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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悲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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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秦以默摇了摇头,“你都说了是神仙了。我说的是...不存在这种...人!难不成你说我今天遇到的以及那位京城的琴师,都是神仙下凡?”
玉树笑道:“哈哈!怎可能!我开玩笑的。”
秦以默总结似的语气道:“原来高人们都喜欢穿蓝衣衫,而且不喜欢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到容颜啊?”
“这......” 这是什么逻辑啊?玉树颇为疑惑,但又脑补了一下两位高人的形象,才道:“好像的确如此。”
秦以默拿起酒壶摇了摇,道:“哟,玉树,你酒量可以啊!满满一壶酒下肚了,也不见你丝毫面红酒醉什么的。”
玉树摸了摸后脑勺道:“嘿嘿,这是家中遗传。我和我姐姐都很能喝酒,属于千杯不倒的那种。我爹爹还在的时候,他酿的果酒我都当水喝的。”
秦以默意识到了什么,“你爹爹......”
玉树叹了口气道:“我爹爹以前是个猎户,五年前他在打猎时不慎从悬崖摔下去.”
秦以默:“对不起,我不该提......”
玉树抬起眼皮,深吸一口气,道:“无妨,都过去这么久了。姐姐说,如果我现在能安然自若地谈那些伤心事,才说明我长大了。以默,你愿意听吗?”
秦以默拍了拍他的背,“当然。”
玉树的眼中泛着微亮的光,他淡淡道:“我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当时听说父亲摔落悬崖,生死未卜,她受不住刺激,就病倒了。其实这家客栈最早是我爹娘开的野味儿小饭馆,爹爹出事之后,母亲就把饭馆和地都卖了。娘拿了一部分钱去求江湖侠士找父亲尸身,一部分给她自己治病。但是后来娘也走了后,我们才知道,她没有拿一分钱买药材,全留给了我和姐姐。姐姐一直喜欢女工,她就悄悄给姐姐买了个小店面作裁缝。我以前喜欢和爹爹学捕猎,她就悄悄给我买了把上佳的弯弓。”
玉树的声音越发哽咽:“可......可是......那些本应都是留给她自己买药的救命钱啊!”
玉树说到这儿,即使强烈压抑着悲伤,终是抑不住的泪花从眼角溢出。
喝了整整一壶酒也不泛红的脸庞,现在却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白上也充盈了血丝。
秦以默没有安慰过人,面对眼下状况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木讷地覆上玉树手背,道:“别忍,哭出来,将情绪释放出来...或许...会好些。”
玉树将头埋进袖子里,嚎哭了好一阵儿。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抬起头,鼻梁上因压太久了,被布料印出了红纹。
玉树抹了抹眼睛,道:“谢谢你。阿姐说对了,我果然还是长不大。提起那些事情,我还是不能安然自若。”
秦以默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哄小孩似的,“没事,慢慢来就好。”
玉树的嗓子有些沙哑,道:“虽然母亲临终前的愿望是希望我和姐姐做自己喜欢的,快乐的活下去。不知为何,爹娘不在了,我一握起那把弓,一想到那是娘用救命钱买的,我就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要喜欢捕猎,为什么要喜欢弓箭......后来我就到爹娘以前开的这家店来,虽然早已不是他们的了...我当个伙计也好,打杂的也好,工钱少也好,只要在这里,或许我就是快乐的。这儿曾是爹娘的心血,我想有一天,我能重新将它买回来。”
说着说着玉树又有些哽咽了,还有些摇头晃脑的模样。
秦以默心想,他不是喝不醉吗?
看这样子,不只是因为情绪激动,还仿佛是有点喝醉了。
秦以默道:“你可以的。有一天你当了掌柜,我就来给你当伙计哇?”
玉树像个小孩子一样,眼睛一亮,问:“此话当真?”
“哈哈,当真,当真。”
秦以默看了眼窗外已经暗沉沉的天色,又看了眼大堂中零星的几个客人,又道:“时候不早了,你肯定也累了吧?走吧,回去休息了,明日卯时出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秦以默说着率先站起身,刚想去拉玉树,玉树自己站了起来,倒是站得稳当。
玉树道:“不用,我家就在这条街的另一边,挺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
两人刚走到到客栈门口,玉树突然站定,道:“我还没和老板娘说这事儿!”
秦以默拉住想往回走的玉树,道:“我帮你去说就好。你现在情绪还没调整过来,早点回去歇息吧。”
玉树愣了片刻,又笑着道:“好,麻烦你了。”
明明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秦公子,却不知是哪儿冒出的信任。
秦公子在这里,他总莫名觉得安心。
既然他说他去帮忙说,他就是觉得他一定能解决好。
秦以默走进大堂,见老板娘还坐在柜台前一本正经地算账,秦以默低笑一声,径直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柜台,道:“掌柜的,谢谢你送的好酒了。”
柳葭停下正拨弄算盘的手指,撇了他一眼,道:“哦?客官你又没喝,怎么知道是好酒?”
