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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树后转出一个穿白袍的人来,带着黑色的面具,言语中带着点笑意:“我去看了,啧,邵秋真信了佟春杀了邵城。”
      佟昌得意地笑笑:“过雨剑可是‘天下无双’啊。”

      “嗯。”白袍人转为矜持,“《三念真经》一事重要,万万不容有失。”
      他又叹息一声:“也是此身不便,否则,何用这等累赘算计?”
      “阁主计策无双。”佟昌真心实意地夸耀道。

      “嘁。”白袍人摇摇头,颇讽。
      ……

      佟春走回客房,一推开门,年迈的僧人正跏趺坐在蒲团上等他。
      “见完了?”僧人捻着佛珠。
      “见完了。”佟春放下剑,捻了一下上面朱红的穗子。
      僧人微微抬起眼皮:“放心了?”
      “从不曾。”佟春摇头。

      “唉——”僧人叹息一声,缓缓颔首,“总算是要有个结果了。”
      佟春敛眸垂首,作揖道:“谢过知真长老。”

      送走了知真,佟春一夜辗转未眠。
      四更锣后,他翻身起床,抱着剑,摸索着剑穗,隐忍地低低说道:“小师姐,秋娘,我想你了。”
      他在房间里反复踱步,最后还是一推门出了院子。
      凉风拂面,透体而过。

      他拔出剑,剑身青光湛湛,柔和澄澈之至,透着一轮月明,漫天星稀。
      长剑。
      三尺七寸的长剑。
      柔美的剑,可没有看起来那样软。

      佟春弹一下剑身,响声铮然,清越宛若凤鸣。
      过雨剑。
      无雨也罢。

      出剑!
      轻若鸿影,诡如青蛇,一剑落处,融入秋风飒飒,清透的剑身仿佛流动的水。
      “沙沙。”院中的一棵老银杏落下微黄的叶子来。
      佟春以剑带风,引动翩飞的叶。
      蝴蝶落地,渐渐攒成一个字。

      秋。
      发黄的银杏叶极衬这个字。
      字体却显得很柔。

      “收笔”之后,佟春点一点头,有了点实在的笑意。
      他挽了个剑花收剑,转身回房,倒头便睡。
      风过时,渐渐模糊了那一个柔美的“秋”。

      邵秋在朝露未晰时醒来。
      东方日出,月已西垂。
      她拂去满身桂花,打坐调息片刻,然后提起断风刀,握住刀柄,提刀出鞘。
      刀背漆黑,刃却极白,光洁可透人影,映着女孩毫无表情的脸庞。

      邵秋专注地看着闪烁着凛冽光芒的刀锋,拇指指腹在刃面上抹过。
      凉。

      断风刀是横刀,继承了环首刀的特点,刀身狭直,小镡长柄,刃却不规矩地长足三尺三,颇难驾驭。
      刃尖凿有独特的纹理,作用类似血槽。
      然而自从断风刀回到邵秋之手,它还从未饮过鲜血。

      “嚓!”
      邵秋错步出刀,其光如练,一声锐响破风而起。
      朝光和暖,刀意冷硬。
      一刀又一刀,迅猛之极,割断秋风,便是秋风。
      舞刀之时,女孩专注至极,一招一式皆力道遒劲,却极精准,不少一毫,不多一厘。
      步态流转之间衣袂翻飞,朝露带来的潮意渐干。

      “霍!”
      邵秋一刀平砍出去,刀尖直指七情山巅,眸光与刀光一般冷,带着狠劲儿。
      “呼。”她呼出一口浊气,收刀归鞘,擦去额角细密汗水。
      朝阳已跳出远山。

      邵秋平复呼吸之后,沿山道离去。
      一地桂花被刀风打散,不再均匀,露出一个大字。
      “春。”
      一笔一划,皆刚硬不已。

      忽而秋风过,桂花被拂开,那字也隐没,满地泥壤,了无痕迹。
      ……

      江上冷寂,六欲寺肃穆,翻过七情山去,山脚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各色铺面齐全,往来有山下村民,四处信客。
      如今断风刀与过雨剑一战的消息传出去,又添了许多江湖人,四海人五湖语,充斥在街头巷尾。

      邵秋找客栈取水沐浴过,换了身霜色劲装,在楼下找小二要了碗阳春面。
      断风刀横在方桌上,坐在周围高谈阔论的人纷纷噤声,稍缓便撤开一桌,挤挤坐着,空开邵秋周围一大片地方。

