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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48章 ...

  •   宋予扬平生从未如此得意过。

      军饷案令他声名大振,风风光光地从后头搬回了前头。张德昌捧他的场,当着众人的面一通猛夸,“我们这里离了谁都行,可不能离了宋予扬啊!”张德昌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当不得真,可后头两库的人却是真真切切地怀念宋予扬。两库新上任的余捕头,新官上任,一心要树新气象,把以前的老规矩废的废,改的改,整肃纪律,力挽颓风。底下人舒服自在惯了,突然上了笼头,多了许多约束,个个叫苦连天。老陶成天在背地里念宋予扬的好,“还是宋捕头好。别看宋捕头人散漫,成天爱来不爱来的,可人家脑瓜子好使,闲事不管,正经事一样没落下,我们底下人也轻松省心。八个字,无为而治,举重若轻。哪像这位,大事小事都要管,正事闲事一把抓,这是要累死我们吗?”

      这些事情宋予扬无暇关心。他天天和周品彦呆在一起,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阳光下了,不用躲,不用藏,不用乔装打扮,想去哪里去哪里,真是前所未有地舒心畅快。没过几天,宋予扬便带周品彦来到徐家。

      钱小蝶对周品彦的好奇心由来已久,如今被一吊再吊,吊得奇高无比。徐一辉把女飞贼说得神秘可怕,心机难测,宋予扬却对她一往情深,生死难忘。两下里一结合,钱小蝶实在想象不出周品彦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问徐一辉,“周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还行。”

      “性格呢?她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

      “她是不是特别厉害,眼神犀利,眼睛里能飞出小刀子。”

      徐一辉笑了,“不是。”

      “她是不是特别温柔,善解人意,令人如沐春风。”

      “看着不像。”

      “不是特别厉害,也不是特别温柔,那她是什么样的人?”

      “见了你就知道了。”

      “你跟我说说嘛,你不是见过她好几次嘛。”

      徐一辉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周姑娘是那种,你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要护着她,其实她根本用不着人护。就是那种人。”

      “啊?”钱小蝶完全没听懂。

      好容易等到宋予扬带着周品彦登门拜访,钱小蝶总算一睹真容。她的眼睛一路跟着周品彦,从屋外进到屋里,从身上看到脸上,周品彦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位周姑娘看上去斯文柔弱,话不多,举止有礼,不像是飞贼,倒像是个大家闺秀。对了,就是她娘心目中女孩家该有的模样。

      宋予扬将带来的茶叶、点心放在桌上。钱小蝶笑道:“这一定是周姑娘的主意。三哥每次来,带的不是酒,就是肉。”她揭开精美雕花的木盒,“这点心样子真好看。是周姑娘亲手做的吧,手真巧!”

      宋予扬笑起来,眼瞅着周品彦,说道:“小蝶,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钱小蝶忙着让客人落了座。她全副心思都在周品彦身上,越看越觉得周品彦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心中大起亲切之感。“周姑娘,你的皮肤真白啊。”

      宋予扬笑道:“飞贼都是夜蝙蝠,常年不见天日,可不就白嘛。”

      钱小蝶摸摸周品彦的衣裳,“周姑娘,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宋予扬笑道:“她嫌穿多了就不美了,是不是品彦?”

      钱小蝶说:“三哥,周姑娘好瘦啊,这身子骨,太单薄了。”

      宋予扬笑道:“胖了就飞不起来了。”

      周品彦忍不住笑了。

      徐一辉也被逗笑了,他盯了周品彦几眼。这位周姑娘他的确见过几次,每次感觉都不一样。这一次她锋芒全敛,看上去柔柔弱弱,惹得钱小蝶对她好感满满。徐一辉可是见过周品彦持剑伤人,也见过她手拿暴雨梨花针,毫不犹豫地按下机括。她表面客气,实则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徐一辉还记忆犹新,他才不会轻易被她瞒过。

      宋予扬在一旁眉开眼笑,乐得飞起。从进门起他就一刻不闲,一会儿去拉周品彦的手,一会儿拽拽她的发梢,一会儿碰碰她的脸颊,还伸臂想揽住她的腰,被周品彦轻轻一绕,躲过了。徐一辉看在眼里,心中疑虑更深,周品彦的目光转向他,冲他微微一笑,倒像是在挑衅。

      钱小蝶说:“哎,三哥,你这一句一句的,诚心欺负人呢。你是不是老欺负人家?”

