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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4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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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下了三天的雪,地上的雪积了一尺厚,天上仍在扯天扯地地下,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时逢上元,上上下下都放了假,展翾去鲍大人府上转了一圈,看看没事,便早早地踏雪而归。天和地和雪,连成了一片,苍苍莽莽,无边无涯,人行其间,心境也变得苍凉。
公孙楠死了已快一年,卢雪梅案也已过去了好几个月,鲍大人仍念念不忘那封信。“于飞,你说公孙楠会在信上说些什么?信又是写给谁的?公孙楠跟了我几十年,我一向待他不薄。要说对不起他,也只在最后关头没有包庇他,他对我有那么深的积怨吗?”
江大人说,公孙楠临死前留下一封信,里边的内容对鲍大人颇为不利,幸好落在他手上。“你放心,这封信,我一定秘而不宣。”这话是江大人和鲍大人密谈时说的。展翾虽未亲见,却想象得出江大人假作义气实则威胁的表情。
这是一辈子的把柄。鲍大人为人清正廉洁,坦坦荡荡,可三人成虎,也架不住小人乱泼脏水,自古遭人陷害的好人还少吗?
大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街上几无人行。这场雪阻了多少看灯的游人,三三两两的灯笼,执着地在大雪中亮着,红的,绿的,橙的,在雪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娇艳。展家门前,古槐树下,一人静立雪中,青色的厚披风裹住了她的全身,风兜戴在头上,脚边放着两件行李,身上落满了雪。
展翾紧走几步,来到近前。那人转过身来,取下风兜,冲他微微一笑。
许清如?
展翾吃了一惊。他后退半步,伸出手去,像是要拂开面前的雪帘,好看个清楚。“你是……许姑娘?”
“也是,也不是。”那人低头看了看周围地上,“展大哥,我是人,不是鬼,我有影子的。”天阴着,地上除了雪,什么都没有。她展颜一笑,白皙的脸,清澈的眼,是许清如的模样,可是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挂在她的睫毛上,北风一吹,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展翾上前提起她的行李,说道:“请进屋说话。”
老管家听见门响,从屋里奔出来,把行李接了进去,说道:“少爷你可回来了。你不在家,许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进门。许姑娘,在外面站了半天,冻坏了吧?”
展翾往书房走去,她就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展翾忍不住回了好几次头,心头疑云未散。
家人添了柴,书房里炉火渐旺,西边小窗旁乌木几上,摆着一把古琴。家人端上热茶,展翾说道:“请坐。”
她捧着茶杯暖了暖手,脱下披风,径自走到琴边坐下,起手弹了几句,正是展翾教她的《洞庭秋月》。曲子她已练得很熟,曲调流畅,清远悠长,短短几句,立意已颇不俗。展翾挪动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弹过半曲,琴声戛然而止,她正襟危坐,开口说道:“我的真名叫周品彦,我以前是个飞贼。我化名许清如接近你,是为了拿沉香阁的机关图。”
展翾心头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听过许多□□设局骗人的故事,从没想到自己竟也不知不觉堕入局中,而且从头到尾不曾有丝毫觉察。她骗人的本事未免太高明了!展翾盯着周品彦,目光变得锋利。周品彦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可她依然直视着他,目光并未避让。
她的眼睛和许清如一模一样,黑白分明,不染纤尘,但许清如明明不该是这样的。许清如始终带着一分羞怯三分娇弱,与他对视不是低头便是掉转了目光,纤弱得惹人心疼。展翾缓缓开了口,“当初有个捕头曾提醒过我,弱不禁风的许姑娘就是进沉香阁盗画的女飞贼,可惜我对他的怀疑不屑一顾。”
周品彦眼睛一亮,“宋予扬。”笑意在她嘴角一掠而过。
“你认识宋予扬?”
“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不喜欢我做飞贼,所以我才想办法离开师门。我这次进京就是来找他的。”一抹娇羞泛上她的脸颊,正是许清如的样子。展翾一阵心惊,手指习惯性地抚过腰间玉佩,握惯长剑的手竟有些抖。展翾站起身,走到南窗前。窗外落雪无声,天地一片洁白,大雪遮掉了所有颜色,也掩盖了世间真相,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许清如送他玉佩的时候,宋予扬也在场。宋予扬当时神情复杂,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那是为什么。展翾转身望着周品彦,周品彦站在西窗边,手指扣在腰间暗器袋上,一脸戒备。展翾心中隐隐作痛。许清如不该怕他,在这世上,他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她,他曾经一心想保护的她。
“你当着宋予扬的面送我这块玉佩,他是不是气坏了?”展翾将玉佩托在手心里,说道,“你该不会是故意要气人的吧?”