秦以默笑道:“我虽没喝,但我天生长了只狗鼻子,自然是闻得出来。”
“噗。”柳葭一听,板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子好一副伶牙俐齿。”
从老板娘的语气中,秦以默听不出她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嘲他。
他没心没肺地笑道:“嘿嘿,过奖过奖。”
柳葭站起身,抬头凝视着他的脸,道:“怎么?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秦以默这才注意到,这老板娘竟是个挺年轻的秀美姑娘。
他咧嘴笑道:“既然掌柜的都听到了,何必要明知故问呢?”
柳葭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秦以默也跟着挑了挑眉,道:“而且,掌柜的已这种语气态度和客人说话,是不是有失礼度呢?”
“抱歉了。”柳葭皱起眉毛,道:“之前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谈话的......”
“但是一想到你要拐走我店里的一把好手,我这语气着实是好不起来。”
这不是我拐走的吧?
我明明是给迷茫的朋友指点迷津,然后他开窍了。
我们只是顺路同行罢了。
秦以默尴尬地干笑了一声,“那什么......掌柜的应该是听到了玉树要走的原因吧?”
柳葭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听到了。”
“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柳葭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小钱袋,扔给秦以默,哼哼道:“罢了罢了。人心都不在这儿,我留他何用?这是他这个月工钱,给他拿去当旅途盘缠。”
秦以默掂了掂钱袋,感觉还有些沉,心道:玉树的工钱竟有这么多吗?
秦以默笑嘻嘻地看着她:“老板娘这么相信我吗?就不怕我骗了玉树,卷了这袋银子走人?”
柳葭翻了翻白眼,道:“我看人眼光我自己有数,要是人渣,我才不会送他酒喝。”
你看人眼光?
我就和你说了几句话?
你看出我什么了?
秦以默颇为不解,但又觉得受人以桃应该要报之以李。
于是他回头取了一包茶叶递给柳葭,道:“我替玉树谢谢老板娘的好意了。这是我自家种的茶叶,不成敬意,掌柜的就收下吧。”
柳葭也不是个扭捏人,爽朗地接过茶叶,道:“公子上去歇着吧,小店大堂也该打样收拾了。”
秦以默携着背筐上了楼梯,还没上到二楼,脑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回身抵着楼梯扶手,朝一楼大喊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日缘分未尽,日后有缘我会和玉树一起回来帮你看店!”
姑娘?叫我吗?柳葭很是诧异。
他刚刚不是叫我掌柜的叫的好好的吗?
隔了一会儿,秦以默正准备下楼看看,怎么这个老板娘转脸就不理他了?
这时一楼忽然传来老板娘的声音:“我叫柳葭,秦公子你可记好了!是你说的!你会带玉树安全回来的!”
秦以默顿住脚,心情极好,大声回道:“是!我记好了!柳葭姑娘!”
回了房,秦以默丢了鞋子就摊开在床上。
他不禁沾沾自喜,心道:玉树兄弟啊,这般伶俐又耿直的姑娘,我可帮你记好咯。
嘿嘿,根据我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人家老板娘喜欢你,你还浑然不知吧。
玉树兄弟,你可真是好运,遇上这么好的老板娘还遇上这么好的我......
咳咳咳,看起来,实现你的愿望,指日可待呀。
秦以默渐渐闭了眼,黑幕里很快浮现出刚刚玉树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不禁又想,如果玉树没有经历那些痛苦,也就不会有今天。
那这真的算得上是好运吗?
还是说,果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知是因为今天受了刺激还是因为山路疲累,一反常态地,他竟是很快就入了睡,而且难得的一晚无梦。
才不过五更,天便已经微明,东方泛出了一缕浅浅的鱼肚白。
鸡的打鸣都是象征性的,撂了两嗓子,就睡回头觉了。
可就这两嗓子的鸡鸣,秦以默还是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听到浑身骨头咔咔响,只觉全身剔透舒爽。
“我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他打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清晨的凉气,清透无比。
他兴奋地自言自语:“哇!我真是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睡个好觉了”
没想到那个小郎中好像还真说对了。
这可就奇了,头一次听说出来转转可以治失眠的。
秦以默下了楼,大堂这会儿还空无一人。
他又转去后院,接了清水簌了口洗了脸。
当他返回大堂的柜台,准备结了账之后去门口等玉树,这才发现柜台前留了一张纸条。
“房钱饭钱已算在玉树的工钱里,不必再付。你们既已是兄弟,自然得相互照料。一路走好,注意安全。掌柜书。”
秦以默乐了,原来柳姑娘不但耿直,还是个这般好心肠的人儿。
不过秦以默自然是清楚得很——其实柳姑娘并没有从这袋工钱里扣。
而且明明是说好的他请玉树,这样做,岂不是变成玉树请他了?
秦以默从自己的钱袋里摸出几个碎银子,搁在桌上,又在柳葭的留信末尾添了几笔,写道:“不用找了。”
他拿起信纸端详了片刻,似乎对自己的字迹笔锋颇为满意,低笑了一声,背上背筐准备开路。
他刚刚推开客栈大门,就见门前站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天还未亮,看不太真切。
那人转过头来,只听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嚷道:“以默!你起这么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