      宋予扬笑道:“她不欺负我就算好的,我哪敢欺负她?”

      钱小蝶给周品彦斟上茶,再给宋予扬倒上,“三哥,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像是被咬了一样。”

      宋予扬抚了抚左掌上新结的伤疤,眼瞅着周品彦,笑道:“小狗咬的。”

      周品彦脸上一红,急忙转过头去,指着旁边高几上的一盆花说道:“徐太太,这盆兰花香气清雅,开得真好。”她站起身走到兰花边上。

      钱小蝶虽说嫁了人,可大家一时改不了口,仍叫她“钱大小姐”,这还是头一回被人称作“徐太太”,听在耳朵里新奇又温馨,十分受用。钱小蝶望着徐一辉甜甜地一笑,说道:“这是我种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不用不用!”周品彦急忙推辞。

      “你别客气,我还有好几盆呢,这盆开得最好。”钱小蝶走过来,说道,“这兰花很配你呢,都那么清雅。”她伸手拨了拨周品彦肩上的头发。这位周姑娘性情温婉,惹人怜爱。

      “真的不用了。我不会弄这些花花草草,这花开得这么好,到我手上,过不了几天就死了,多可惜。”

      “没事,我教你。平时也就浇浇水、松松土,偶尔施施肥,可简单了。”钱小蝶一腔热情,滔滔不绝地讲起种花秘诀。周品彦尴尬起来,笑容渐渐地僵在脸上,不住地拿眼瞟着宋予扬,希望宋予扬能解个围。宋予扬笑眯眯地喝着茶,就是不开腔。钱小蝶浑然不觉,说完了种花,又说道,“哎,你看,这个高几是三哥亲手做的。”

      “是么?”周品彦这下来了兴致,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由衷赞道,“做得真好。”

      钱小蝶既得意又自豪,“就是啊,比木匠的手工都细致呢。”

      周品彦扭脸冲宋予扬说道:“哎,宋予扬,你捕头做得不怎么样,木匠活儿做得倒真不错。你不如改行算了。”

      宋予扬闻言大笑。钱小蝶瞪着大眼睛,对周品彦的话颇为不满,“你不能这么说。三哥捕头做得很好啊,你不知道,他是我们六扇门有名的神捕,李将军都夸他呢。”

      周品彦低头一笑。宋予扬指着周品彦对钱小蝶说:“她就是小心眼儿,伺机报复。”

      徐一辉说道:“杭州府出事了,你听说了么?”

      宋予扬说:“什么事?我没听说。”他们刚从延安府立了功回来,总捕头准了半个月的假,展翾前几天出了门,这些天宋予扬只顾往展家跑,差房一个转都没去打过。

      “江大人的四公子在杭州被人杀了。”

      “什么?”宋予扬猛地坐直了身子,“江大人的四公子,江岳?江岳被杀了?什么时候的事?”

      钱小蝶说:“昨天晚上出的事,今天中午快报刚刚送到。他死得好惨,脑袋被人割下,不见了。名副其实的身首异处,唉!”

      “谁干的?”

      “不知道。”徐一辉说,“快报上说,案发地是江岳在杭州的一处私邸,现场还有一名女子,朱氏。”

      宋予扬低声说道:“朱彩儿。”

      “是她。据朱氏口供,半夜她被江岳的惨呼声惊醒,看见一个黑影持刀行凶。她刚想叫,便被那人打昏,后面的事情全不知晓。”

      宋予扬问道:“脑袋不见了,怎么确认死者就是江岳?”

      “朱氏指认的。死者左肩膀上有块榆钱大小的黑记,这一点也已被江府确认。钱大人亲自将快报送到江府,江大人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差点儿晕厥过去。这一次打击不小。”

      钱小蝶说:“我觉得江四公子被杀和销魂散案有关。三哥,你不是说展都尉怀疑四公子是销魂散一案的幕后主使么?不能将四公子绳之以法,展都尉心中一定愤愤不平。我听说展都尉几天前离京外出,三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宋予扬摇摇头,“你怀疑是展翾杀的人?”

      周品彦突然说道:“不是展大哥。”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齐望向她,宋予扬问道:“你知道展翾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件事不是展大哥所为。”周品彦说,“他要杀人,只会一剑毙命,绝不会割人脑袋。”

      钱小蝶问道:“为什么?”