周品彦仔细审视他的脸,手慢慢放下了。她微笑道:“是。他气得和我分了手,还说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展翾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现在再戴着它,可真是尴尬了。他正待解下玉佩,只听周品彦说道:“展大哥,这块玉佩你一直戴着么?”
她还叫他“展大哥”?周品彦一脸歉意,轻声说道:“这块玉质地不好,难配君子。”
她这是一语双关?展翾停下手,抚摸着玉佩,“这块玉佩我很喜欢,戴了这么久,有些舍不得摘。”
周品彦郑重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就诚心诚意地再送一次。”
徐一辉从年前就留了意,上元节前后更是每天都要去京城各大客栈转转,始终不见周品彦的踪影。大过年的,客人稀少,客栈里的伙计也大半回家过年。他见过周品彦,虽然每次见面,她的模样都不同,但无论她扮成什么样子,他应该还认得出来。按理说不该有错漏,除非,她根本没来。
雪终于停了,天空一碧万顷,空气冷冽清透,阳光看似明媚,实则没多少温度。徐一辉从差房出来,又往悦来客栈走去。刚走到崇礼大街,只见展翾站在街角,在小食铺子外买吃食。这可稀奇了。更稀奇的是,展翾身后几步远,有位姑娘等在一旁。她身穿白色狐腋短裘,紫缎夹棉长裙,狐腋裘的帽兜戴在头上,簇簇雪白的毛尖在脸颊边探出,更衬得肤光胜雪。
这不是周品彦吗?
周品彦也看见了他,冲他微一颔首。
“一辉!好久不见。”展翾转身看见徐一辉,笑着上前,“品彦,你认得徐一辉徐捕头么?他和宋予扬亲如兄弟,两人是过命的交情。”
周品彦说:“我和徐捕头有过一面之缘。”她的脸颊冻得绯红,睫毛上挂着霜花,衬着雪白的皮肤,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动人。
“展都尉!周姑娘!”徐一辉说道,“予扬到延安府办案去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周品彦说:“我知道,他给我留了封信,信上都说了。”
“不知周姑娘是几时到的京城?住在哪里?”
“我四天前就到了,住在展大哥家里。”
“予扬临走前嘱咐我务必把周姑娘接到家中,好生照顾。小蝶早就收拾好了客房,你今天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接你过来。”
周品彦微微欠身,答道,“多谢贤伉俪厚意,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这是予扬的心愿。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百般放心不下。”徐一辉说,“你要是觉得我在家不方便,我今天就搬到宋家去住。家里就你和小蝶,诸事便宜。小蝶早就盼着见到你了。”
周品彦笑着摇头,“一客不烦二主,不必麻烦了。”她望望展翾。
展翾说道:“周姑娘以前在我家住过,住习惯了,人也熟悉,不必再搬来搬去的。予扬也快回来了吧?”
周品彦态度坚决,展翾又如此说,徐一辉没词儿了。“案子办得顺利的话,也还得要一个月。下了雪,路上不好走。”
“等他回来了,你让他到我家来。”
周品彦跟着展翾走了,留下徐一辉独自站在雪地里运气儿。她和展翾,孤男寡女,怎么就不知道避避嫌疑呢?徐一辉转头看去,周品彦和展翾并肩走着,展翾一路剥了栗子壳,将栗子托在掌心递给周品彦。周品彦拿指头拈了,回过头来,正好和徐一辉四目相对,周品彦不避不让,一点儿都不惭愧,居然还冲他微微一笑。
徐一辉心中更添不悦。飞贼就是飞贼,一辈子秉性难改。她想没想过,她这么做,要置宋予扬于何地?