      “面来嘞!”小二热情笑着,端来一碗面,却在看到断风刀时笑容僵住,碗险些脱手。
      邵秋眼疾手快,稳稳当当接住,在小二叠声道歉时道了声:“无碍。”
      那小二仍是两股战战着走了。

      邵秋摇摇头,吹开漂在淡白面汤上的碎葱,饮一口汤,咬一著面。
      忽而一声脆响。
      一锭银子被拍到桌子上。

      邵秋看着视野里的黑色衣角,并不抬头。
      来人也不指望她抬头。
      “小二,来碗阳春面,再来碟盐煮笋和茱萸油拌牛肉。”他招招手。

      “今日没得牛肉卖。”小二满脸为难,抓着抹布怯怯地说道。
      “那就要一碟白切鸡。”他说着,看向邵秋清汤寡水的面,“你怎么也不吃点肉?”
      “又没冤大头请客。”邵秋终于抬起头来,熟稔地说道。

      “那现在有了。”皂袍的人毫不在意当冤大头,“你可知我找了你几个月!怎么错眼不见,你就要那姓佟的打起来了?”
      “早有私仇,我那时打不过他,只要约在今日。”邵秋挺无所谓地说,深色的眼眸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

      私仇?
      周围人竖起来耳朵。

      “我怎不知你与他有仇?”来人睁着眼,俊秀的眉头纠结起来。
      “你谁呀?”邵秋只是这样一问,语气仍熟稔着,却是刻意回避着不愿再谈这一话题。
      “我?”来人一哂,倒是认真回答了,“我乃江南第一美男,柳信柳二公子是也。”

      “噗——”周围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嗯,倒着数的。”邵秋点点头。
      “你怎么能瞎说这大实话!”柳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多少口茶水都喷出来了。
      邵秋挺难才忍住笑意。

      这人不丑,江南第一存疑,江湖前百倒是能排得上号的,只是脸皮厚些。
      从他手上,能买到江湖之上各路小道消息,真假不论,只是格外有趣。
      日常和专业卖消息的不语阁抢生意。

      话题到底是岔开了。
      “诶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可乐的独家消息可以卖给我的?”柳信将白切鸡往邵秋那边推了推。
      “有一个。”邵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卖。”
      “欸你这人!”柳信又将那碟白切鸡拖了回来。

      邵秋缓缓地说道:“因为马上就不独家了。”

      客栈走进四个人来,壮的病弱的年轻的老的,风景格外独特。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然后樵夫率先看向店内,张嘴欲喊,然后就那样僵住了。
      书生还欲走着,被他一把拉住。
      而老翁不动声色地览过一室的人,最后目光在柳信面前又停留了一下。

      邵秋率先转身一挥手:“几位,有缘再会。”
      樵夫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不知邵大姑娘真容,昨日多有得罪,见谅。”
      “哪有得罪?我还欠着老前辈渡钱,不若请诸位吃碗面?”邵秋一指旁边空出的桌子。

      “怎,怎——”樵夫正欲婉拒,便被老翁打断:“那就谢过邵大姑娘了。”
      柳信目光闪烁,这才认出这四人来,他站起来一抱拳:“原来是‘于乔耿杜’四位,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壮汉状似腼腆地回礼。
      “你们竟聚在一起了,不是素来王不见王?”柳信状似惊讶,也捧了一句。
      “有幸遇见,得邵大姑娘做了见证。”壮汉说道。

      这便是邵秋所言不独家的消息了,柳信点点头。

      然后壮汉回头一看,另外三人早早占好了座位。
      留给他的那个,正邻着邵秋,和她的刀。
      他不情不愿地坐下,便注意到周围的客人都挪远了一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想来他们四个,虽不如邵大姑娘凶名赫赫,但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声名的。

      “他们坐的那般近,邵大姑娘等会儿会不会砍人?”
      “不知道,但还是躲远些吧,省得等会血溅上。”
      耳力极好的书生,觉得这碗饭会很哽人。

      但他们其实平平安安地吃完了饭,邵秋付讫银子,也没随便抽刀砍人。
      “我便先走一步,诸位自便。”她扛起刀道别。
      樵夫琢磨着说什么,书生忽一振臂:“揍扁那人渣!”