      徐一辉瞥了一眼周品彦,说:“死者身上有二十六处刀伤,算上脖子上斩首的那一刀,共是二十七刀。”徐一辉意味深长地望着宋予扬,“二十七刀。”

      “和卢雪梅身上的刀伤数目一样。”

      钱小蝶说:“凶手是去给卢捕头报仇的?”

      徐一辉答道:“凶手杀人手法十分残忍,如果不是怀着深仇大恨,下手不会如此狠毒。不是展翾。”

      “尤虎?”钱小蝶轻声说道。

      三人对望片时,心情复杂,一时无人开言。

      半晌,宋予扬说道:“去卢雪梅的坟上看过吗?”

      徐一辉会意地点点头,“是该派人守着,凶手一定会把江岳的人头送去那里。不过,我看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这桩无头案彻底变成无头案吧。”

      钱小蝶叹道:“善恶终有报,江四公子做了大恶,下场也够惨的。”

      徐一辉说:“前段时间我暗地里查了查,查到一些事情,很有意思。鲍大人身边的公孙楠与汪大胡子暗中勾结,将鲍大人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给了汪大胡子。事情败露之后,鲍大人怕受牵连,命展翾偷偷将公孙楠送走。路上展翾遭人暗算,手下人全部折了,公孙楠也死了。公孙楠临死之前,留了一封信,据说信中说了些鲍大人的秘密,这封信落在了江大人手里。此后,鲍大人便唯江大人马首是瞻,不敢轻举妄动,江大人说东,他不敢往西。”

      宋予扬说道:“难怪江大人陷害你们的时候,鲍大人一声不吭,原来是有把柄在人手上。公孙楠和汪大胡子有勾连,和江岳交情也不一般,他曾去面见滇南王,他还知晓鲍大人的秘密。公孙楠是此案的关键,他一死,好多线索断了,这个案子也要成无头案了。”

      宋周二人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出来。宋予扬拉着周品彦的手,问道:“我们说公事,你一个人干坐着,很没意思吧?”

      “我觉得有意思得很呢。你谈起公事来,沉着稳重,有点大人样儿了,平日里任性胡闹,像个顽童。”

      “我?”宋予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任性胡闹的人是你吧,我可是六扇门的神捕,一向沉着稳重。”

      周品彦大笑,“一向自大才对。”

      “一辉和小蝶,人都很好,对不对?”

      “钱小蝶真漂亮,近看比远瞧更美。徐一辉嘛,目光灼灼,看谁都像看贼。”

      宋予扬笑道:“他和你不熟,以后熟悉了就好了。一辉还跟我商量怎么收拾新房,怎么办婚事呢,他没把你当贼看,你别多心。”

      新房的确是件烦心事。徐一辉的意思是将旧屋彻底翻修一遍,宋予扬却等不及,“我没有可怕的丈母娘,不用费事。”钱小蝶说:“没人替周姑娘做主,你也不能委屈人家吧。”也是,周品彦没有父母亲人,以后全靠他了。只是再等三五个月,宋予扬实在不愿意,他已经等得够久的了。宋予扬正在犹豫不决,展翾回来了。

      展翾带着老管家来找宋予扬。“良叔,你把房子的事跟宋捕头说说。”

      老管家说道:“少爷吩咐之后,我就留心去找了。崇礼街上有个三间房的铺面出让,大小地段都合适。只是铺面后面连着一个小院落,有五间房,卖家一定要一起出手,死活不肯单卖。房子我看了,倒是很齐整。我跟少爷说了,少爷让我一起盘下来。”

      展翾说:“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品彦一定喜欢。她喜欢有香味的花。”宋予扬听得一头雾水,展翾解释道,“我打算给品彦办份嫁妆,送她一间茶叶铺。”

      茶叶铺?

      “品彦跟我说过,她除了做飞贼,其他一概不会。离开师门之后,她心里十分惶恐,以后的日子不知要怎么过。我想,她懂茶,会品茶,泡出来的茶特别好喝,这件事情她能胜任。有了这间茶叶铺,万一日后遇到山高水低,她也有个退路。你也不希望她又回头吧?”