展翾和周品彦渐渐熟悉起来。起先他还在周品彦身上寻找许清如的影子,某一次低头,某一个回首,每天他回到家端上来的香茶,还有她坐在窗下弹琴的背影……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庸人自扰。如果说周品彦是岸上风景,那么许清如就是水中的倒影,他只需远远驻足欣赏就是了,多思多虑,不过自寻烦恼。
展翾问起她和宋予扬是如何相识的,周品彦便细诉从头。从杭州相遇,到枫桥镇走散,从明珠案赌气不见,到当涂重逢,从扬州城外试马,相约放羊,到沉香阁案彻底分道扬镳……一路曲折,周品彦娓娓道来。说到甜蜜之时,她嘴角含笑,说到伤心之处,便红了眼圈。
“在随家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宋予扬已经和我一刀两断了,我做的那些事全都没了意义。明知前面没了路,我还闭着眼睛往前走,像个傻子一样。”她轻叹一声。
展翾感慨良多,“原来你和宋予扬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听说,从□□脱身特别不易。你能离开师门,很了不起了。”
周品彦却说:“我自幼跟着师父长大,除了师父、师姐妹们,没有别的亲人。我离开之后,他们就和我断了联系,师父把家都搬了。是我自己闹着要走的,可现在感觉却像是被抛弃了一样。天大地大,我只剩孑然一身了。”
“你还有宋予扬呢。”
“万一哪天他又要和我相忘江湖呢?还挺害怕的。”
“你别怕,还有我。”展翾满怀同情,一腔冷血化为热血,“品彦,在这个世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周品彦颇为动容,“展大哥,我现在就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这世上认识许清如的,除了随家的人,只有你了。你和随云的父亲随掌门是朋友,这件事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
“原来是这件。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展翾说道,“那个许慎之……”
周品彦笑道:“也是假的。我猜你和随掌门一样,根本没把随云的那些酸文醋友放在眼里,所以就找了个年纪相仿、身量相当的人,假扮许慎之。”
展翾也笑了,“我有些明白你师父为什么不愿放你走了,你挺有计谋的。”她真的挺适合做飞贼,智计百出,骗人的本事更是一等一。
半轮残月高挂中天,雪地上映出淡淡的月光。寒冷的雪夜,万籁俱寂,展翾和周品彦坐在屋顶之上。周品彦抬头望月,若有所思。
她是在想念宋予扬吧?展翾随口念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周品彦羞涩地一笑,说道:“展大哥,上次你提到的那封信,是在江大人府里吗?我可以去帮你拿回来。”
展翾曾问过周品彦,飞贼到底是如何找到想要的东西的。像公孙楠临死前留下的那封信,就算确定是在江府,诺大的府邸,轻功再好,却从何处寻起呢?周品彦当即自告奋勇要去拿回信件。展翾拒绝了,“你好容易脱离师门,我不会再让你去做飞贼的事。”周品彦便留了心,这次又再提起。
“不可以。宋予扬不会答应,我也不会让你重操旧业,再去冒险。”
周品彦说:“可是我只会做飞贼,别的什么都不会。不做飞贼,我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你会弹琴,还会画画。”
“那都是些闲情逸致,中看不中用。平常人应该会的事,我都不会。我不会做饭,不会缝衣裳,也不会绣花,小时候都没学过这些。”
她在担心这些小事?展翾说:“你人很聪明,现在去学也来得及。”
周品彦摇摇头,“我试过了,不行。绣花绣得疙疙瘩瘩,缝衣缝得歪歪扭扭,做饭更不行了,做出来的菜我自己都吃不下去。以前做飞贼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挺能干,离开师门之后,才发现其实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事情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也不爱学。以后怎么办呢?”
“宋予扬不需要你做这些,他不会介意。”
“他介意的,他最小心眼儿了。”
展翾笑道:“宋予扬小心眼儿?没听说过。倒是有不少人说他傲气,有些自负。”
“是,他还是个自大狂。”周品彦嘴角露出笑意。
“宋予扬才智出众,少年得志,有几分傲气在所难免。”
周品彦心情大好,说道:“展大哥,我早听说你轻功独步天下,我想和你比试比试,如何?”
