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脱贫》一十五九

71、木心

　　罗恩赶到医院的时候，只有罗笙在病房外等着。
　　她的身上披着熟悉的男士外套，正一脸愣怔地坐在椅子上。
　　罗恩立刻警觉地将自己手中抱着的女士外套寄存在护士站，只拿着罗笙的包走过去，问她：“怎么不进去？”
　　罗笙像是被突然惊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病房。
　　罗恩推开门瞧了一眼，说：“正睡着呢。”
　　罗笙放松下来，眼神有些慌张地说：“那你在这里陪着他吧，我有事先回去……”
　　害怕罗恩不信，她还特意调出聊天记录，是一个社团的活动通知。
　　接着，就准备先行离开。
　　“我送送你。”
　　“不用了，”罗笙回头看了一眼病房，“他这里离不开人，你守着他吧。”
　　“那你呢？要不叫你男朋友来接你？”罗恩终于开始了试探。
　　只是他没想到罗笙却转头看向他，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没有男朋友。”
　　“啊……我的意思是，我和前任分手了，现在是单身……”越说她越混乱，最后尴尬地笑了一下，脚步急切地离开了。
　　罗恩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
　　于是情圣兴奋地跑进病房，刚想要摇醒那个他以为正在装睡的家伙，就被来查房的护士制止了。
　　被数落了一顿之后，罗恩才知道，原来J不是在表演，他是真的犯了胃病啊。
　　哦，可怜的J，罗恩一脸怜惜地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希望爱情能治愈你的疼痛。放心，大胡子罗恩一定会帮你到底的！
　　……
　　罗笙挤上了公交。
　　她现在急需要在人多的环境下感受真实。
　　季潜文他说……
　　啊！不知道他现在醒了没有，还疼不疼，要是醒了想起他说……
　　等等！用社团活动当借口逃开是不是显得很没有人情味，不过谁让他说了……
　　他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
　　快住脑啊罗笙！
　　晚高峰的公交车上麻木疲惫者众多，哪怕看到陌生女人一脸纠结地摇头晃脑，也顶多多看两眼就作罢。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坐到站，在校门口正好碰上宿舍三人。
　　程娇当时陪着罗笙一起围观社团招新，虽然自己没报名，但是出于好奇和不甘，还是加了社团的□□群。
　　因此群里通知筹备许久的舞会活动今晚开始的消息，程娇也一早就看到了。
　　宿舍几人都是爱热闹爱交际的性格，正好有罗笙在社团，她们也就更好意思地准备来玩上一次。
　　“你终于来了！”几人等不及地将罗笙一把拉上，“快跟我们回宿舍换衣服化妆，就差你了！”
　　罗笙自己本来还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呢，谁知舍友们不给她时间胡思乱想，马不停蹄地把她带回宿舍，程娇给她收拾头发，赵小昭负责化妆，李雪儿则在罗笙的衣柜前摇头叹气半晌后，学会了放弃。
　　“职业女性都是这么无聊的吗？西装、西装、西装！”
　　虽然罗笙已经尽最大程度地让每一套西装都与众不同，但是西装毕竟就是西装，再时髦独特都离不开基础的版式。
　　没有一件适合用来跳舞。
　　李雪儿干脆拿起了手机，吩咐两句之后，十分钟内，就有人敲开了宿舍的门，送上了一条崭新的裙子。
　　程娇好奇地看了一眼，问：“怎么这么快？”
　　李雪儿一边将包装拆开，一边随意地回答：“就在学校的商业街上，才几百米的路，当然快了。”
　　她将裙子拿出来，三个人眼前都是一亮。
　　是物理层面的亮。
　　闪光碎片布满了整条裙身，这条裙子在光源下，简直就是个反射塔，实在是耀眼得很。
　　“太高调了吧。”罗笙咂舌。
　　“没事，”李雪儿说，“舞会的灯光昏暗，这条裙子只会让你低调奢华。”
　　眼看着妆发都做得差不多了，三人从罗笙的房间出来，让她换衣服。
　　罗笙拿起这条吊带鱼尾长裙，看了两眼，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换上了。
　　在换衣服的过程中，她还能听到程娇的大嗓门在好奇地追问李雪儿：“你是消费了多少，让人家店铺这么殷勤地送货上门？”
　　李雪儿不耐烦再应对程娇没有尽头的疑问，直接一句话终结话题。
　　“没消费，老板就是有这样的权力。”
　　罗笙推门出来的时候，程娇正要张大嘴：“你开了一家店啊！”
　　李雪儿晃了一下脑袋，故意道：“不止一家。”
　　说完，她就满意地迎上罗笙，“完美！我的眼光太赞了！”
　　赵小昭也在拉着罗笙转，闻言笑道：“明明也有罗笙身材好的功劳。”
　　李雪儿笑这承认：“对，凹凸有致，又有身高，最适合这种修身长裙了。”
　　“今晚的你就是一个聚光体，”程娇赞道，“不对，像美人鱼！”
　　程娇的这个说法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甚至包括罗笙。
　　蓬松柔软的卷发像是在海中漂浮一般轻盈，修身的长裙衬得罗笙身材修长高挑，裙身上缀着无数细闪，犹如鱼尾鳞片，就连面部妆容，都刻意在眼下位置贴上了一排碎钻，睫毛被刷得又长又卷，弯起的弧度还承载了些许晶莹闪片，眨眼间如星辰坠落。