      宋予扬呆呆地听着,周品彦的这些心事,可从没对他说过。“她哪会做生意啊。”

      “良叔。”

      老管家说道:“杨掌柜我也找到了。他是展家的旧相识,为人可靠,以前做过茶叶铺掌柜。他愿意过来干。”

      “品彦可以慢慢学,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了。”

      展翾考虑得长远又周到,宋予扬心中十分感激,“多谢你费心。要多少银子,我来出。”

      展翾笑道:“你同意就好,我就怕你傲性一上来,不肯同意。银钱都是小事,以后再说。良叔,还有什么要宋捕头定的?”

      “别的没了。就是茶叶铺的名字,杨掌柜说得赶紧定下来,其他的事他都能办。”

      “你回去和品彦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名字是现成的。”宋予扬忍不住笑,“就叫品心斋。”

      终于到了洞房花烛这一夜。

      月上柳梢,宾客散尽,宋予扬来到新房中。屋内红烛高烧,红帐高悬,新娘子身着大红礼服,蒙着大红的盖头,端坐床边。宋予扬关了门,走上前去,轻轻掀开盖头。周品彦抬眼望望他,雪白的小脸映上红色烛光,美不胜收,一双清澈的眼睛,眼波流转,低头含羞一笑。

      花正好,月正圆,人当少年时。宋予扬心神俱醉,紧挨着周品彦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腰,正待开言,只听窗外一声轻笑,“客人还没走呢,就急着洞房?”

      周品彦倏地站起身来,“千惠姐!”她奔至窗边,推开窗子,轻身跃出。

      沈千惠?她来干什么?她不会变卦了吧?宋予扬心往下一沉,急忙打开后门,跟了出去。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月色朗朗,夜风清拂。后院墙边暗影里站着一个人,一身夜行衣,周品彦在离她一丈距离的地方,顿住了脚步。宋予扬跨前两步,挡在周品彦面前。

      那人从暗影里缓步走出,取下蒙面黑巾,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正是沈千惠。周品彦奔上前去,“千惠姐,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沈千惠眼望宋予扬,说道:“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师父派我送上贺礼。”她一扬手,把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扔向宋予扬,“新郎官,这是我师父送你的。”

      宋予扬一把接住。红色缎袋,里面是一把刀。这把刀掂着比他惯常用的重一些,皮革刀鞘,业已陈旧,刀柄处也有些许磨损,像是把古旧之物。宋予扬一使劲,抽出一半,月光之下,刀锋寒光闪闪,刀身之上隐约刻有篆字。是把好刀,只不知是何来历。宋予扬还刀入鞘,依旧装回袋中,说道:“多谢你师父一番美意。我宋予扬无功不受禄,这把刀我不能收。”说着一扬手,又给扔了回来。

      周品彦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抓住袋子,轻飘飘落下,说道:“千惠姐,贺礼我替他收下了,你代我谢谢师父。”

      沈千惠一阵冷笑,“这小子,人狂脾气大,你吃得消吗?”

      周品彦笑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回去别跟师父说。”

      沈千惠无奈地一笑,解下背上的琴囊,“这是师父送你的。”

      “师父怎么知道我在学琴?”周品彦接过琴囊,打开看了一眼,“这是师父最心爱的‘慕青’古琴,送给我了?”

      沈千惠轻叹一声,“师父说,希望他有生之年能听到你亲手弹的《长天引》。还有,不要偷懒,别荒疏了功夫。”

      周品彦点点头,“我记住了。千惠姐,进屋喝杯茶吧?”

      “不了,我走了。我再呆下去,耽误了你们的春宵,宋予扬怕要和我结仇了。”沈千惠瞅着宋予扬,笑道,“新郎官,我这师妹,什么都不懂,你可要对她温柔些。”

      宋予扬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沈千惠轻声一笑,戴上蒙面黑巾,纵身跃过墙头,消失在黑夜中。

      天已大亮。

      宋予扬蹲在床头,望着周品彦沉睡的脸。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粉色,睫毛长长的,在脸上投下一抹小小的阴影,鼻息轻匀,唇色鲜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宋予扬伸长脖子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周品彦的眼皮微微跳动几下,睫毛轻颤,宋予扬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

      周品彦睁开眼睛。宋予扬柔声说道:“懒虫,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你要是在六扇门,早误了卯,该挨板子了。”周品彦伸手轻抚宋予扬的嘴唇,弄得他唇上痒痒的,宋予扬抓住她的手腕,双眼含笑望着她。

      “我要起床换衣裳了,你先回避一下。”周品彦笑得十分羞涩。

      “我是你丈夫了,从今往后,你做什么我都不用回避。”周品彦拉起被子,害羞地遮住了脸。宋予扬站起身坐在床边,按住被角,“你先别起,我还要审你呢。你又骗人了是不是?”