      “人渣?”樵夫目瞪口呆。
      “说书的不都是这么讲的么?”书生小声交代着俗套的故事,难得不是文绉绉的。

      其余客人犹豫着,还是先后道了一声:“必胜!”
      邵秋眼皮子轻微跳了下,还是笑着收下这些也许真心也许随口为之的祝福。
      转身离去。

      “欸欸!”柳信忽撂下筷子,“姓邵的,我有秘籍,必胜那姓佟的,百两纹银,卖你十两!”
      邵秋径直离去,道一句:“不必。”
      声音中带着些许愉悦。

      赴战!
      赴约!

      “诶你还有没有别的消息!和佟三的恩怨情仇好歹谈一谈嘛!”柳信喊道,匆匆欲追,却被壮汉拦住。
      “我这里倒有个消息,不知阁下要不要?”老翁抚着白胡子,高深莫测地说道。
      柳信回过头,看到老翁干瘪的唇翕动几下。
      他睁圆了眼,脸上笑意消减。

      《三念真经》

      ……

      日头西移,人渐渐往山上走。
      晚霞铺了半边天的时候,佟春落后知真一步,走出六欲寺。
      寺前人头攒动,独独空出中央十丈方圆一片地方,见人出来,也从嘈杂变为寂静。

      “扰了佛门清净,实属晚辈不该。”佟春对知真说道,带着歉意。
      “阿弥陀佛,无妨。”知真捻着佛珠说道,“今两位小友择此地比斗,老衲便做个见证。”
      “谢过知真长老。”
      “去吧。”知真微笑着一伸手,苍老的掌心正对着那片空地。

      佟春一点头,转身迈入那片空地,如松般笔挺地站在中央等待。
      他卸下了稍显累赘的袍子,换了一袭月白劲装,又被晚霞晕染成淡金红色。
      过雨剑被他握在手中,漆黑的鞘藏起刃,只有剑首那朱红的剑穗格外醒目。

      薄暮时分,秋风也凉,拂动那穗子,也撩起佟春的发。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
      围观者渐渐嘈杂起来,也没有一言一语入了他的耳。

      “怎么还不来?”
      “不会爽约吧?”
      “不至于,我今早儿还在山脚看到她了,也没传言那么凶神恶煞,长得挺好看的。”
      “确定?”
      “拿着断风刀呢,还会请人吃面,挺温和一个人。”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多少人命倒在断风刀下。”
      ……

      半轮红日沉入江面,东方月升。
      邵秋握着刀,大步走入空场,与佟春遥遥相对。
      一瞬万籁俱寂,只余风拂叶响,吵嚷的观众讷讷闭了嘴。

      “你来啦。”佟春睁开眼。
      “我来了。”邵秋一点头。

      江面吞没最后一缕红,月一瞬倏然明亮,圆圆一轮洒下清清光辉。
      一瞬转静为动。
      出刀!
      出剑!
      鞘都被扔开,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都是斜斜立着,刚好交叉。

      邵秋的刀,硬在快。
      快!
      几乎就是一眨眼,她奔至场地中央,提刀一横,步速仍是不减,刀光潋滟!

      佟春的剑,柔在机变。
      战局不同于棋局,先手很难占到便宜,倒是后手伺机而动,很容易破了先手的势。
      佟春更是此中高手。
      格挡!

      “当!”
      刀剑相撞时,他的眼睛亮极了。

      邵秋怎会让人轻易破去。
      她勾起一抹笑,翻手转刀,刀刃面滑过剑身,一时火花四起!
      刀刃越过剑尖时,倏然变向,砍向佟春的颈。

      他错步躲过,觑空当刺向邵秋的腰。
      剑,刃比刀长四寸。

      邵秋怎么可能上来便这么大一个空当?
      鱼已咬饵,不起杆更待何时?
      她收回刀势,翻身又是一刀,势若雷霆,迅如落雁!

      “雁南回!”有旁观者惊呼一声。
      “一秋颂!”再有人惊呼一声,觉得这剑式的名字起得实在微妙。

      明知是饵,佟春怎会咬住钩?
      一剑奉还。
      “当!”

      一时战势焦灼,仿佛势均力敌。
      而观战有水准的,已经看出来这一战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
      每一刀,每一剑,都直指对方的弱点,势极凶猛。
      又每一刀,每一剑,都能挡住对方来势汹汹的攻击。
      一时,进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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