　　三人欣赏了片刻，顿时灵感十足地返回各自的房间，等到再出现的时候，每个人都称得上“盛装打扮”，而且风格十分鲜明地带上了自己的个人主题。
　　程娇是娇憨的白雪公主，赵小昭是森林仙女，李雪儿是玫瑰女皇。
　　“走吧！让孩子们见识一下学姐们的风采！”李雪儿兴致勃勃地喊上口号，四个人一路被目光追随着，来到了民舞社举办的舞会现场。
　　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次活动实在是十分火爆，像是可以要找群体驱散即将到来的冬日霜寒，人们的热情十分高涨。这导致的结果便是原本和学校沟通好的八角展厅不够用了，他们只好临时将活动搬到了室外的广场。
　　这就打了许多要高调亮相的俊男美女们一个措手不及——穿得少，冻得慌。
　　多亏出门前程娇还冒着被李雪儿骂土包的风险，强行给每人抓了一件外套带上，这才没让风采变成风寒。
　　就罗笙抱臂等程娇分衣服的时候，一个人迟疑地叫了她，“学姐？”
　　罗笙转身，就见到时蒙站在面前，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似乎闪过惊艳。
　　“好……好久不见。”罗笙说。
　　时蒙倒是比她要自然一点，“是有点好久不见的感觉。”
　　没等罗笙感到尴尬，时蒙便又说：“学姐今晚很漂亮。”
　　“谢谢。”罗笙道。
　　时蒙看到罗笙在抱着胳膊，反应很快地说：“是很冷吗？需要我的衣……”
　　罗笙立刻拒绝，说：“不用不用，我带有。”
　　“哦，”时蒙不介意地笑笑，“那就好。别冻着了。”
　　两人的话题似乎走到了终点。只是罗笙准备告辞去拿自己的衣服时，时蒙又开口道：“学姐！”
　　罗笙转身，等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是来道谢的。”
　　时蒙说着的时候，一个女孩儿走过来，抱住了时蒙的胳膊，对罗笙笑了笑。
　　“之前我太幼稚了，”时蒙牵着女孩儿的手对罗笙说，“因为被甩，所以排斥爱情，排斥女孩子，这样该是有多幼稚？当时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被甩的，只是自己没有反思过问题所在，反倒是对外界发起了火。”
　　站在时蒙身边的女孩儿看起来气质很好，端庄大方，和罗笙的风格第一眼瞧上去有些相似，但是认真看就会发现，两者是不同的人。
　　女孩儿更像是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教养，大小姐一般的人物，而罗笙则是野草堆里长出来的，更加坚韧包容。
　　听到时蒙的反思，女孩儿温柔地笑看向他，罗笙便明白，那个令时蒙怀疑爱情的人，便是眼前这位了。
　　“所以我要感谢学姐，是你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不成熟、不体贴与不细心，你让我学会了要去照顾一个人。”
　　“谢谢你。”
　　罗笙也笑了，“不用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罗笙想，她本来就乐于奉献，造福世界。
　　时蒙变得很轻松，脸上的笑容让罗笙有些警惕。
　　“那我也送学姐一个礼物吧。”
　　他突然上前，给了罗笙一个短暂的拥抱。
　　在那份温度短暂地停留过后，是一份悄悄话。
　　“我真希望学姐也能发现，你自己有多美，”他放开手，就在咫尺的距离对罗笙一字一句，“你值得所有人的爱。”
　　是吗？
　　罗笙无声地问。
　　她的伪装无懈可击，以与往常无异的姿态微笑目送时蒙和自己的女友离开。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有些看似随口一说的，再简单不过的话，到底在她心里具有了多么强大的威力。
　　罗笙是个记性很好的人。
　　她记得身边许许多多的人说过的许许多多的话。
　　这让她变得很敏感、很脆弱，让她自己都在讨厌自己。
　　也许人家只是无心之失，那些随口而出的话便成了插在心口的刀。
　　只有温暖的爱能将刀拔出去，可是罗笙收集了好久，却永远跟不上刀插进来的速度。
　　后来她放弃了。
　　任由刀将肉做的心插满，从外表看，刀鞘密布，就好像只她一个人拥有了木作的心。
　　她拔不出，便只能学会无视。但是刀依旧在那里，并不会减少。
　　她变得很容易失望，不相信别人，甚至认为自己命中注定不配拥有一个爱她的人。
　　一个从来不愿认命的人，在被爱这件事上，彻底放弃挣扎。她认了。
　　翻遍她这二十来年的记忆，没有人说过，甚至切切实实地表示过，罗笙是位值得人爱的女孩儿。
　　连她的父母都没有。
　　但是今天。
　　罗笙眼中自动分泌着温软的水分，她一步步地走到舍友身边。
　　今天，一个很优质的男孩子，称赞她值得所有人的爱。
　　“这是你的，快穿上！”
　　罗笙接过。
　　“这个衣服？”李雪儿看到罗笙手里的外套，“是男士的吧？”
　　罗笙这才注意到一直被她从医院带回宿舍，又带到舞会的外套。
　　它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上的？
　　当她开始回忆时，时间便踩着这件外套，飞快地跳回了一个半小时前。
　　是季潜文。
　　在他被送进手术室前，亲手为罗笙披上的外套。
　　在那之前他还说了……
　　那句一直被罗笙刻意回避、遗忘，只因不敢相信的如梦境一般的话——
　　“罗笙。我真的，好喜欢你。”
　　李雪儿还在等待罗笙的回答时，就见她突然之前眼神变得坚定，扬起的外套带出风，吹乱了她刚做好的发型。