      “你说哪件?”周品彦有些心虚。

      “还有哪件?你和随云联手骗人,你嫁人、生子全是假的,对不对?你们骗过了随成峰夫妇,还想瞒我?昨天晚上我就觉得不对。你昨晚上……”

      周品彦羞红了脸,嗔道:“你不许说!”

      宋予扬笑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可要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这件事……”周品彦轻咳两声,“我嗓子干,要润一润。”宋予扬走到桌前,刚拎起凉水罐,周品彦说道,“外头柜子里有今年新出的龙井。”

      宋予扬摇头笑道:“毛病真多。”他抬腿往房外走。

      “记得把水烧开,凉至九分热再泡茶。”周品彦在后头嘱咐道。宋予扬摆摆手,笑着出去了。到了厨房,现烧了火,烧水洗茶沏茶,这一套他已做得十分熟练,不一会儿端着茶盘回来。周品彦已经换好了衣裳,洗漱完毕,正坐在桌前,拿着牙梳对镜梳头。

      “多谢!”周品彦笑吟吟地端起茶杯,闻了闻,“好香。”她轻啜一口,抬眼望着他,“小宋捕头,你泡茶的本事越来越高啦!”

      宋予扬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你少拍我马屁,快快招供!”

      “招什么供?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如何伙同随云作假,欺瞒随家上下,还一路骗得我好苦,速速招来。”

      周品彦放下梳子,“我对我师姐发了毒誓,不能告诉任何人。”

      “发誓有用么?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你的丈夫?你师姐又不像你,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周品彦红了脸,“我不能说,但你可以猜呀。你是神捕,你不妨猜猜看嘛。我老早老早,在随家的时候,就已经三番五次地暗示过你了,谁知你跟榆木疙瘩似的,就是不开窍。”

      “你暗示过我?还三番五次?”

      “对呀,你到随家,我见到你的第一句话,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

      她的第一句话?宋予扬仔细回想。周品彦在随家见到他,第一句说的是句玩笑话,“我这副模样和上次那个小胡子比起来,哪个更滑稽?”这句话并不好笑,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宋予扬恍然大悟,她拿怀孕的样子和之前的小胡子装扮相比,“小胡子是假,怀孕自然也是假的了!”

      “你总算明白了。”周品彦笑道。

      宋予扬叹道:“当时我看到你那副样子,心凉了半截,难过得要命,哪有心思跟你猜谜语。”

      “第一次没明白,还可以说你受惊过度,没回过神儿来。第二次还不明白,该怎么算?”

      “第二次?”宋予扬琢磨着,还有第二次?

      “在蝉月亭,我告诉你,‘他们算错了孩子出生的日子’,意思是让你算一下,我嫁到随家还不到九个月,怎么算错,算的也不是我的孩子。我看你一直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你明白没有,我只好反复跟你说,你只管去洛阳找我,别的事你一概别理。谁知道你始终悟不过来呢?我和随云处心积虑给别人挖的坑,你闭着眼睛就往里跳。哎,你还号称神捕呢,我让你改行做木匠吧,钱小蝶还不高兴。”

      宋予扬叫起来,“喂,这是什么暗示啊,第二次比第一次更难猜。你不信去问问别人,看谁能猜得出来。”

      周品彦嘴一撇,“哼!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会负你的。你不信嘛。”

      宋予扬哑口无言。乍一听周品彦似乎说的有理,细一想全然不对。周品彦老说他自大,他该有多自大,才会笃定分手之后周品彦还会对他忠贞不渝?如果他明白她的心意,他们又怎么会分手?“你和随云为什么要骗人?”

      “这个我是真的不能说了,我发过毒誓。”

      他可以猜。“我猜对了,你就点点头,行不行?”

      周品彦犹豫片刻,“你得发个誓,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徐一辉和钱小蝶。”

      “你还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发过誓了,你也得发个誓。你这么说,‘我要是把随云的秘密告诉了别人,就让周品彦不得好死。’”

      “哪有这种誓?”