展翾笑道:“江湖传闻太过夸大其辞,独步天下四个字,我绝不敢当。也许我不是你的对手。”
周品彦站起身来,脱下狐腋裘,里面是一身黑色夜行衣。她随手将狐腋裘往屋顶上一扔,“你可不许让着我。”
展翾弯腰拾起她的大衣,说:“我替你拿着。”
周品彦面露惊讶,笑道:“也不能让我输得太难看。”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出。展翾一笑,轻松跟上。
城西小山坡上有座废弃的瞭望台,周品彦比试累了,坐在高台上休息。高台上北风阵阵,寒意彻骨,展翾将狐腋裘轻轻披在周品彦肩头。站在高台之上,整个京城尽收眼底。灯灭风寂,人偃声息,树木披雪静立,屋舍窝在雪中,远处几下梆子声,是从温热的人间传来的。此处孤寂寥落,犹如世外。
“展大哥,你有心上人吗?”周品彦仰脸望着他,眼神清澈,朦胧月光下,格外让人心动。
展翾想了想,说:“有过。”
周品彦轻叹一声,“这世上真不知有哪个姑娘能配得上你。”
人生在世,寂寞如雪。展翾拿出洞箫,放在唇边,低低地吹了起来。箫声苍凉,似在轻诉,又似追问,盘旋低迴,诉不尽的愁思,理不清的情丝,飘飘袅袅,终于融于辽远苍茫之间。
展翾缓缓放下洞箫,低头望望周品彦。周品彦偷偷拭去眼角泪水,笑道:“洞庭秋月,我最喜欢的曲子。”
她听懂了。
世间若许无奈,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
天气渐渐转暖,积雪慢慢融化。宋予扬抛下张德昌和两名随行捕快,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进了城他便直奔差房,正好在差房门口碰到了徐一辉。
“一辉!”宋予扬跳下马来。
徐一辉问道:“回来了?一路还顺利吧?你们人没到,李将军的信已经到了,听说案子办得很漂亮,李将军十分满意。钱大人等着听你们报告详情呢。张捕头呢?”
“在后面。他们走得太慢了,我落了他们足有三四天的行程。品彦来了吗?”这是他一心记挂的头等大事。
徐一辉的脸黑了下来,“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好了!”宋予扬松了一大口气,“她还好吧?在你家住不住得惯?和小蝶还处得来吗?”他瞅瞅徐一辉的脸色,笑道,“没打起来吧?”
“她没住我家。”
“她没住你家?”宋予扬十分诧异,“那她住哪里?”
徐一辉望着宋予扬身后,说:“展都尉来了,他来找你的。”说完转身进了差房大门。
宋予扬一头雾水,徐一辉这是怎么了?展翾走至近前,笑道:“予扬!你总算回来了,品彦等了你一个多月,秋水都要望穿了。你是不是还要面见钱大人,向他交差?”
“品……彦……?”宋予扬满腹猜疑,眉头紧锁,“她……住在你家里?”
“是。”展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这里完事了就快来吧。”走了几步,展翾又回过头来,冷冷地说道,“你信不过我,难道你还信不过她?”
直到中午,宋予扬才报告完公事。钱彪兴致极高,让宋予扬从头至尾讲述破案经过,又是好一番夸奖,说李将军专门来信,对六扇门大加赞赏,信中还特别提到了宋予扬。钱彪拍着宋予扬的肩膀,笑道:“李将军说了,你哪天要是离开了六扇门,让我务必修书一封,荐你去他那里。”宋予扬满怀心事,唯有诺诺。钱彪见他精神不济,以为是旅途劳顿的缘故,便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从钱彪处出来,宋予扬急急赶到展翾家。老管家认得他,直接让他去书房。
书房外只听得琴声叮咚,书房里周品彦和展翾并肩坐在西窗下,面前一把瑶琴,展翾扶着周品彦的手腕,纠正她的指法。宋予扬一跨进书房,二人一起抬起头来。
展翾微笑起身,“予扬,你怎么这会儿才来?”周品彦却低下头去,她脸现红晕,娇羞地对展翾说道:“展大哥,你早知道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宋予扬说:“在钱大人那里耽搁了一会儿。”他不住地瞟着周品彦。周品彦笑意盈盈,面带羞涩,对着展翾细语温柔,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宋予扬心里堵得慌,默然低了头。
展翾命家人摆饭。周品彦敛去笑容,惴惴地看着宋予扬,说道:“你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吧?”
