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已改】红尘万千君不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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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清宵冲着墨白摆摆手，“小白，你先进去，让我跟大哥单独聊聊。”
墨白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墨清宵靠着那棵树坐在大石头上，高低是视物不清，索性闭上了眼睛，“东晟帝君此番孤身一人来我这修罗殿，也不怕有去无回？”
方晟苦笑道：“你不也是屏退了手下？”
听他称墨白为“手下”，墨清宵只觉得一阵不舒服，下意识的皱起了眉，“若是来下战书的，留下便走吧。”说着，他还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
见他这个态度，方晟不免有些心里不好受。
“清宵，你可是在怪我？”
当初无惘仙尊身殒，他曾亲口许下承诺，可后来墨清宵出事时，他终究是没能赶到他身边。甚至是连他的消息，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私藏邪物，图谋不轨。
他听了就头疼，当即便派了人去把南山派查了个底儿朝天。
可查了又怎样？
那禁地里确实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墨清宵当初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邪物带走。
当初他就知道，这中间定是有战青锋的一番挑拨运作，可如今战青锋已经身殒伏诛。虽然他的罪行败露，但墨清宵身修魔道也已成事实，即便他身为帝君，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见他不答话，方晟不禁有些急道：“清宵，别再任性了，不管曾经如何，只要你把那东西交出来，跟我回去，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想保墨清宵，这想法从未变过，只不过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就比如墨清宵主动交出天魔鼎。
听他这么说，墨清宵不禁冷笑一声，“东晟君当真是……宽宏大量啊。”
跳下石头，墨清宵步步逼近方晟道：“不过是你多虑了，群妖众鬼前来拜谒之时我便没留他们，而天魔鼎，也不会祸乱世间，至于我……”说着，他摇了摇头，无奈的闭上了眼。
“东晟君请回吧，我想，估计等不到你们开那屠魔大会，事情就会有个分晓了。”
那身影渐渐消失在修罗殿，方晟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他突然就有种错觉——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他梦中的少年了。
前脚踏入修罗殿，墨清宵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脚下一软，整个人都跌进了前来迎他的墨白怀里。
痛感来的毫无防备，他紧紧抓住胸口处，却终究是咳出了一口血。
墨白察觉出他状况不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替他检查一番，可墨清宵却反擒住他，两个人拖拖拽拽直接滚作一团，到了榻上。
墨白被他压在身下，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而墨清宵已经将头埋在他胸口，浅浅蹭了几下，声音闷闷的，格外撩人，“还是小白身上的味道最好闻，凉凉的……”
墨白紧绷着身子，有些心慌道：“阿墨，你做了什么？”
墨清宵也不应他，只是自顾自的轻笑着，“小白啊，明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为什么到了跟前，还是会害怕呢？”
墨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反复喃喃道：“别怕，阿墨，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他这么说，墨清宵却嗤出一声冷笑，“一直陪着我？那你可愿……陪我去死？”
墨白没有片刻迟疑，不过坦然一笑，“当然。”
后来墨清宵的意识便开始模模糊糊，朦胧中有人在吻他，十指紧扣。
外袍中衣皆是被扯得乱七八糟，他抬手覆上那人的胸口，手下是一片冰凉，没有一丝的跳动。
那一瞬间，墨清宵恢复了些许清明。
“够了！”他一把掀开眼前人，翻身坐起，居高临下的看了过去。
“阿墨，我……”
墨白有些茫然，扔在地上的衣服都忘了捡。他就那么看着墨清宵，看着对方身上明显有什么东西再逐渐抽离。
“小白，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若说是一个器灵，已有本体，又为什么只有沾了血脉，才能化形？”
说着，墨清宵的手上慢慢由黑雾凝成一个匕首形状的东西，只不过他如今力量太弱，那匕首的形态都无法完整。
“你其实不是器灵吧？”他说的云淡风轻，墨白却是身形一滞。
墨清宵有些踉跄的走到他面前，“那你是什么呢？附着在器物上的魔气？法力？”说着，他似乎是有些头疼，语气也跟着顿了一下，“脑子不太好用了，想不出了，总之是什么没有实体的东西吧？”
他又一次将手放在墨白的胸口处，反复摩挲着道：“如今还缺一颗心，对吗？”
等墨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墨清宵手上那匕首已经从胸口处穿过，殷红的心头之血尽数溅在墨白那毫无血色的胸膛上。
“唉，我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白啊，你就好好做个人，替我活下去吧……”
那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逐渐渗透，墨白突然感觉心口处狠狠一痛，紧接着便是猛烈的跳动，震得他头晕目眩，疼得弯下了腰。
那疼痛还伴随着某种失落已久的东西，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席卷而来。
“阿墨你……吞了天魔业火？”
墨清宵整个人已经脱力，他虚弱道：“是啊，当初神尊应该也是这么做的吧？”借心魔之力，以毒攻毒，烧尽元神，也剥离了魔气。
“与其变成一摊腥臭的脓血，我觉得还是这样看起来更体面些。”
这些在修罗殿的清净日子里，墨清宵想了太多太多。
其实在这世上，谁都会有个行进末路的时候，而现在想想，他的一生比起别人来说还是体面许多的。
上行亦或是逆行，功成名就亦或是身败名裂，不管过程如何，结局不都是身化尘埃？