      “我就是这么发的誓。我师姐说,我连沉香阁都进了,还在乎什么好不好死,让我拿你发个誓才行。”

      沈千惠真够毒辣的。她故意不许周品彦澄清,故意要让宋予扬误会,让他灰心,绝望,最好是另娶他人,彻底断了周品彦的念想,她的计谋就得逞了。“你中你师姐的奸计了。”

      周品彦瞪起眼睛,“我才没中计,我根本就没得选。要怪就怪你,笨死了。”

      “好好好,怪我笨。”宋予扬想了想,说,“我要是把随云的秘密告诉别人,就让我永远都见不到周品彦。这样行了吧?”

      “行,你猜吧。”

      这件事今天早晨宋予扬已经琢磨过了。周品彦在随家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她说随云最心爱的女人是柳依依,柳依依说什么,随云无不应承。如果这句话是真,那么这一切应该都是柳依依的主意,至少是她首肯的。

      宋予扬说:“那个孩子是柳依依的?”

      周品彦点点头。

      “柳依依在随家没有名分,所以要假装孩子是随云的嫡妻所生,才能让随家夫妇接受他,长大后让他做太极剑的传人。”

      周品彦点点头。

      “你身边的两个丫鬟,还有随云的乳母,都是同谋。你们费了这么多心机,都是为了那个孩子。”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卧室门边的那一滴血,是伪造现场的时候不小心滴落的,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是被随云害死的。”周品彦大笑,宋予扬瞪她一眼,“你还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周品彦搂住他的腰,赖在宋予扬身上,“我看你一直对我嫁人生子耿耿于怀。哼!你越是介意,我越不想告诉你!”

      “后来我不是说我不介意了么,你为什么还不肯告诉我?”

      周品彦笑道:“你都说不介意了,我干嘛还要告诉你?”

      “周品彦!”宋予扬噎得没话说,她这强词夺理的功夫还真是天下无双。“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答应我,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也不许再骗我了。”

      周品彦干脆地说:“才不!”

      宋予扬皱起眉头。周品彦笑吟吟地伸出手,抚平他的前额,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要骗你一辈子呢!”

      屋外春花烂漫,一枝碧桃从邻家墙头伸出,花朵满枝,竞相绽放。宋周二人携手出了家门,“你想吃什么?”宋予扬问道。

      “怡园的荞麦面。”

      “怡园在南城,太远了,就在附近吃吧。都这个时候了,早饭过了,午饭未到,哪里有吃的,让我想一想。还得是你爱吃的,羊杂汤肯定不行……”

      转过街角,就上了崇礼街。宋予扬四处张望,品心斋前一棵花树之下,站着一个白衣女子,一身重孝,鬓簪白花,正往品心斋里打望。

      “品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宋予扬松开周品彦的手,走上前去,叫道,“彩儿!”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朱彩儿,她面色苍白,略显憔悴。“宋爷!”朱彩儿看见宋予扬,眼睛一亮,再瞅瞅他身后街角处的周品彦,说道,“我听说你大喜了,打听到你住在这边,特来道个喜。”

      “进去说吧。”宋予扬将朱彩儿往品心斋里让。

      “不了。”朱彩儿神情黯然,“我是个不祥之人,别给你们带来晦气。”

      “别这么说。四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请节哀。”

      朱彩儿苦笑道:“四公子的人头在京城外坟地里找到了,我这次扶柩进京,好让他身首合一,一起下葬。”

      宋予扬想不出安慰的话,这时候说什么都归无用。他解下钱袋,递给朱彩儿。“这个你拿着。”

      “多谢宋爷,心意我领了,钱我不能收。四公子待我不薄,银钱我有,够用了。”朱彩儿望了一眼周品彦,躬身施了一礼,“我不打扰了。”

      “彩儿!”宋予扬叫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朱彩儿满怀期待地转过身来,“何事?”

      “邓家那场大火,是谁放的?”

      朱彩儿的神色黯淡下来,“原来是这件事。现在说出来也无妨了。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没错,是我跟四公子说,此仇不报,寝食难安。四公子便找人放了一把火。”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放过朱彩儿。宋予扬责备道:“邓泽姐弟罪不至死,还有那些无辜之人。”

      朱彩儿凄然道:“人家说,善恶终有报。可不是嘛,报应来了,四公子不得善终,我将来也一样。不过,我不后悔。”

      朱彩儿诡异地一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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