　　等她按下飞起的发丝，罗笙便已披上那件男士外套，跑出了好远。
　　程娇在一旁目瞪口呆，“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穿着那么细的高跟鞋也能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
　　“大概有十分紧急，必须要做的事情吧。”
　　……
　　季潜文昏迷的时间不算太久，清醒的时候甚至能闻到一丝饭菜的香味。
　　还没有过饭点吗？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胃很舒服，心也很平静。
　　他觉得很轻松。
　　大概是痛过之后才能体会到的风平浪静。
　　像是接受了一种既定的命运，譬如衰老，譬如死亡。
　　哪怕罗恩走进来，用他的大嗓门扰得临床次次回望，季潜文也依旧沉在自己的一片海之中。
　　当罗恩提到那个名字，他用很兴奋热情，斗志昂扬的语气提到“罗笙”时，季潜文终于触发了回应机制。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失恋了。”
　　他到如今，唯一拥有的暗恋，走了明路，然后迅速死亡了。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季潜文的大脑重新恢复了运转。他需要快速地离开这个地方，到新的国家或者行业中去寻找兴趣。为此，他没有时间继续缅怀。
　　罗恩啰啰嗦嗦地跟在他身后，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取出了寄存的女士外套。
　　季潜文看到了，他伸手，用力地攥紧一片布料，就像是在攥紧一个人。
　　他是这样的。
　　刚刚的和平状态似乎就是个笑话。通过轻松之后急速膨胀的欲望他感受到了，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不由分说地掌控，不给任何喘息地占有，遗传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拥有他最讨厌的性格基因！
　　所以他忙碌、压抑、自控，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些特征被彻底镇压。
　　“J！”
　　罗恩叫醒他：“你把小罗美女的衣服都拽坏了，到时候你要怎么还给人家？”
　　“不会再见面了。”季潜文说。
　　他唯一能为罗笙做的，就是听从她的心意，放手。
　　他放开了攥着衣服的手。
　　“季潜文！”
　　不要欺骗我。
　　不要挽留我。
　　不要诱惑我。
　　“季潜文！”
　　“J！”
　　罗恩用力拉住季潜文的胳膊将他转了过来，他兴奋地大声说：“你快看！小罗美女来找你了！”
　　就像将夜空撕下来做了裙子，罗笙带着星光闪闪，就这样朝季潜文奔来。
　　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吹得干燥，膨胀，松松地堆在一起，生动得就好像终于露出了季潜文一直好奇的真实自我。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季潜文面前，奔跑似乎让她岔了气，一时之间没说任何话。
　　但是季潜文开口了，他极为冷淡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他的态度让罗笙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季潜文似乎能听见壳子在一点点堆砌的声音。
　　她要再次藏起来了。
　　季潜文捏紧了拳头。
　　连罗恩都大吃一惊，“J！你这是什么话！”
　　“小罗美女，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在意他……”
　　“我想知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喜欢我吗？”罗笙直接问。
　　这可是罗恩不知道的情节，他张大嘴巴，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参与了，便默默地退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季潜文看着罗笙盯着他的眼神，那么活泼、热切、坦诚，好似壳子生长到了这里，被人为停住了。
　　他无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谎。
　　于是，他说：“对。真的。我喜欢你。季潜文喜欢罗笙。”
　　他顿了顿，“从6年前的一场雨夜，我就喜欢上你了。”
　　说完之后，他看着罗笙的眼睛越来越亮，里面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季潜文看不过来，只知道那一滴泪落下来的重量。
　　“咚——”的一声，砸在他的海面。
　　掀起惊涛骇浪。
　　罗笙后悔、急切、不可思议，最后说出口的第一句话让她自己想要跳脚。
　　“那我们之前，到底为什么要在浪费时间！”
　　“什么？”季潜文有些没听清楚。
　　但下一秒，罗笙抬起头，笑得得意，“季潜文，你输了。是我先喜欢你的，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