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肆 ...
-
“多少回合了?”有人一眼不错地盯着刀剑相撞,轻轻碰了下旁边的人。
“一百七八了吧。”那人絮絮地数着。
“怎么还分不出胜负?”有人懒洋洋地问。
确实精彩,但是精彩久了,也有人觉得无聊了。
说到底,比起打架,很多人更是想看看传的凶神恶煞的邵大娘子是何模样,顺便了解一下这比斗里的故事。
碰撞!碰撞!
火花四溢!光芒闪耀!
不管看客如何,邵秋心里是酣畅淋漓的爽快。
她日日练习不辍,刀锋愈快愈利,而佟春经营着偌大的佟家酒庄,也从未落下剑法修行,同样大有进益。
出刀,只有出刀。
衣袂飘扬步伐腾挪间模糊了她的表情,在看客眼里只有杀意腾腾。
一刀!
直指佟春防守最薄弱的肋下。
“嘶——”
“反正我是相信不知道谁说的情仇了,爱之深,恨之深呐。”
经过一整天的传播,加上书生的一词“人渣”,这场决斗的原因已经成了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故事。
总之充实着各种悲欢离合,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佛有八苦,消息传出几个月,他们见面不过一天,从好事者口中出来,这一对“苦命鸳鸯”就把八苦凑了个齐全。
邵秋眼中,却只有佟春和他的剑,耳畔只有呼啸风声,铿锵剑鸣。
刀与剑的问候。
比言语更明晰畅快!
如果可以,真的想这么一直打下去。
可是不能啊。
邵秋遗憾地想着,陡然变势,放弃所有防守,系数转为进攻。
更快!
更猛!
更刚硬!
佟春的眼倏然更亮了。
他也开始了提速。
因为看得出来,邵秋体力将竭。
“险了。”有眼尖的看客已经发现邵秋藏起的疲软,这样评价。
她终于还是落到颓势,节节后退,直至场地边缘。
佟春眼看就要得胜。
邵秋忽然甩腕一笑。
不好。
佟春急退,却被极快极硬的一刀打在剑上,本就酸麻的虎口一痛,险些脱手。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那就更险!
邵秋压榨肌肉里最后的力气,一刀一刀紧追猛赶,局势一瞬翻转。
什么弱势,什么破绽,都顾不上,都不必顾。
佟春成了被压着打的那个。
邵秋周身漏洞百出,但是他完全没机会反击。
她太快了。
每一招每一式,都格外凛冽险峻,锋芒毕露。
想不到她成长的这样快啊。
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佟春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找准机会,反击!
一刀砍入他的肩膀,白刃上绽出血花点点。
他没有闪躲,生生受了这一刀。
而他的剑,就此搭在了邵秋的颈上,青色的刃贴着她瓷白的肌肤,压着淡青色的血管经脉。
邵秋颈上一凉,一脸愕然。
观众一片哗然。
这样的以伤换伤?竟是素来稳重的佟三公子所为?
“想不到吧。”佟春咬牙忍痛,露出一个艰难的笑。
“是挺想不到的。”邵秋点点头,看着白刃上的血花点点,和被血色洇湿的月白,神色莫名。
她缓缓撤出刀,砍得不深,但血色也是很吓人。
“你知道么?”邵秋缓缓问道,不待佟春回答,自己微微歪头答道:“我恨你呀。”
佟春一怔。
邵秋一刀劈飞了他的剑,自己的刀也脱了手,她便双手掐在佟春的颈上。
“咣当。”剑斜没入地上,染血的刀擦着它同样没入地面。
这转折太快,看客们目不暇接,实在是反应不过来了。
“我爹他救了你的命啊!”邵秋凄惶地喊道。
佟春对视着她疯狂的神色,和颈上一道红痕洇出的血,刚刚抬起的手,垂落到了身侧。
然后她眨了一下眼。
因为垂落的发挡着,只有他能看清楚。
他强忍着想抽搐的嘴角,佯做愧疚着,放弃了挣扎。
“我就问你,为什么?”眼看知真冲过来,邵秋平静下来,松开手。
“为什么要有为什么?”佟春摸着被掐红的脖子,轻轻地“嘶”了一声。
邵秋盯着他的眼,一瞬失魂落魄。
她转身提起刀,凝眸看了上面的血,再捡起鞘,不自觉看了一眼剑首上挂的朱红穗子。
“我迟早会……”她背着佟春,望向来路,眼眸里有些痛苦茫然,又转瞬坚定。
“杀了你。”
她迈开步子走,而佟春凝望着她的背影。
虽然这一场结果不分明,但打得还是看的人很爽,直呼痛快,最后的起伏跌宕也是让人大喘气过的有意思。
最硬的刀,现在也是最快的刀。
最柔的剑,现在也是最利的剑。
江湖之中,人才代出啊。
“老啦老啦。”有人老成或故作老成地感慨着。
也有人对这个只露出冰山一角的故事耿耿于怀。
然而这出戏还没唱完。
佟昌迈出一步,抬手张口欲说话。
佟春捡起他的剑,对知真长老行了一礼:“长老,我愿出家,了却红尘,剃度为僧。”
佟昌的脚尴尬地停住了,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原本从容准备的控诉只能咽回去,换上一句戚戚然的:“三弟,三思啊!”