有些事看不开便是劫，而放下了，那或许就是缘了。无惘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墨白忙起身将那人接入怀中。
墨清宵将手贴在墨白心口处，感受着沉有力的跳动，终于是微笑着阖了眸。
“小白，谢谢你。”
大殿中央黑袍铺地，墨白有些呆滞的抱着双目紧闭的墨清宵，身后披散的银发如晶莹落雪，他就坐在那里，宛若雕像，更像是个古老而孤寂的神明。
他那双氤氲着红意的眸子就盯着怀中人，不转一瞬。
终于，他有些颤抖的开了口，“真是个傻子……你这是要把自己的魂魄烧成满天的星星？”
“天魔业火……可不是你这么玩的啊……”
墨白脑子里的记忆实在是太纷乱，因为太多了，多到理不清，道不明。
若非要寻个始终，那应该是天地初开的时候吧。
若说他到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是地脉灵气，可能是山川之力，总之不是什么像样的东西。
若要让他自己说，他觉得他是天地欲创这世间生灵，而研究出来的失败品。
他独自游荡，看尽沧海桑田。直到后来，这世间终于有了百万生灵。
那是墨白最开心的时候，他每每以法力化形，融入其中，看着身边人们喜怒哀乐，他总觉得那看似短暂的一生，无比绚烂。
而他也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同他们不一样。
他不死不灭，不受血肉之躯的限制，可同样的，他也感受不到血肉之躯所拥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人们活的太灿烂，而他，太空洞。
后来世人渐渐懂得炼化地脉灵气已修自身，墨白本就没有做什么隐藏，他的身份也就这么暴露在众修士面前。
那时，他们将他奉为神祗。
那时，他还不懂被奉为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初时，修行之事，实属逆天而为。天劫降下，几乎无人挨得过去。
修士们一个个命丧天雷之下，后来他们便想到了他们的神。
初创拆灵咒，墨白并没有想那么多。无非就是把自己觉得多余的东西分给恰好有需要的人罢了。
即便是心魔伴生，他也没觉得如何。
正邪，是非，善恶，在他眼里从来都太模糊。
可人却不这么想。
其实墨清宵在长生台上经历的一切，多少像是他的复刻。只不过他当时只说了句，“也罢，既然我给的你们不想要，那还回来便是。”
后来一众仙官纷纷殒落。
生死，于他来说也不过如此。
凡人的生命向来脆弱，脆弱的让他羡慕。
其实他从头到尾只跟无惘说过两句话，第一句便是在那天。他看着那风中摇曳，无比欢快的小仙草，说：“生死，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第二句，便是在长生台上，他以天魔业火焚烧灵体之时，甩下了五雷降劫术的册子，给刚刚渡劫飞升的小仙草，“这九重天，这术法，就都留给你了。”
曾经的那颗小仙草幻想过无数次，那个给他浇水施肥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终于见到了，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人便消失在了滚滚天雷之中。
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讨论何为生死啊。
后来，无惘走遍了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想象着那人还在时这里的样子，那人还在时这里发生着怎样的故事，他想了太多太多，一想，就是万年。
而这万年里，墨白被烧的零碎如星辰般的魂魄，慢慢的被天魔鼎中封印着的法力吸引，汇聚。
他早就知道，天地山川灵气尚在，他便不死不灭，但那是他最接近生死的一次。可惜的是，他感觉不到燃魂之痛，诀别之悲。
手指轻轻抵在怀中人的眉心，墨白感觉得到墨清宵的魂魄正在不断抽离，就连这具肉身也跟着愈发透明了。
宽袖一挥，他直接抱着那人进了天魔鼎。
当初是这容器封存了他的法力，如今倒恰好可以以此物拘住墨清宵不断消散的魂魄。
墨白就那么抱着墨清宵，看着他的魂魄在天魔鼎中四下飘散，宛如点点萤火，染亮了整个灰蒙蒙的空间。
抬手接住一点，那魂魄的碎屑里还带着记忆，那是墨清宵第一次叫他“小白”的样子。
“阿墨，我在……”他下意识的回应，可却再没人微笑着过来揉他的头发了。
是墨清宵的心头血促成了他拥有血肉之躯的心愿，让他的法力，他的记忆，全部与灵肉融合在一起。
可真正的他回来了，那个人却不在了。
墨白觉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明明记得，自己曾经根本不会哭，可这段日子里，他不知不觉就流了太多眼泪。
没想到自己刚刚体会了血肉之躯的生动情绪，却全都是泡在苦涩里的东西。
七情六欲，尽数融进了诀别之悲。
后来他一次次的尝试将那些散碎的魂魄拢在一起，可即便他捧到地老天荒，它们终究是稍稍一动就会散去。
再后来他便放弃了。
每日里翻翻墨清宵的回忆，假装与那场面里的人说上两句话，至少聊胜于无。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最后，他答应与那人一同赴死。
记忆里手中温热的触感和眼前的虚影重叠，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满足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妄想。
看来看去，有如饮鸩止渴。
不知什么时候，心口处的一些奇怪的东西就会猛然发作，搅得他又燥又痛。
他想要那个人回来，他想要墨清宵是一个能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活生生的人。
可那人已经身化尘埃，魂魄尽碎了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白终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对着周身细碎的光芒，有些兴奋道：“阿墨，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着，他又迟疑了片刻，寻来一片光影，贴在唇齿之间，低声呢喃道：“不过阿墨，你答应我，如果我忘记了什么，如果我找不到你，你要像初见时那样，先对我伸出手，好不好？”
一把大火将修罗殿和周遭的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
群妖众鬼闻讯赶来，却只在一片废墟中扒出了一些鼎炉的碎片，那碎片下面压着一幅画，画上的男子穿着蓝白相间的长衫，站在一棵大梨树下笑得一脸温柔，画上还有另一个银发男人，不过就只有个背影。
上面提了一排工工整整的小字：“生而逢君，乃吾毕生所幸。”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已改】红尘万千君不见（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