,说起来,就是在这儿有了不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竟然也会觉得害怕了?”
男人微笑,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地上,染出一方小小的水花。
“不急,不急……等到我们见了面,你慢慢地说给我听吧……”他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片春光明媚中,青衣罗带的姑娘款款而来,握住他的手,依稀还是记忆中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模样。
于是他便也欢喜起来,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慢慢地走。
世事无常,她曾经一步一步地远离他,又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但还好,尘埃落定,物是人非,他们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彼此。
他似乎听见芙蓉花开放的声音,这一次,没有生离,亦无死别,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好好走下去。
——“杨逍,我很想你。”
——“傻丫头。”
“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