他还等着他把佟家酒庄的帐算清楚,把酒方交出来呢。
他不能就这么出家啊。
佟昌再看看已经走到人群前的邵秋,更焦虑了。
他话还没说出来,她也不能走啊!
好在邵秋驻足了。
她回头看着佟春的侧脸,歪头冷笑一声:“你手上染了血,还以为是出家就能洗脱的么?”
佟春摇摇头,右手捻了两下衣角。
“阿弥陀佛,施主请三思。”知真也劝阻了一句。
“我意已决。”佟春坚定地说。
知真抬眸与他对视,然后又用低垂的头颅藏起目光:“施主可先带发修行。”
佟春一点头,深深躬下去:“多谢长老。”
“三弟!”佟昌喊着,眼睁睁看着知真带着佟春进了六欲寺,寺门咣当关上。
他咬咬牙,在人群还未散的时候,看向走出人群的邵秋,高声喊道:“邵大姑娘且慢,有一事,还需你给个交代!”
“你谁?”邵秋没好气地问道,只慢了步子,头也不回。
佟昌被呛得哽了一下,然后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认不出来自己,是生佟春的气,仍冷着脸问道:“近月来我佟家酒庄多有人员伤亡,证实乃断风刀所为,还请邵大姑娘做个交代。”
刚看完一场比斗觉得意犹未尽的人尽皆哗然,失了下山的念头,继续看热闹。
佟春站在六欲寺里,其实能听到寺外的动静,捏着剑穗来回踱步着。
“施主可是不安心?”小沙弥问道。
“不,我得信她。”佟春点一下头,驻了足,却仍注意着外面的声音。
邵秋站住,提着带血的刀转过身,冷冷一笑:“随便一些阿猫阿狗的死,你都想套到我的头上?”
不等佟昌继续说,她接着问道:“死人何名?死于何地?尸首何处?哪个仵作做的判断?”
她扬起下巴,略有些得意,眉眼的弧度明媚又冷:“没有证据,凭什么要我作交代?”
旁观者见邵秋这副作态,其实有些信了,不觉窃窃私语着,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
佟昌脸一黑,悲切地说道:“你杀人,多少人能作证,我们还不能求一个交代?”
他拔高了声音:“我三弟误杀了你爹邵城,你要一个交代,为何就不承认杀了我佟家人?”
“邵城?”
观者终于不再瞎看热闹,而是变得严肃起来。
“原来佟三竟真杀了人,还是救命恩人?”
“邵城死了才是大快人心!佟三公子好样的!”忽有人高声喊道,“只是想不到还留了一个孽种。”
所有人看邵秋不再是退避中带着敬佩与探究,而是深深的恐惧。
邵城,竟是邵城。
“那个魔头!”有人愤恨地说道。
“我能作证!”忽有人站出来,指着邵秋的刀,“我见过一个酒卒,分明死在断风刀下。”
有人带头,便有别的人站了出来。
一时千夫所指。
“对,邵城是我爹。”邵秋点点头,“不过,是我杀的,我当然认,不是我杀的,我凭什么认?”
她转身欲走,看路已被人凑上来拦住,横起了带血的刀,冷冷喝问:“你们想拦我?那我就不介意让我的刀再饮血。”
拦上来的那几个人自知无法胜过这江湖上最硬又最快的刀,怯怯地退下了。
邵秋拎着刀,走向茂密山林。
佟昌浇上最后一次油,高喊:“她拿着《三念真经》啊!否则何来如此功力?”
邵秋忽提起内力,纵轻功逃窜。
终于大部分人都不肯旁观,听到《三念真经》,他们的呼吸都沉重上不少,看着邵秋的背影不再是憎恶,而是贪婪。
她分明是怕了!心虚了!
听到佟昌提《三念真经》,虽早有预料,但佟春还是有些站不住了。
“施主要出去?”小沙弥问道。
“算了。”佟春定了定心,“我要是现在出去,她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仍是有一人带头,便有许多人冲着追了上去。
佟昌终于撤下脸上的悲伤,趁人不注意,踱步没入阴影,自得的笑着。
最快的刀亦如何?
抵不过人心。
“《三念真经》当然是阁主的。”他心想道。
忽白袍人落到他身边,紧紧绷着脸。
“阁主!”佟昌大喜,正要邀功。
“邵秋真的知《三念真经》下落?”他狐疑着问。
“当然,我一提这个,她就跑了。”佟昌笃定,但看白袍人冷峻的神色,不觉慌了心,“怎么?”
“没事。”白袍人抿了抿唇,下令,“继续。”
“那好。”佟昌定下心神,“我三弟意料之外声称要出家。”
白袍人蹙了下眉:“他还不能当和尚,你做生意忒没用,去找他谈谈。”
佟昌被嫌弃得心中又一梗,却不得不垂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