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小札：烟雨景歌》悲情秋水

3、第三节

　　雨轻的舅舅正是左思，本迁居洛阳，如今官至秘书郎，自武帝驾崩之后，其妹左芬被贾南风构陷，遭遣出宫，随之他郁郁寡欢，渐渐远离庙堂，幸而有陆机、陆云两兄弟相互劝慰他，并常与他在金谷园吟诗作赋，日子也算清雅平淡。
　　眼下在他空暇之际，得了个便宜差使，为石崇最宠爱的姬妾绿珠采购香料，遂特意转至此地，与其妹叙旧。
　　此时初夏，左思身着一件赭青色的薄绸夏衫，面色凝重，旁边的左芬似忍着泪，低着头，手里的丝帕已被扭绞千次，她终还是下了决心。
　　“哥哥，事不宜迟，你马上带她走吧。”
　　左思敛容，沉声，“为什么，雨轻可是你的命根子——”
　　“正因为她是我的命根子，我才绝不容她有事，哥哥，你明白吗？”
　　“他来过了，”左思又是一叹，“你到底要和他怎么样呢？从一开始他就抛弃了你，可结果你还是斩不断这许多情丝，你可知他如今在朝野上的所作所为简直——”
　　“哥哥，他的野心我不是看不出来，”玉人泪珠滚落，哽咽道：“我是不会再进宫的，这两年来我已经想通了，也不再有爱，不再有怨，更没有恨，我知道自己的去处，季兰姐姐（杨芷，晋武帝皇后）的下场，也许就是我不久将来的下场。”
　　“千万不要这般想，雨轻我可以带走，但是你也要和我一同回去，我们兄妹早该团聚了，我真后悔当年送你入宫，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
　　“哥哥，不是你的错，想我一世才情都付之残垣，这就是我的选择，老天待我不薄，把雨轻送到我身边陪伴我多年，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她——”
　　“可她终究不是你的亲骨肉，妹妹，你甚至都不知她的来历，这样一个天降而来的孩子对你到底是福是祸呢？”
　　“哥哥，不要再说了，”左芬擦掉眼泪，强挤出一丝笑意，“你好久没见雨轻了，快带她去城里逛逛吧，不然小家伙又该着急了，快去吧！”
　　左思言已至此，知不便再讲什么了，就起身去寻雨轻。
　　左芬将外门关闭，遣退一两个婢女，回到里屋，坐到镜前，一身单薄的月白绫罗衫子，满头的云鬓只插了一支素银花卉绞丝小发簪，这是她独守深宫最平常的妆容，也是她日夜期盼暗自流泪的衣衫，别人都不解她，只有那个人，爱她敬她怜她，她无以为报，只有真心善待这个孩子。
　　“矜生（祈佑之子，曹植之孙），到底你如今身在何处？我现在该怎么办，贾南风不会放过我的，子彝又再三来搅扰我，我豁出性命倒也不怕，只怕他们会对雨轻下手........”左芬一面低泣，一面将写好的书信封上，柜子里还放着一瓶宝蓝色小瓶，她摸了摸又放了回去。
　　洛阳。
　　午时的光线透过藕荷色的纱帘照进车内，雨轻探出小脑袋，外面一派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形形色色的人，让雨轻看不过来。
　　“舅父，那是什么？”雨轻伸出手去，指着那个被人群拥住的地方。
　　“都是些卖艺人，看那个人穿的异族服饰，或是羌族，他们是靠耍猴谋生的。”
　　“舅父，那个大哥哥长的虎背熊腰，不似中原人，说不定就是羌族人。”
　　左思定睛再看，点点头，又拉过雨轻的小手，轻声问：“走了这几日你还怪你娘亲吗？”
　　雨轻不回答。
　　“跟着舅父就当散心好不好？你的娘亲很快就会回来寻你的——”
　　“我伤了娘亲的心，娘亲不想看到我了。”
　　左思微笑，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的傻丫头，你的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短暂的分开，就像临行前说得那样，权当陪着舅父小住一阵子，好不好？”
　　雨轻钻入他的怀中，哭道：“舅父，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不怕，有舅父在。”左思抱紧她，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了，左思掀开车帘，就见那个少年扬着满是灰尘的小脸，裤腿子上还沾着湿泥，走手牵着一匹有些瘦小的枣红色的马，近前说道：“大人，我孤身一人来此，盘缠用尽，愿献上此马，还望大人垂怜赐些金帛以用返乡。”
　　“噢，你这个孩子，既然当街卖艺，何须再问我找盘缠？”
　　少年苦笑，“您是显贵之人，怎会吝惜赐金？况且我也并非空手乞讨，而是要将这匹马送给您，权当谢意。”
　　左思有些疑虑，凝视着他。
　　雨轻这才破涕为笑，挣开手，刺溜跳下马车，上前伸手摸着那匹马，问道：“它额上还有一块白云斑，好漂亮的小马，它可有名字？”
　　“不曾起名。”
　　“就叫云虹吧，”雨轻笑着说：“舅父，我喜欢这匹马，我们就买下来，也可以帮助大哥哥回家啊！”
　　“好吧。”左思想要赶快打发了他，免得再有人来围观，就爽快答应，急命家仆拿钱给那少年，又吩咐人把马牵好，继续赶路。
　　“大哥哥，这些盘缠可够了，我这里还有一对镶翠金镯子，都送与你当路上的费用吧。”
　　少年的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黝黑的面庞上竟有些红晕。
　　“大哥哥，保重。”
　　雨轻重新回到马车上，左思放下车帘，马车很快就穿过人群。
　　“小姐，在下姓姚，名戈仲，希望小姐善待云虹，后会有期。”少年在马车后高声喊道。
　　车渐行，人渐远，唯剩几许懵懂的情意，也都湮没在人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