“我还有事,你们自己吃吧,我告辞了。”宋予扬语气生硬,站起来就往外走。
周品彦愣住了,望着宋予扬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展翾说道:“品彦,你去送送他。”周品彦茫然地点点头,跟在宋予扬身后走出书房。
来至院内,宋予扬回头看了看周品彦。洛阳一别,相思蚀骨。他魂牵梦系的人,此时就在眼前,怔忡不安,满脸疑惑。宋予扬心中不忍,柔声说道:“你几时到的……”一语未了,展翾从房中追了出来,手里拿着周品彦的狐腋裘,“品彦,你忘了穿这个,外面冷。”展翾顺手将狐腋裘披在周品彦肩上。
宋予扬在雪地里大步往前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周品彦亲手将玉佩系在展翾腰间的画面。京城这么大,她为什么偏偏要住在展翾家?她骗了展翾,展翾能如此轻易地和她冰释前嫌?她已经不做飞贼了,为什么还要故意去勾引人?
宋予扬走出一大截,身后没了周品彦的动静。他回头一看,周品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站在雪地里望着他。
宋予扬掉头往回走。周品彦站在阳光下,身披白色狐裘,脸颊和鼻头冻得微红,眼眸里仿佛蒙了一层水汽,半是恼怒半是伤心。没等宋予扬开口发问,周品彦先开了口,“你是在吃展大哥的醋吗?”
宋予扬冷哼一声。吃醋?什么时候轮到他吃别人的醋了?
“你信不过我,难道你还信不过展大哥?”
“哼!你们俩连说话都是一个腔调!”展翾擅轻功,通音律,剑法精妙,还是个公认的君子,不带折扣的、囫囵个儿的君子,不正是周品彦最属意的那类人吗?
周品彦忍着气解释道:“你不相信我?我说过不会负你的,一诺千金,我怎么会……”
宋予扬勃然大怒,“我不要你的一诺千金!你喜欢谁就跟他去好了,我不稀罕!”周品彦恼怒得眼里喷出火来,恨恨地盯着宋予扬。宋予扬冷笑道,“你已经不做飞贼了,干嘛还去装模作样地勾引人?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天下的男人都像宗正厚那样,你就得意了?”
周品彦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她一把抓起宋予扬的手,张口便死命地咬了下去。宋予扬手上一痛,心头顿时一片澄明。他这是在干什么?分别时无比思念,一个人偷偷地设想了见面时的无数甜蜜,等到见了面,出口却全是伤人的话。
他信不过展翾,难道还信不过周品彦?
唇齿间传来一股血腥味儿,周品彦急忙松了口。宋予扬的掌缘添了两排新月形的牙印,咕嘟咕嘟地冒出血来。周品彦捧着他的手,慌了神,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宋予扬长出一口气,抬臂便抱住了她。
周品彦放声大哭。长久的相思,不停的猜疑,翻来覆去的思量,心悬难定的不安,统统宣泄了出来。宋予扬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她不停抽噎,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品彦。”宋予扬在周品彦耳边说道,“你嫁给我好吗?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这句话在他心头盘桓了太久太久,此刻终于说了出来,他竟有些紧张。
周品彦没有回答。
“品彦?”宋予扬的心悬了起来。
“可是我嫁过人的。”周品彦轻声说道。
“我不介意。”
“还生过孩子。”
“我也不介意。”
周品彦伏在宋予扬肩上,偷偷地笑了。她伸手环住宋予扬的腰,“我不会做饭。”
“我会。”
“也不会缝衣裳。”
“我也会。”
“我也不会绣花。”
周品彦的语调越来越轻松,宋予扬笑了,“没关系,我也不会。”
“我什么都不会,十指不沾阳春水。”
真是小心眼儿,什么都记得。宋予扬笑道:“没关系,不用你沾。”
周品彦停了片刻,说:“我喜欢勾引人。”
宋予扬一愣,扭头望着她的脸,认真地说:“这个要改掉。”
周品彦挣脱宋予扬的怀抱,脸上泪痕尚在,她瞪起眼睛,嗔道:“宋予扬!你就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勾引人了?我勾引过你吗?你说!你说!”
宋予扬大笑,“你没勾引我,我是愿者上钩。”他重新把周品彦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